第十六章:虛偽面紗

第十六章:虛偽面紗

珊瑚說了許久,心情已然從剛才的驚慌失措中有所平復,此時她帶著慍色看了雲華一眼,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蘇夢棠與童凝兒也看向了雲華,不知他所指何事。

張雲華面沉似水,揚聲說道:「第一件事,依你剛才所說,趙竑太子氣出重病,吐血昏厥,以至於被人抬出宮門;加上親信韓清之大將軍被人殘害,按理說東宮從此便垮了,不會對史彌遠造成太大威脅,可為何你前腳出了東宮,史彌遠便忽然極為忌憚,非要去湖州將他家上上下下百十口人斬盡殺絕呢?你敢起誓自己確實不清楚么?」蘇夢棠感激地看向雲華:他剛剛問的這個問題,便是自己托童凝兒找珊瑚來的初衷,只是她剛剛陷在悲痛里,忘記發問了。

雲華原本是不贊成蘇夢棠與童凝兒輕率地找來珊瑚的:此事太過冒險,萬一露出破綻,被史彌遠抓住了把柄,便會立刻招來禍端。可是他拗不過她,也不想蘇夢棠傷心,只得過來幫她們演好這齣戲——讓珊瑚在關乎生死的重壓之下吐露出來一切真相。可既然來了,那麼蘇夢棠想知道的,他都願意幫她弄清楚。

珊瑚正義凜然,目光灼灼道:我確實不知,史彌遠做事剛愎不仁,自然想要斬草除根。剛剛我說的若有半句虛言,便任憑你們處置。

雲華似乎在等珊瑚這句話,他點點頭道「好,那我問你,史彌遠在趙竑太子那裡,安插了多少眼線?」珊瑚心中想為自己減輕罪責,她靈機一動,說道:不知道,可能有許多,不止我一人。

雲華輕笑了一下:「既然有很多,為何史彌遠還不惜拆散你和夏震、非要把你也塞進去?萬一夏震因此和他翻臉,豈不是得不償失?」

珊瑚眼裡有些慌亂,她辯解道:我說了我不知道,既然這樣,那可能只有我自己。

雲華又問道:史彌遠讓你隨時準備從東宮回史府,便是已經覺得你完成使命了么?

珊瑚不知道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如何避開他話里的陷阱,只含糊地說:他怎麼想,我怎麼知道?我只負責傳遞消息而已。

雲華向前探了一下身子,對她說:你想清楚再回答我,湖州城裡無人不知,趙竑太子是被秦國錫騙去了郊外殺害的,秦國錫將他騙出濟王府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完全不知道濟王府的構造,若是貿然殺進去,未必能找到太子。這個時候,若是你在府里,與他裡應外合、協助他找到太子,他還用拼著被天下人唾罵的風險,在郊外光天化日下動手么?只需說自己奉皇命進了濟王府,遭到埋伏才反擊的,不是更能堵住悠悠之口?」

雲華的推斷,讓珊瑚更加慌亂了,她一邊飛快地思考著,一邊說道:這不過就是你的猜測,秦國錫未必是這樣想的。他可能。。可能就想將。。將太子殺在外面,以儆效尤。雲華冷冷笑了一聲:什麼叫以儆效尤?這件事情史彌遠至今都在為自己掩蓋,他難道迫不及待想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他倒行逆施、趕盡殺絕,來討伐他么?

珊瑚的腦子亂成一團,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咽下一口吐沫,問道:你究竟想知道什麼?

雲華正色道:「史彌遠既在太子府只安插了你一個眼線,那麼讓你回去之時,肯定是他目的達成之時。他如果一早便想趕盡殺絕,便一定會留你到湖州,與秦國錫做內應。可是他沒有那麼做,離開臨安之前他便召回了你,因此可見,打垮東宮、剷除韓大將軍、將太子貶為濟王,這些才是他的目的。目的既已達成,太子又對他沒有新的威脅,為何還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血洗濟王府?

珊瑚的眼神開始飄忽不定,她心裡開始盤算要如何作答,才能撇清自己:說不定太子離開臨安之後自己做了什麼,傳到了史彌遠耳朵里。」

「死到臨頭了你還在狡辯!」雲華拍案而起,把珊瑚嚇得心上一顫,只聽見雲華呵斥道:你不是說只有你一個眼線,沒了你,誰會把話傳到史彌遠耳朵里去、同他為虎作倀?你究竟將什麼告訴了史彌遠,他才另起了殺心的!

蘇夢棠此刻幾乎想上前把雲華擁入懷中,她離得最近,看到雲華的眼睛通紅,一隻手在顫抖。相識十幾年,她從沒見他發過這樣大的火,心裡知道他的痛苦,不由得也落下淚來,她看向童凝兒:童凝兒正看著別處,任由自己的眼淚在臉上滾落。一時間兵法堂內只剩下了剛剛的回聲和珊瑚的啜泣。

雲華平復了一下心緒,坐下說道:你便如實交代,回到史府後,你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史彌遠才派秦國錫,發動了湖州之變?珊瑚哭道:我不敢說,我說了你肯定會殺了我。

雲華痛苦地緩緩閉上眼睛,他甚至已經不敢聽珊瑚接下來要說什麼了:一個女人的一次告密,成為了殺害上百條人命的兇器。他忽而有些慶幸趙清州不在這裡,老趙的秉性他知道,聽到這些,一定會比自己更痛苦,更難受。他更慶幸李卓然不在這裡,否則,珊瑚恐怕已經是一具屍體了。他睜開眼睛,對珊瑚說道:你說吧,我不殺你,殺了你,也換不回趙竑太子一家的性命。

