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罪孽

樓閣上的主帥話畢，嚴肅的眼神指示隔壁身穿甲胄的一名大將。

大將瞬間回過神，但眼前巨獸的壓迫讓他語塞。他身上的甲胄很重，跟落在肩上的任務一般，沉得他挺不直腰桿，焦急如火上螞蟻。

「……」

戰場上風雲瞬息，稍不謹慎就是生死殊途，命喪黃泉。走神無疑極為危險、致命的失誤。

「弓箭手聽命！準備！發射！」

混亂慌忙之中，一道清晰簡潔的軍令就是混沌黑夜裡的指路光。

更何況發號司令的聲音渾厚沉著，自然讓所有將士信服。一聲令下，弓弩齊刷刷地對準煙火熊熊的怪物，將士們加緊放箭的速度，用清脆整齊的卡口聲作為準備好的回復。

宏亮有力的聲音掃光將士們的迷茫，天幕原先還火光衝天，頃刻間被箭雨鋪蓋，再轉眼大魚身上的箭杆子插的東倒西歪。

偏偏大魚身上冒著火光，箭桿才碰到即刻化為灰燼。

靠在欄杆后對準目標的是將士專註於投射，他們還沒轉過頭，單單憑藉利落乾脆的號令大致能猜出是誰。

整個付國，除了神火將軍，他們想不出有誰如此能耐。

方才那名發動號令的大將，雙鬢已發白，體格依舊矯健。他腰間掛著「神火」二字的令牌，雙手托著聖旨不敢懈怠，見到付承恩又是稽首又是跪拜。

原先被嚇得腿軟的大將見到神火將軍行參拜之禮，神情頓時變幻莫測。

再怎麼說，神火一族世世代代對歷代國君極為忠心。

而如今，神火將軍是老國王的心腹，又深得老國王信任，神火將軍一人獨享令人眼紅羨慕的特權——只需要在陛下面前行參拜之禮。

旁邊這位崔氏大將沒什麼野心，見哪邊風勢強就往那邊倒。他曾以為付承恩必是未來國君，想都沒想就當了十幾年的跟屁蟲。

萬萬沒想到，莉莉絲竟然逆襲坐正位子。竟然讓王女當帝王，他真聞所未聞，聽到告示那時，他嚇得下巴掉地上，家丁怎麼提都提不起來。

這位崔氏大將知曉付承恩籌謀謀反后，心裡極其鬱悶，本想拒絕算了。

他只想抱著世襲的爵位安詳晚年，誰知道他那位料事如神的夫人，徐氏洞察到風向，推著崔牛毗上賊船。賊船都離岸邊夠遠了，不然這樣貪圖享樂之徒就不會在戰場上露面。

崔牛毗沒上過戰場，如今地位權勢都是他那位「大仙」徐氏出謀劃策出來的。若是那位朝堂上有女子一席之位，徐氏定能在朝堂牽起接連的風浪。

但，但是，都是良辰的錯，歷朝歷代女子都不能參政，倒是委屈了夫人徐氏的才華。

崔大將才見到妖獸，牛毗大將的心肺功能頓時衰弱，再尋思謀反之事，心神更是難安。

崔大將擔憂著自己搭上叛國謀反之罪，熟記於心的見人臉色本事，也被嚇沒了。反正當他見到張口能吞下半座花園的怪獸后，「失語症」都犯了。

不過神火將軍一出現，這風向不就變了。神火將軍只會對未來帝王稱臣，參拜之禮是什麼意思他能不清楚嗎。

這不就說明：丟失的帝王之位又回到付承恩的股掌之間。

崔大將腦門噠啦一下，忙不迭掏出扇子給面前兩位大佬送風。其實崔牛毗悶在甲胄里，汗沿著兩條腿直流，他自己也熱得暈。他抬手想擦擦汗，不過護具蹭到臉的瞬間，一股汗臭味湧來，他頓時沒心情了，只好急忙擦鞋。

「對了，多謝神火將軍過來傳旨。末將久仰視將軍大名，今日見到將軍確實被將軍風貌震撼到了，請問陛下的聖意，如何？」

神火將軍將將聖旨奉上道：「王子，陛下聖旨已到，後續還需王子下令。」

付承恩撥起身後長袍，單手將聖旨接過來，倉促打開瞥了幾眼。

「照神火將軍的說法，父王還在。」

「……」

神火將軍雙膝還在地上，他供著手，語氣急促激動。

「孔儒先生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弒君父大逆無道，請王子三思。陛下既然將江山社稷交付給王子，還望王子做一代明君。不然……」

神火將軍頓了頓，話語卡在無盡的延時里，他手指骨都生硬了，憤懣憋在胸腔里。

「早早聽聞神火將軍學識聞名海外，多謝將軍覲見良言。我自然會當明君，將軍快請起。」

付承恩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微笑，俯下身雙手扶起神火將軍：

「將軍是大功臣，晚輩可受不起將軍如此大禮。我當然知道付國里，將軍最為懂禮儀，王女成為國君前所未有，自然會招致長輩們的不滿。為了保存王室臉面，承恩必會挑起治國之重擔，還需長輩們莫擔心。戰場攻防戰術將軍比承恩要懂得多了，還請將軍能為承恩主持戰場。」

