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變退為守

第一百五十七章:變退為守

退朝時,趙清州跟在林開宗的身後,向大殿外走去,他的目光卻追隨著史彌遠,想看看丞相是否會與李楷密謀。「清州,」鄭德剛從後面趕上來,親切地喚了清州一聲,與他并行。林尚書回頭看了鄭德剛一眼,笑道:「鄭大人有事與趙侍郎接洽?」鄭德剛恭敬道:「見過林尚書,小侄有件私事要與清州商議。」

林開宗不由笑道:「那你們講,老夫先行一步。」說罷便疾步向前走去。清州納罕道:「鄭大人找我有何事?」鄭德剛隨著清州緩步向前,開口說道:「再過幾日,長帆便要被押送去西川了,你若還想見見他,便來大理寺找我。」說罷,他沖清州友善地眨了眨眼。

「哦,多謝鄭大人。」見鄭德剛專程來告訴自己這個消息,清州頗為感動,想要抬起手來施禮,卻被鄭德剛按住了胳膊:「這裡人多,無需如此,我先行一步了。」說罷便昂首闊步向前走去。趙清州繼續向前走去,心中卻百感交集,與長帆自幼相處的畫面,又一幅幅出現在了眼前。

路上,林尚書沒有問清州和鄭德剛說了什麼,只和他事無巨細地介紹著三省六部與下設分支機構各自的特點,以及戶部與不同權力機關接洽公務時需要注意的內容。清州仔細地聽著,將這些都牢牢記在了腦海之中。林開宗當真把清州當成嫡系部下栽培,清州自然不願辜負這份知遇之恩,想要儘快熟悉了各項流程,早日替林開宗分憂解難。

回到問松齋,清州便讓錢江和楊啟回去歇歇。他推開主房的門,卻見門內坐著張雲華,正笑看著他。「你來了。」清州笑道,一見到雲華,那些繁雜世事,一時便拋諸腦後了。「我在過雲樓里坐不住,去看了看小秋,順路來你這裡坐坐。」「你在擔心童老師的事情,會不會出什麼差池吧。」清州一語道破,他來至博古架前,從上層拿下一個小巧的盛放茶葉的小瓷罐,要給雲華泡茶喝。

張雲華默契地提起茶壺的壺蓋,說道:「原本是為這個來的,可一見你,便知道童老師沒事了,是不是?」「嗯。」清州拿竹夾子從茶葉罐里夾出一撮茶葉,放入茶壺中,忽想起來銅壺中沒有熱水。他來不及脫下官服,便要去外麵缸中舀水,打算在屋角的爐子上燒開。

剛要邁步出門,便迎面遇上了錢江。「大人,這個我來。」見來了客人,錢江麻利地接過銅壺,跑了出去。「這是錢江。」趙清州回身向雲華介紹了一句。「我曉得。」雲華還是淡淡笑著:「剛來那日,林尚書將他與楊啟分與你時,我也在這裡。」「瞧我這腦子,」趙清州自嘲地笑道:「還以為你們不認識。」

說話間,錢江已拎著壺走了回來,他利落地蹲在屋角,給小爐子里掏了掏爐灰,又加了一些木炭進去,生了火。「大人稍等,水過會兒就開。」錢江說完,便退出門去,為趙清州和張雲華帶上了門。「你忙你的,我只坐坐就回去了。」雲華擔心耽誤了清州的公務,便催他去忙。「不,每日上朝回來,可以歇上一會,午後再整理那些案牘。」清州順手指了指自己桌案上堆積如山的冊子。

「今日要理這麼多麼?」雲華有些擔心清州的身體。「不,這個急不得,林尚書讓我年前先看看這些年戶部經手的差事,處理一下原來裴侍郎手中積壓的事務,年後再委任我做事。」清州解釋道。「那還好。」「千頭萬緒,都積在一起。」趙清州又看了一眼成堆的案牘,感到了沉甸甸壓力。「慢慢來。」雲華十分相信趙清州處理問題的能力,「如今還未進臘月,離過年還早。」「嗯,沒事。」

