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初來小雨葉上聞

泰定皇帝很快下達了貶謫詔書：柳鄖被貶到四川省府做參知政事[從二品]，宋文瓚被貶的更遠，去到湖廣省靜江路的臨桂縣[今桂林市]做縣尹[1]。他倆一起從上都返回京都，到了通州碼頭準備就此分手。

【一】《重送裴郎中貶吉州》劉長卿.詩

猿啼客散暮江頭，

人自傷心水自流；

同作逐臣君更遠，

青山萬里一孤舟。

黃昏時分，猿聲凄切，河邊送客早已四散。無情的流水只管載着離人不停遠去，他倆的心中不免更加地悲凄。

宋文瓚說道：「下官獨身一人，了無牽掛，我就不回京師了，在此與大人別過吧。」

柳鄖也嘆息說：「你我同被貶逐漂泊，只是君行更遠。可惜啊，我需要回家接上妻小，不能與君同行。這一路上，只有那萬里青山與你相伴了。」

宋文瓚看着遠處夕陽下的青山綠水，說道：「有青山綠水為伴，也是極好！」

柳鄖忽又自責起來：「子章啊，你年輕有為，本該有大好的前程。可都是因為我的緣故，連累你去往遙遠的南越。」

「這怎能怪大人您呢？都是命運使然。」宋文瓚苦笑了一下說道，「不管我怎麼努力，怎麼去掙扎，還是逃脫不了這命中本該有的一劫啊！」

看到宋文瓚有些沮喪，柳鄖開導說：「古語道，『命由天定，運由己生』。

『命』是與生俱來的，每個人的天分和條件則是不可變更的事情。而『運』呢？則是一個人一生的行程。這就是說，命是天定的，但運歸我們自己管。只要我們能夠把握住自己的運，那麼人生的路改怎樣走就由我們自己說了算了。因此，命運沒有好壞，只有我們所做之事的對與錯。」

「可我總是想不明白，明明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例皇上好呀，可為何得不到好的結果？」

「做好事，不一定會得到好的結果。」柳鄖凄然一笑，「你呀，需要改變自己的心態，來影響自己甚至自己身邊的人，從而改變自己的命運；當然，在你影響別人的同時，他們同樣也在影響着你，讓你喪失原則，在命運的洪流中隨波逐流。」

宋文瓚嘆息了一聲：「我豈能做那隨波逐流之人。」

「既然你不想改變自己的初心，那我們的前路必定坎坷。」看到宋文瓚的迷茫，柳鄖又道，「現在，雖然不隨波逐流的人是少數，本質上說，也改變不了什麼。可是，又確確實實在改變。只不過，改變的是這大運河中那點點的浪花而已，稍縱即逝。」柳鄖指著春汛的河水說，「子章啊，不必沮喪，你我也許改變不了現實，不過我們可以去選擇，選擇我們喜歡的，選擇適合我們的，選擇那些無論可不可以選擇的……」

聽着柳鄖諄諄的話語，宋文瓚頻頻點頭。

柳鄖最後說：「其實，有些事兒看似糟糕，卻往往是一件好事……祝你一路順風！」

帶着迷茫與希望，宋文瓚踏上了南下的路。天色已晚，柳鄖就宿在通州驛站。

【二】《獨覺》柳宗元.詩

覺來窗牖空，寥落雨聲曉。

良游怨遲暮，末事驚紛擾。

為問經世心，古人誰盡了。

一覺醒來，窗外一片空濛。

柳鄖起身來到窗前，掃視着窗外。路上別無行人，田野亦無農夫，枝頭既沒有鳥啼，村落也沒有犬吠和雞鳴，只聽得稀疏的晨雨淅淅瀝瀝，沒完沒了。

教育別人，誰都會。可臨到自己，又有誰來安撫自己靈魂深處那顆不安定、極苦悶的心呢？

柳鄖感慨人生無常，世道不平，及其由於生命毫無意義慢慢耗蝕而產生的無窮幽怨：

他滯留在外十年之久，既為貶徙之客，故屢遭排擠。如此優遊歲月，簡直是賦閑。這對於素有「濟世人於水火，解生民於倒懸」襟抱的人生理念來說，實在是一種無情的折磨和殘酷的迫害。

他深知宇宙的永恆和生命的短暫，也深知宏圖之難展和事業之艱難，所以要急於擺脫這種「良游」的困境。但到頭來還是潦倒落魄，不能不倍添悲傷，未老而先衰。

抒發人生易老、壯志難酬的憂怨，嘆惋時光的流逝不返和時勢的難以逆轉，每每觸及，他都感到無限地哀傷。

儘管如此，也不能沒有遺世獨立，超然物外。民事國事紛至沓來，常常困擾於心，雖有自己的真知灼見，可嘆英雄無主，欲為而不能為，心中悲傷。矛盾不斷地集結，不斷地激烈碰撞，使他憂心忡忡，寢食難安，萬般無奈。不知誰能領略箇中滋味。