神火將軍微微點頭，對這位未來的國君讚賞至極，聽聞他謙虛的言語，甚是喜愛。起身面朝場外陣勢，搓了搓雙手準備大展拳腳。

一雙鋒利的目光透過箭杆子圍成的巨簾，盯著熾熱的火海，洞察著陣勢。

青龍逃得慌忙，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早就跑不動。他淺色的眸子對準前方還沒被火焰席捲的小徑。石子路以外的泥土裡，布滿了銀針，稍有不慎就成為蜂窩。

之所以選擇樓閣作為指揮地，不僅因為樓閣塗料防火，更因為登高望遠。一覽無遺時，正好能清晰分辨戰場動向。

神火將軍剛登上主帥之位，渾濁的眼珠子轉而炯炯有神。像一位經驗老道的老獵戶碰上千年難遇的獵物，老獵戶取出塵封多年的朴刀，耐心地將自己的獵物趕進自己的圍捕區中，收網。

「東面左路的弓箭手，往西南方向攻擊。西面右路的弓箭手，往正前方攻擊。」

將軍大氣不喘，聲音洪亮繼續道：「東面左路的弓箭手，現在是逆風，將弓弩往上一點發射對準魚腹。」

對於功成名就的將士，他們早已厭倦安定的生活，只有在戰場上，那些年過半百的戰士才會活過來。

勝高官厚祿，敗則命懸一線就是他們的青春靈藥。戰場上的廝殺就是他們的最愛。

原先這些箭鏃插入大魚身上，大魚不同不癢。

這些人類的普通武器已經傷不了它了。發射出去的弓箭都打水漂了，難免會挫傷將士信心。

戎馬一生里也難遇這麼有趣的追捕，越是難以馴服，神火將軍興緻越是高昂。

經過老獵戶的指引，戰場局勢頓時扭轉乾坤。一把把的弓箭下去，目標已經不是大魚，而是大魚翻身的路徑。大魚轉身之前，如圍牆一般的弓箭又搶先一步立在巨獸跟前，擋住大魚的所有路徑。

此時此刻獵物不逃，下一秒就會死亡；若是逃，等獵物耗盡體力之時，便是獵物的死期。

大魚已經七零八落，看來離勝利不遠了。

神火將軍舔了舔嘴唇，搶過弓弩，發送最後幾道指令：「你看到那邊晃動的影子嗎？中部弓箭手對準影子攻擊。」

「但是那邊太遠了粗略算算有百步遠，而且現在又逆風，射也射不中！」

「那可很難說啊，小娃娃，讓老朽給你們開開眼界吧。把弓弩給我。」

神火將軍架著弓弩，將獨特的黑金重箭放上，對準喘息的獵物。

青龍在火海裡面逃竄，光是躲避大魚已經使盡渾身解數，再加上不知從哪裡飛過來的鋒利弓箭，他累得攤在地上喘氣喘了好久。

儘管青龍藏在火海之中，神火將軍早早就察覺他的動靜，當青龍停下來的時候，正是前去撕咬的好時機。

一束寒光對準前面磕磕絆絆的虛弱身影。

「呲——」

冰冷的箭鏃貫穿青龍的左腿，三棱箭頭上面帶了血槽，血液沿著溝壑流出來。

「嘶，疼死了。」青龍本想將箭拔下，但是箭鏃上的逆刺抓住他的皮肉，稍稍一動就痛得頭腦發昏，傷口裂開一個更大的口子。彷彿開了水閘一般，血液不受管制奔湧出來。

神火將軍隔著遠，視力也遠不如以前，他看到那影子便認定是莉莉絲殿下，為了段絕後患，他只能狠下心來，掃清障礙了。

神火將軍發覺那影子還在動，手也不抖，急忙又補了一箭。

「咻——」

……

大火若是連連燒幾天，整座王城定會成為廢墟。所幸上天來了一陣及時雨，澆滅了王城的業火。只有倖存下來的官員能知道王城之內翻天覆地，世人民眾就算敢說，也沒人敢信。

倒是戲檯子多了一套新戲本，講訴神火將軍為救濟付國而犧牲的感人故事。

待戰場平定，神火將軍回到府中家屬急忙清點修繕將府。他身上還穿著甲胄，便急忙召喚各位家屬，定下遺囑后將令牌留下便離開將府。

……

他本來還駕著自己的良駒，最後不捨得帶著它陪葬，將它放了。偏偏這馬太痴情，不願離去，神火將軍只好將馬打暈，便飛速離開。

神火將軍終究還是原諒不了自己。

神火一族世世代代侍奉國君，如今他卻背叛了國王，他就算到了陰間無顏見先祖。

「莉莉絲殿下，若是能聽老夫的勸諫也不至於如此。說到底弒君之罪還是讓微臣一人背上吧……欸，欸。」

「欸。」

神火將軍長吼一聲，引劍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