他們彼此間從不需要過多的言語和熱絡,便能感知到對方的心意。

趙清州忽想起了什麼:「誒,你過陣子是不是要去夢棠那裡。」「過幾天便動身。」「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今日早朝之上,官家給了宣撫使李楷五百精兵,讓他協助富春縣尉緝拿富春江一帶的水匪,我擔心,這是史彌遠藉機要對江南山莊動手。」「水匪?」「是,轉運使譚尚輔上奏富春鹽價奇高,是因為富春一帶水匪沿江打劫之故,官家便給了李楷精兵五百,助他清繳水寇。」

張雲華抬起頭來與清州對視一眼:「你是說——?」他話音未落,爐子上的水忽燒開了,沸騰的熱水咕嘟嘟地頂著壺蓋,發出一連串的響聲。趙清州忙起身取了一塊手巾,包住銅壺把手,將壺提了下來。「對,你千萬提醒夢棠,近幾日若無要緊事,山莊里的人,就不要到江邊去了,以免被李楷藉機陷害。」趙清州將水注入了茶壺之中,壺底的茶葉一時間在水中動蕩浮沉不止。

「好,我待會兒回過雲樓,給夢棠飛鴿傳書。」張雲華的神色有些擔憂,又接著說道:「這個李楷,也是史彌遠的人么?」「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事情不會這樣湊巧,從未聽說富春一帶有水寇之患,怎麼今天一早,童老師剛脫險,此事就被眾人上奏了呢?都說三人成虎,此事被他們一再提起,這幾條證據便相互佐證,連成一線了,旁人不信都難。」

「史彌遠可說什麼了么?」「說了,他說水匪若勾結在一起,就成了臨安的心腹之患。官家聽了,便立即給李楷撥了精兵的。」趙清州思索著早上朝堂上的情形,認真說道。「那便八九不離十了,」張雲華道:「好在富春江支流眾多,李楷想找到江南山莊,並非易事。」「嗯,史彌遠在童老師的事情上虛晃一槍,如今又在水寇之事上做文章,不知道安的什麼心。」趙清州嘆了一口氣。

「不怕的,他若想動江南山莊,我絕不會退讓半分。」張雲華語氣堅定地說。趙清州的眉毛微微抬起,有些驚訝地看著張雲華: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與史彌遠相關的事情上變退為守的。

「你是不是想問,我怎麼不像從前那樣,對他退避三舍了?」雲華替眼前人道出了困惑,繼而解釋道:「我原本不願與他正面敵對,可即使咱們百般避讓,他的黑手依然伸向了小秋,這讓我不寒而慄,既然退無可退,便只能守身抗敵了。」

看著張雲華目光炯炯的樣子,趙清州有些動容,他倒了一杯茶,遞給雲華:「雲華,我雖然不會武功,可若你們中的任何一個有難,我都會盡全力相助。」「我懂。」雲華接過茶水,一飲而盡。

未至午後,一隻信鴿已從項府舊宅上方凌空掠過,向著西南方向,展翅飛去。高空之下的長江上,李楷正帶著五百精兵,分坐五艘大船,直奔富春。

張雲華住在過雲樓,頗有些坐卧不寧,這夜三更方睡,可四更便醒了,他實在睡不著,便起身擎了燭台,輕手輕腳地走到離床榻最遠的椅子上去讀書,以免燭花搖晃,吵醒了同榻而卧的李卓然。

不知道讀了多久,李卓然忽而翻身醒來,看到雲華的背影,他忍不住問道:「雲華,你這麼早就起來了?」「你醒了。」雲華轉過身來道,眼神十分疲憊,「卓然,我很擔心,今日務必要去江南山莊一趟。」「好啊,好,」李卓然一時醒了些許:「那我起來送你。」他睡眼朦朧著便要起身。

