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孰是孰非

第一百五十二章:孰是孰非

秋秋不解,還想追問,卻見雲華對她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問了。房間里一時無人講話,秋秋愣著神,回想起剛才師父背著她躲躲藏藏來到過雲樓的經過,心裡覺得有些愧疚,畢竟若是沒有自己這個小孩子在一旁,雲華應該會躲藏得更體面一些吧。這樣謫仙一樣的人物,卻被迫攀牆躲進人家的院落里,真是委屈他了。

想到這裡,秋秋不由對雲華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雲華看到了,心下覺得奇怪,點頭示意秋秋來到自己身邊,輕聲問她道:「小秋怎麼了?」「沒什麼的,先生。秋兒知道,那些人是為我來的,我連累先生了。」秋秋實誠地說道。「怎麼會呢,」雲華笑著拍拍秋秋的腦袋:「是我不該把小秋帶到那樣人多眼雜的地方,被人盯上,讓小秋害怕了。」

秋秋聞言,把手從袖筒裡面伸出來,給雲華看,笑著說道:「先生,秋兒不怕的,只是這手不聽使喚,這會兒一直在抖來著。」她揚起小臉,眉眼如月,想逗雲華笑起來。不料雲華看到秋秋不住發抖的小手,臉上剩餘的那點笑容也頓時不見了,只剩下了滿臉自責的神情。「先生先生,」秋秋看出雲華的難受,忙笑著搖晃著他的胳膊道:「手雖然在抖,但秋秋心裡知道,先生是不會讓秋秋出危險的,是不是?」

雲華還未答話,一旁的錦書已上來握住秋秋的小手,給她把了把脈,對雲華說道:「雲華哥哥,秋秋脈象有些不穩,許是方才受了驚嚇所致。依我看,快讓秋秋躺下睡一會兒吧。」秋秋剛想說自己不困,整個人已被錦書不由分說地抱起,放在了卧榻上面,雲華也急忙脫下了自己的外裳,為秋秋蓋在身上。

錦書輕輕拍著她,還哼唱著一首好聽的曲子,像一個溫柔的母親在哄小孩子睡覺;雲華斂著衣襟立在一旁,關切而心疼地注視著秋秋。秋秋只得配合地閉上眼睛,不想讓他們太過擔心,心裡卻覺得裝睡有些好笑。聽完錦書唱完一支曲子,她方才忍住笑意,也忍住想要睜開眼的衝動,向里側一轉身,假裝快睡著了。

房間里靜得悄無聲息,秋秋唯一能聽到的動靜,是樓下茶客時而傳來的談話聲,卻也並不清晰。她感覺錦書和雲華的目光,應該還停留在自己身上,於是只能平息靜氣地側躺著,不敢亂動。大概過了一個朝代那麼久,秋秋聽到錦書和雲華緩緩退步,坐回了椅子上。

又是一陣安靜,房間里靜得連繡花針落地都能聽到。終於,一動不動的秋秋被錦書的一句話解救:她睡熟了。她連忙趁機翻了個身,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為了防止他們以為她醒了,還裝模作樣地哼唧了幾聲。雲華看到秋秋睡熟了,口中「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了錦書。秋秋繼續躺著,只盼望清州伯父快些來找師父,這樣她就可以起來了。

正數著數兒熬時間,安靜的房間里,卻忽而響起了一聲鼻翼抽動的聲音,這讓秋秋登時豎起了耳朵——有人哭了?「雲華哥哥?」錦書也是一樣的驚訝,她忙起身拍拍雲華的手臂,示以安慰。「雲華哥哥,秋秋這不是好好的么,你怎麼了?」她聲音極輕,怕吵醒秋秋。雲華紅著眼睛,苦笑了一下:「錦書,你說我這些年,苟且偷生,是不是錯了?」錦書忙搖搖頭道:「哪裡是苟且偷生,雲華哥哥隱居青雲山,是為了保護秋秋不被敵人發現。」

「想讓小秋不被發現,我們可以有許多方法,可以遠走他鄉,或是在襁褓之時便將她寄養在一戶遠離京城的富足人家裡,讓她有父母照拂愛護,像個普通的孩子一樣平安長大。而我,當初也應該留在臨安,盡己所能幫她擋住所有的危險和禍患,不讓任何人找到她,等太子的仇報了,咱們再將她迎回臨安,不也是很好么?」

「雲華哥哥,這世間禍福相倚,誰又能斷定孰是孰非?」看著雲華眼中的眼淚,錦書的聲音也有一些更咽。「那也總好過,跟著我受這些年的苦,冒今日這樣的險。」雲華回頭看了一眼秋秋,繼續說道:

「我過去常和夢棠說,史彌遠把持朝政,掌握實權,我們想要動他,必然要拼上全部身家才有勝算,而孩子們太小,等他們長大些,再從長計議。如今想來,竟是錯了。我本可以韜光養晦,找準時機拼上全部身家,在朝堂上扳倒史彌遠,這樣便可以名正言順帶兩個孩子認祖歸宗,讓他們堂堂正正地活著,各自獲得應有的爵祿和尊榮,不必再這樣隱姓埋名地跟著我與夢棠生活。可偏偏,我選擇了一味躲避,從沒想過要正面迎敵。」

