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前世

第197章 前世

——

岑黛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回到了十三歲那一年的冬日——前世的十三歲。

只不過這一回她沒了實體,成了一個縹緲透明的鬼魂,周遭所有人都看不見她、摸不著她。

她所能夠做的,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前世的「岑黛」,在長輩們的寵愛中,無憂無慮地活成了一隻金絲雀。

這一年,在京中颳起朔朔寒風的時候,受盡寵愛的宓陽郡主正乖巧地在岑府私塾中念書,並不曾經歷過所謂的冬日落水,也就因此失去了與長兄岑駱舟生出羈絆的機會。

岑黛看到這裡,終於泄了氣:這個夢根本就是前世的重現,什麼都沒有改變。

她知道如果再待在「自己」身邊,根本無法看到其他有用的東西,於是只得咬咬牙,離開了長公主府,改而選擇跟在岑駱舟身邊。

在那個冷清的四四方方小院子里,她看見了岑駱舟平素的隱忍,知道他在府中是所有人都的存在。同時,也發現了他與荀鈺接觸的渠道。岑黛頓了頓,沒有立刻跟上荀鈺。

因沒有豫安長公主的幫助和打點,岑駱舟前世的仕途走得異常的艱難,不過他爭氣得很,漸漸地,愈發受到岑遠章的看重。

直至年後的這日,岑駱舟得了荀鈺邀約,前往朱雀長街的東來茶樓一敘。

岑黛記得這一日,今生她受岑袖邀請也出來散步透氣,順便在心裡吐槽了一番大越的崇文之風,有幸瞥見了那幅被人用十金買下的《山居圖》。

只是在前世,或許是因為她不曾離開岑家私塾、拜師文華殿庄寅,岑袖不曾驚愕於她與太子成為同門,也就不曾因為嫉妒和憂慮而邀請她出來遊玩。

這一次,岑袖選擇了獨自出府閑逛。

岑黛蹲在東來茶樓的圍欄前,邊聽著荀鈺和岑駱舟商議都察院事宜,邊將目光投向下方街道,無趣至極地看著岑袖對著微服出行的楊承君發獃。

因楊承君周遭有東宮侍衛看護,岑袖不敢上前,只能悵然若失地目送他遠去,而後打算歸家。

就在這時,荀鈺與岑駱舟也商議完畢,下樓準備離去。

做壁上觀的岑黛愣了愣,心下突然生出一股子莫名的不妙,連忙提了裙擺跟上去。

她跟在荀鈺身後,忍不住回頭去找尋岑袖卻才所站的方向。瞧見岑袖瞪大了眼睛藏在拐角處,直愣愣地看著岑駱舟與荀鈺的並肩。

岑黛結結巴巴的,忙扯住岑駱舟的衣袖,倉惶揚聲:「大哥哥,岑袖在那裡!」

她的手從岑駱舟的袖擺穿了過去。

岑黛咬了咬牙,又回頭去喊荀鈺:「荀鈺,拐角處有人,你回頭看一看!」

荀鈺腳步不停地往前走。

岑黛留在原地,滿目茫然。

岑袖成為了一個極其危險的隱患——而這一世的宓陽郡主對此毫不知情,甚至與岑駱舟都沒有多少交集。那個單純天真的小姑娘無法在特殊時刻幫助岑駱舟隱瞞下關鍵,更無法解決岑袖這個隨時都能爆發的隱患。

要遭。

岑黛遲疑了片刻,在原地頓了頓,轉而反身跟上了荀鈺,以期能夠看到更多的東西。

荀鈺的生活作息規律得近乎枯燥。若非有一個荀錦小公子每日在他面前變著花樣兒折騰,只怕這位荀大公子早就無欲無求地飛升上仙了——岑黛如此腹誹。

她終於認清了自己身為一個孤魂野鬼的現實,在清楚了自己的無力后,乾脆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只每日跟在荀鈺身邊,同他一起上朝、下朝,想要藉此窺探出自己前世真正的死因。