珊瑚哭著說道:我離開太子府時,是八月廿九,那時太子身上已經好些了,他命人砸了府里、曾經史彌遠進獻的奇珍異寶,還同我說『此仇不報,枉為人也,如今我雖不是太子,可振臂一呼,江湖中必然有舊日好友前來相助,助我剷除史黨,罷黜新皇。來日登基,必要將史彌遠一干人等,流放至崖州島上,以正朝綱』。

雲華點點頭道:所以你便把這些告訴了史彌遠?珊瑚頹然地坐著,沒有講話,實則已經默認了。蘇夢棠聽到這段話,心裡終於明白,為什麼明明史彌遠已經達到了目的,還要將趙竑一家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她忽然想起來,就在那個可怕的八月,史彌遠派人查抄了韓清之的將軍府,府中足歲男子皆被發配充州,女眷皆被充公變賣,受盡凌辱。蘇老先生帶著蘇夢棠趕到時,韓家大娘子已為保名節,在一片狼藉的府中,飲鴆而亡。留下自己剛滿歲的孩子,在官兵懷中不住啼哭。蘇老先生當即重金將那男嬰買回,養在了江南山莊之中,為防止這孩子被史黨惦記,便起了西門三月這個名字,來掩人耳目。蘇夢棠又想起來蘇老先生去世之前,指著四歲的西門對她說道:好生教養,莫使英雄絕後。

她正想著,忽然聽到雲華又開口說道:第二件事,你知道史彌遠那麼多秘密,如果他真如你所說,怙惡不悛,為何會留你到今日。你活在這世上,究竟還背負著什麼任務?」珊瑚忽然發出一聲似悲似怨的笑聲,說道:「如今我才明白,史彌遠有意將我和夏將軍撮合到一起,無非是用一個牽制另一個。當年是,現在也是,只有我活著,夏將軍才會繼續死心塌地為他賣命。」童凝兒聽得有些疑惑:你當初回了史府,本可與夏震團圓,為何又去到了南閔的山莊中,隱姓埋名?

「你以為我願意么?」珊瑚搖搖晃晃地立起身子,幽怨地說道:「不過是史彌遠說,讓我去外面避一避,等兩三年之後風頭過了,再讓我回來,誰知這一等就是那麼多年。。。我知道的已經全都說了,你們把我放了吧。雲華沒有接茬,他站起來起來說道:咱們走吧,中午了,小秋該餓了。

此時天色已經到了中午,紫玉記著蘇夢棠的囑咐,已經把秋秋和西門帶到了流丹閣吃飯,見到蘇夢棠等人並未回來,紫玉便去廚房通知晚些上菜,只剩下紫紋帶著秋秋和西門在二樓等待。秋秋想要趁機出去找找兵法堂,她和紫紋說自己要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好吃的。紫紋正想幫西門三月換下汗濕的小衫,又想著紫玉在廚房,能夠看顧秋秋,便答應下來,並囑咐她當心些。

秋秋走出房間,她忽然想到,此時雲華等人可能已經在來流丹閣吃飯的路上了,說不定從高處可以看到。便來到了三樓。從這個高度向下看去,能夠一直看到正門,看到來時冗長的石階,和棧橋兩側整齊的船隻。秋秋看著鱗次櫛比的樓閣,心裡猜測,究竟哪一幢才是兵法堂。這時,一抹移動的紅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向山莊的西面看去,那裡已經近乎到了山莊的邊緣,是一片松樹林。

樹林並不太密,秋秋定睛看去,竟是雲華一群人在走動著,蘇夢棠一身紅色的褙子,十分扎眼。秋秋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忽然從那松林出現,那裡分明沒有任何建築,只是一個小山坡,上面是一段峭壁而已。他們不是去兵法堂了么?兵法堂不應該是一個建築么?秋秋心中疑問,她決定下午去那片松林看看。她從三樓下來,為了圓謊,還特意去閣外的小廚房溜達了一圈,才和紫玉一起回到了二樓。

蘇夢棠等人很快便來到了流丹閣,童凝兒見到秋秋和西門三月很是高興,忙讓隨從拿來了她從南閔帶來的禮物,竟是兩個憨態可掬的泉州木偶,秋秋和西門一致表示很喜歡。

吃飯的時候,氣氛並不十分熱烈,只有西門三月說個沒完,:「小秋兒你嘗嘗這個。。小秋兒你嘗嘗那個。。好吃好吃。。都好吃。」莫名戳中了童凝兒的笑點,她對蘇夢棠說道:小三月怎麼和第一天吃到飯似的,這麼興奮。蘇夢棠原本還沉浸在珊瑚的話里,聽到童凝兒這樣問,不由也笑了,說道:他哪裡是因為飯興奮,這不是小秋兒在山莊做客,他才興奮的。

西門三月聽到了蘇夢棠的話,有些氣惱,但看到秋秋在笑著看他,便臉一紅,低頭猛吃起來。秋秋輕輕扯扯雲華的衣襟,輕聲道:先生,秋兒一早上沒見你了,沒事吧。雲華回過頭,看到秋秋有些擔心的面容,微微一笑安慰道:我和兩個姑姑有事去忙了,小秋不擔心。秋秋聽見雲華嗓音明顯有些沙啞,卻沒有說出來,只默默吃菜。

吃過飯,秋秋趁蘇夢棠和紫若紫紋說話、凝兒與雲華說話、西門在玩著木偶,終於找到機會,跑出了流丹閣。天老爺!終於自由了,可以自己一個人待著了,秋秋忽然覺得十分自在起來,恨不得馬上做上一套廣播體操,活動下筋骨。可她剛伸了個懶腰,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秋兒!你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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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亭英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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