錦書勸慰道:「可是雲華哥哥,若是咱們當初送走了孩子,又拼上一切也沒能扳倒史彌遠,秋秋和三月,就連最後的親人也沒有了。」「那又如何,那時他們早已在遠離京城的地方落地生根,過著最尋常的生活。平安地長大,成人,結婚,生子。天地之大,茫茫眾生,只要離京城足夠遠,找一戶妥當可靠的人家,便沒有人能找到他們,也沒有人會知道他們的父輩經歷過的事情,跟著我們,或許才是兩個孩子最大的危險。」

錦書低頭未語,似乎在體味雲華話里的道理,忽而又關懷道:「是不是今日遇到危險,讓雲華哥哥覺得虧欠了秋秋?」雲華搖搖頭,眼睛里的淚光已然退去:「不是,是我之前對自己太相信了,以為有我在,便沒有人能傷害得了小秋,也是我過於輕敵,以為臨安一帶長江兩岸千山萬壑,史彌遠必然找不到秋秋,可今日——」

他聲音不自覺地略有升高,回頭看了秋秋一眼,又強壓下來道:「可今日,他的黑手,差一點點就落在了小秋身上,我們能完好無損逃到這裡,實屬僥倖。錦書,他的爪牙今日能跟到洞仙樓,明日便可能找到青雲山,我若今日之後,還像之前那樣一味躲在太白峰下讀書修禪,那等他率百千強兵殺上青雲山之時,我和小秋定然插翅難逃。」最後四個字,他說的極慢,每一個字,都裹挾著深重的無力感。

錦書嘆了一口氣,繼而輕聲問道:「雲華哥哥,你想怎麼做?」「還沒想好,總之不能坐以待斃。我打算躲過這一陣,先去江南山莊,把今日之事告知夢棠,看看她的意思。」錦書憐惜地望了秋秋一眼,對雲華說道:「我懂,畢竟雲華哥哥終究要和蘇姐姐共度此生,怎麼做,自然要聽聽蘇姐姐的意思。對了……雲華哥哥方才提到,想要把秋秋送養,此話當真?」

正在支著耳朵聽二人對話的秋秋,頓時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是吧,師父真打算要把她送人?正緊張不安,卻聽見雲華笑了,那笑聲十分溫暖:「不,我這算是事後諸葛。方才想著,如果當初送走了秋秋,我也恰好沒有辭官,可以留在朝堂之上積蓄力量與史彌遠抗衡,就好了。不過在她襁褓之時沒能作此決斷,已失了時機,如今是斷不能送養了。她早已把咱們當作依靠,這時候送養出去,豈不傷了孩子的心。再說,我捨不得。」錦書也輕輕笑起來:「我就說嘛,莫說秋秋不願意,就是秋秋願意,雲華哥哥也第一個捨不得。」

氣氛一時不再凝滯,兩個人又輕聲聊了幾件秋秋和西門幼時的趣事,一旁裝睡的秋秋聽著,差點笑出聲。正憋笑憋得辛苦,忽而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李卓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錦書,是我,快打開門。」錦書連忙過去把門打開,趙清州跟在李卓然的身後,走進了廂房。

未及寒暄,趙清州一眼便看到秋秋躺在卧榻上,頗有些緊張地問道:「秋秋——?」他原是向雲華詢問秋秋是否有恙,秋秋卻只當清州在喚她,忙趁機揉揉眼睛坐起來道:「我在這裡,清州伯父,剛剛睡著了。」清州笑著走過去,柔聲問了秋秋幾句,雲華和錦書在他身後對視一眼,都無法確定秋秋是恰好醒了,還是醒了很久了。不過趙清州接下來的一番話,讓他們頓時忘記了顧及這件小事。

「……所以,現在程大人他們應該已經進了童老師府中了。」他細細將事情始末告訴了在座的三個人。錦書急道:「凝兒今日在府中,尚不知道童大人被扣押在宮中之事,忽然遇到程大人去搜證,豈不會嚇壞了。」「那我現去童府查看一下,把凝兒接來。」李卓然立刻站起身來。

「卓然——」清州示意李卓然坐下:「現在去太過惹人注意,反而會被旁人誤會有人給童府通風報信,對老師不利。放心,我已經派人在童府外面守著了,待搜證的人走了,他便回府告知於我,到時候咱們再去看望凝兒。不過,我相信老師的為人,也相信程大人和鄭大人處事必然有禮有節,所以並不太擔心這個。」

雲華眉頭微微一緊道:「還好官家將這件事交給了這二位大人,不過,我心裡依然不踏實,按理說,如果史彌遠想借搜查之名,讓自己人夾帶偽證來誣陷童老師,那他就必然要確保去搜查的人是能夠聽命於他的。可既然官家派了程、鄭二位大人,史彌遠為何沒有勸官家改換人手,或者儘力在官家面前請求將自己的黨羽增派去幫忙呢?」

趙清州深有同感地看著雲華道:「我們想到一起去了,我也在思考這個,你們說,史彌遠會不會故伎重施,早就派細作在老師府里藏好了偽證,就等程大人他們去發現呢?」一言既出,四座嘩然,這正是眾人最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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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亭英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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