「不必,」雲華忙攔阻道:「你接著睡,醒來記得替我去錦書那裡告訴一聲,就說小秋須得她再幫我照看兩日。」「放心吧。」李卓然不甚清醒地答了一聲。張雲華心中想著:這世上哪有這麼多應該,不過都是情義之至罷了。他剛想再謝過李卓然,卻見卓然已經合上眼睛再次進入了夢鄉。

張雲華的嘴角不由向上勾起,他上前又幫卓然塞了塞被角,拿了自己的外衣披上,吹熄蠟燭,悄悄走出門去。清晨的空氣,冷冽中帶著濃郁的山野的味道,像是被一夜北風從遠離紅塵的深山中攜來的。張雲華深深吸了兩口氣,想要讓這清新的寒氣滌盪心底的燥熱:這一夜,不知道李楷行至了哪裡,有沒有發現江南山莊,夢棠有沒有收到自己寄去的信……他不敢多想,只加快了腳步向著城外的渡口走去。

李卓然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他望著床榻上張雲華折得整整齊齊的棉被,心中一時泛起了疑問: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雲華好像囑咐了自己一句什麼,可具體是什麼,他已經想不起來了。他躺在床上百想而不得,眼見日上三竿,只好先起來燒水洗漱,開門迎客。

過雲樓的主顧們驚訝地發現,李掌柜今日與往常不同,他不與人談天,除了倒茶外,只是一個人坐在那裡,要麼皺眉苦思冥想,要麼懊惱地拍拍腦袋,似乎有什麼大事遺忘了。

「李掌柜,你這是怎麼了。」有幾個人看了半天,忍不住問道。「別說話——」李卓然眼神虛空著,打了個手勢,似乎在回憶里拚命追尋什麼。眾人不敢打斷,只屏氣凝神地等他想起來,等了片刻,李卓然放棄地發出了一聲哀嚎:「還是沒想起來。」「嗨——」眾人失望地陪他嘆了口氣。

有人道:「李掌柜有什麼事記不得了,我們幫你想想?」李卓然提壺給他們續上水,皺眉道:「是把一句話給忘了,我實在想不起來自家兄長早上走時,交待給我一件什麼事。」又一人道:「既是早上走時交待的,那定與日常所做之事有關,要麼就和昨日發生過的事情有關聯,您再想想?」這句話似乎點醒了李卓然,他雖愁眉未開,眼睛里卻一時靈光閃動。

「昨日?昨日好像有什麼大事發生。」李卓然用手捏住自己的下巴,眸子快速轉著,忽想到了昨日張雲華從問松齋回來后,告訴他的話。「對了!」他忽一拍桌子,把自己茶碗中的水拍得漣漪驟現,又急忙壓低聲音問道:「昨日宣撫使李楷李大人,帶兵去了富春剿匪,此事臨安城中可有傳聞?」

離李卓然最遠的茶桌上,有人搭話道:「知道的,昨日李大人好大的陣仗,幾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穿城而過,臨安無人不知。」幾個與李卓然臨近的桌上,大家也都紛紛表示知道這件事情。李卓然想起來了,為了這件事,張雲華一早就走了,去了江南山莊,雲華走時交待自己去給錦書捎句話——這是件美差,他卻差點忘了。

李卓然眉心頓時開解了,他孩子氣地笑起來,剛想宣布自己待會兒要出去辦事,忽聽見有人接著方才的話題道:「我聽人說,李大人的手下,今日已經回來了,聽說還抓了個女水匪呢,好像是給送到刑部去了。」聽到「女水匪」三個字,李卓然感覺周身的血液一涼:「什麼女水匪,你聽何人說的,李大人怎麼會一夜之間就回來了?」

旁邊有人也說道:「我剛剛來的路上,也聽人站在街邊說了這件事,圍了許多人在聽,據說李大人昨夜在富春沿江,抓了個貌美如花的女悍匪,已經連夜叫人押解到臨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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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亭英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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