而那位天之驕女宓陽郡主,則徹底成為了一個匆匆過客,沒了她的參與,荀閣老也不好意思開口讓庄寅將荀鈺收入門下。

——所謂的同門三人,在前世根本就不曾出現過。

岑黛借著荀鈺的眼睛,看著楊承君在庄寅的教導下大放光芒,看著她的表兄在忙碌的學業中抽不開身,只在後來的那場簪宴中,終於與荀鈺有了交集。

只可惜這份交集還沒有來得及演變成更深厚、更牢固的情誼,就被突然而來的西南諸省疫病一事給攪黃了。

兩名青年果然不和了起來,甚至因為沒有同門情誼的鋪墊,這兩人爭執的更凶了。

楊承君憤怒於璟帝和庄寅對荀鈺的偏袒,明明自己是璟帝的親子、是庄寅唯一的學生,可他們卻都更加欣賞形同外人的荀鈺。

荀鈺更是不虞楊承君的冥頑不靈,心中對於這位儲君並沒有多少好感。

再後來,李素茹入主東宮,岑袖多少年來的心愿破滅。榮國公無法,只得另尋法子、好將岑袖送進東宮。

他找到了駙馬岑遠道,借著豫安的關係,打算將岑袖送入東宮做側妃。

彼時的豫安只以為榮國公是想借著與皇族的姻親,讓岑家得以在燕京站穩腳跟,略微思索也就應下了。

因為她正好也看中了榮國公手裡的兵力,以及當年岑家人的從龍之功,心想如若岑家人能夠繼續相助楊家,或許能夠成為楊承君身邊一個不小的助力。

岑袖就這般進了東宮,成為了太子側妃。

——這些都是岑黛從荀鈺與岑駱舟聯絡的信箋中看見的。

在那封信箋中,岑駱舟還提到了其他的東西,他因故發覺了榮國公與莊家主的背地聯繫,心下覺得有異,便匆忙與荀鈺在私下裡碰了面,猜測著榮國公究竟是做了什麼打算。

不久之後,因荀釧兒的年紀漸長,荀家二夫人林氏思及當年閨中的約定,心下憂愁,遂備下重禮往岑家走了一趟。

荀鈺並未制止,他想藉機讓豫安心生警醒,更想藉此猜測出岑遠章和莊家主到底在圖謀什麼。

不料卻讓引起了岑袖的驚疑,將年末時荀鈺同岑駱舟的見面告知給了父親。

岑遠章這才發覺岑駱舟的不妥,稍一窺探,終於發覺了青年隱忍表情下的仇恨和憤怒。

彼時岑遠章只是眯著眼笑了笑,平日里只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繼續不動聲色地同岑駱舟往來。

他就像一隻老謀深算的狐狸,悄無聲息地拿捏住了一群閱歷不足、手段青澀的晚輩,並且將他們化作了自己手中的一枚棋子,激怒、挑撥,以期達成自己的目的。

再後來,莊家主的謀逆之心暴露,當年奪嫡之爭遺留下來的諸多世家都成了隱患,對著那一把龍椅虎視眈眈。

好在璟帝這些年打的根基足夠牢固,雖然被莊家主這一出打了個措手不及,但並不落下風。

而這時的岑遠章依舊怡然閑適,他如今並不曾被豫安和璟帝發覺出異樣,借著楊家人的信任,通過岑袖這個太子側妃,將自己的力量滲透進宮闈。

他信手布下大局,獨獨故意將自己的不妥當和貪婪表演給岑駱舟看,由著他泄露給荀鈺。荀鈺年輕氣盛,加之自視甚高並不曾往更深的地方想太遠,遂急忙制止了楊承君的清洗動作。

相比起今生,前世荀鈺的做法可謂是冷硬得不近人情。

他錯誤地估計了岑遠章的狡猾奸詐、以及自己的話語權和手段,不僅直截了當地阻止楊承君的攻勢,甚至還著手準備對付岑遠章。

想法是好的,只可惜這想法早前就被岑遠章預見,故而反而還幫著推動了岑遠章的計劃。

岑黛近乎漠然地看著眼前的亂局,她知道,自己在這夢境中,什麼也改變不了。她忽而想起今生,荀鈺從頭到尾都只是在私下裡提醒過楊承君自己在提防榮國公,並不曾向其他人挑明自己到底在提防誰。

這就是兩世分歧點的其中之一。

而後,在荀鈺同楊承君爭執得不可開交時,璟帝倏然栽在了南柯毒上。

時值十月,彼時李素茹早已經平安生產,皇孫康健。

楊家後輩的降生,讓岑遠章覺得自己有了能夠拿捏住衛家以及楊家其他親信的籌碼,終於可以放下心來對璟帝下殺手。

璟帝將虎符交託給豫安、囑咐楊承君如何行事,而後於半月後倉促崩殂。

在前世今生,荀鈺被構陷入獄的這一夜似乎是完全一樣的。

岑黛站在荀鈺身側,看見他被北鎮撫司眾人押往殿外,剛準備抬步跟上,卻發覺自己動也不能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漆黑的深夜中愈行愈遠。

宮殿群暖黃的燈光撒在他身上,卻留不住他的步伐,只能任由他從光亮中跌進灰暗的霧靄里。

岑黛留在了母親身邊,看見她悲慟不已,因擔憂新帝楊承君手中無權、壓不住眾臣,故而將虎符交還了出去。

二人交接權力的當場,高盛就站在一旁不遠處。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那虎符一眼,又不動聲色地將腦袋低了下去。

岑黛徒勞地張了張唇,轉眼卻發覺自己來到了太極殿。

她親眼見著宮婢在香炷中動了手腳,看見豫安和宓陽郡主點燃毒香,而後七竅流血而亡。

「原來如此……」岑黛站在「自己」漸冷的軀體之前,抬手捂住雙眼,吶吶出聲:「這就是,我不曾看透的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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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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