他沉思千古英雄的榮辱進退，感悟「是非成敗，萬事皆空」的真諦。他空有一身的才華，有出將入相的本事，卻被趕出了朝堂，去往遠離京師的地方。難道，從古至今有才華之人，最終的希望都會落空？

是啊，古往今來，多少顯赫一時的英雄在人類歷史的長廊上，只不過是急匆匆的過客。自古至今誰不是希望渺茫！

正在瞎想，隨從帶着洗漱水來到他的房間，問道：「大人，今兒雨天，道路泥濘，是否明日再走？」

「不必拖拉，還是吃過早飯就回，告別了親朋，早早啟程去蜀地，否則，又會遭到他人的參奏。」

【三】《晨雨》杜甫.詩

小雨晨光內，初來葉上聞；

霧交才灑地，風逆旋隨雲。

暫起柴荊色，輕沾鳥獸群；

麝香山一半，亭午未全分。

清早，滴答滴答的聲音把柳好好從夢中敲醒，那是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窗外樹葉上傳出的節奏。

她忽地爬起床來，打開了窗戶，一股久違的清新帶着淡淡花香的風吻上了她的臉，她隨之睡意全無，頓然清醒。

看着雨絲在晨色中泛著光，目光所能測量到的都是被雨水沖刷過的屋頂，紅白灰相間；還有偶爾搖動的綠色樹梢，及飽含着剔透的雨珠；她不由地感慨這美好的畫面，這美妙的清晨。

彷彿這個世界是靜止的，彷彿整個空間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喘息，她興奮異常，順着窗戶爬上了屋頂。

原來秀樓的頂端是那麼安靜，如此沉默；雨絲，卻弱不禁風，迎風便折，隨之向空，和著那晨霧略顯濕重，才肯飄灑大地；灌木叢經雨的清秀，顯得生機盎然；鳥獸群沐雨珠，更顯安閑與恬靜。

天漸漸大亮，濛濛細雨中的香山在隱隱約約中顯得神秘。柳好好忍不住對自己說：「早啊，親愛的自己。美好的一天就應該是這樣的，也應該是這樣子開始。」

柳好好小心翼翼地攀爬在屋頂。她充滿了好感，也很好奇：

記得去年秋季，心事重重的我，來到大姨家裏，和表姐清婉很默契的選擇去屋頂聊天，我倆躺在屋頂，看着繁星點點，聊着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心事和委屈。不知不覺已經深夜，內心深處被深深挖出，毫無顧忌的訴說着該說和不該說的自己。

她又像那天一樣，躺在了被雨洗刷乾淨的屋頂，讓雨絲淋濕自己。她彷彿感受到一種滿足，讓自己的神情清晰，讓自己的心靈清凈，讓自己的心情清新。

此時此刻，她彷彿明白了：原來屋頂的沉默，承載着很多的心事和秘密，正因為它的沉默和安靜，才獲得了表姐的好感和安全感，選擇在這裏訴說情感，交代心事。屋頂這詭異的神情和安靜的身軀見證著人性的喜怒哀樂和醜惡百態。

這時，她又想起了清婉教她唱的那首歌：「半夜睡不着覺，把心情哼成歌，只好到屋頂找另一個夢境……讓星星點綴成最浪漫的夜晚，擁抱這時刻這一分一秒全都停止……」柳好好神秘的笑着，搖曳的樹葉，還有那樹頂的美麗和輕佻，襯托出屋頂厚重。

突然一陣雨下了起來，柳好好慌亂的下意識滾出梧桐，一出了樹下，回過頭去自己便笑了起來，原來是梧桐樹葉上的水珠被風吹到，無法站立，滑了下來。瞬間她的心情更好，真是一個搗蛋的孩子，在戲弄一個到處找她的丫鬟，趁她不注意，猛搖樹枝，給她一身的雨水，讓她驚慌，然後看着丫鬟驚慌失措的樣子，她滿足的咯咯大笑……

丫鬟抬頭看是小姐，大驚：「小姐，你幹嘛爬上了屋頂。小心呀，雨天瓦滑，可千萬別掉下來。」

聽到丫鬟的驚呼，母親趕緊出了屋，見到柳好好在屋頂上，大罵道：「好好呀，你腦袋是不是壞掉了？大雨天，你跑到屋頂幹什麼？」

看到母親生氣了，柳好好趕緊往窗戶口爬去。

母親接着叮囑：「慢點兒，別滑下來，若跌成個瘸子，可就沒人娶你了。」

此時，柳好好還要頂上一嘴：「沒關係，娘親，到時候我坐着轎子出嫁，看不出的……」

母親被女兒氣笑了，嗔怒道：「我會提前告訴小女婿，你是個瘸子的，讓他不要娶你……」

柳好好小心地爬進了自己的房間，轉身說道：「那豈不正好，我就可以賴在家裏，守着娘親……」突然，柳好好大叫起來，「娘親，爹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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