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罪名

第195章 罪名

楊承君負手站在長廊之下,身後是烏壓壓的甲胄侍衛。人群無言,卻直直擋住了那一列蟒衣內侍的去路。

岑遠章霎時間白了臉色:「新……新帝?」

楊承君怎麼會在這裡?!

他突然發覺自己似乎犯了一個大錯。他本以為整張棋盤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眼看著大局走向符合自己最初的構想,於是就對自己那布局了十多年的計劃深信不疑。

這份讓他自豪不已的完備計劃,似乎在某個時候,成為了一片障目的葉子。讓他沒能及時發現,這張本該是用於吞噬敵人的棋局,已經在漸漸地吞噬自身。

楊承君只看了岑遠章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轉而去看他身邊的生面孔,冷道:「南國人?」

衛丕揮手示意眾人團團包圍,接了話茬:「看來這瓮中的人是來齊了。」

——

璟帝正窩在御書房的軟榻上,他這段時日調養得極好,此時好歹能動一條腿了,便日日都要翹起腿晃悠。

他一邊看著桌案上的朝政,一邊「嘖嘖」出聲,滿眼都是暖笑,欣慰地喟嘆道:「承君做得委實不錯,頂著前朝那些老狐狸的壓力,卻依舊能將事情處理得如此像模像樣。」

他眼中那個牙牙學語的小蘿蔔頭,終於成長為了他可以放心交託一切的優秀後輩。

岑黛眉眼彎彎地坐在一邊,眼角微紅,鼻頭也有些泛酸:「舅舅待會兒若是能把這些話當著表兄的面說出來,想來表兄會更加高興。」

璟帝揚眉,睨了她一眼,「嘶」了一聲,鄭重道:「他曉得朕過來了么?」

岑黛抿著嘴笑,眼睛里亮晶晶的:「噓,還不知道呢。舅舅的這事兒,我們家裡人都知道的,唯獨只有表兄一個人還被悶在鼓裡。舅舅待會可別忘了給表兄一個大大的驚喜,我要好生瞧瞧表兄屆時是什麼表情,回頭跟表嫂好生說說去。」

璟帝笑著搖了搖頭,捏了捏岑黛的臉頰,無奈道:「你們這些人,忒的不厚道,尤其是你這小妮子,虧得承君打小就寵著你這個妹妹,你卻只想著看他的笑話。」

岑黛低低地笑,由著璟帝薅她的小腦袋:「不厚道也是隨了娘親的性子,都是被舅舅和表兄寵壞的。」

一句話順帶將豫安給拖下了水。

思及豫安,璟帝眼裡都是暖融融的笑意,又道:「舅舅早前還想過來嚇你一嚇,沒曾想你卻一點也沒被嚇著,甚至湊上來就是一副大笑臉。嘖,沒良心的小東西,這段時日難道就一點兒也不想舅舅的?」

岑黛不笑了,原本拿來做掩護的笑容一消失,眼角的紅色就立時顯眼起來,小姑娘癟著嘴:「誰說不想的?」

她拿著帕子壓眼角:「舅舅『發喪』那日,我聽著響徹宮城的鐘聲,心下不知道有多慌。」

那時她差點以為前世的凄慘局面就要在這一世重現,眼看著一朝失去了璟帝和荀鈺兩位至親,她差點就栽進了絕望中不得翻身。

璟帝揉了揉她的頭,溫和道:「想哭就哭出來,這兒是你母家,沒人不許你哭。在外面受的委屈和擔驚受怕,到了家裡就發泄出來。」

岑黛紅了眼圈,彎了彎唇角,糯糯道:「可宓陽是大人了,不能再哭了。就像娘親,她在舅舅出事那一夜大哭了一場,可到了白天,她依舊得綳著表情,不能露出半分驚惶和絕望。舅舅,在家裡的時候,大人也是不能哭的。」

璟帝眼裡多了幾分笑:「乖宓陽長大了。」

正說著,那廂豫安也從前朝趕至,身後跟著楊承君。

見著璟帝好端端地坐在軟榻上說笑,豫安立時就掉了眼淚,快步上前,紅著眼圈伏在璟帝臂彎里擦眼睛,偏生又一聲不吭。

璟帝收了笑,輕嘆一聲,緩緩給她拍著背,溫聲寬慰:「豫安莫哭,為兄這不是好好的么?你早前也是有心裡有數的不是?趕緊的收著點,多大的人了,你閨女可還擱這兒看著哩,多沒面子。」

豫安抹著眼淚,恨恨瞪他一眼:「說得輕巧,想當年皇兄初初登基的時候,不也曾當著我的面扯著嗓子哭過么?那時候你怎麼不覺著丟面子?」

璟帝哽著脖子:「別胡說,朕哪裡有那麼熊的時候?都是假的,假的!」

他覺著威嚴有損,忙轉移了話題去看身旁的自家兒子,瞧著楊承君攥緊了兩手,不由好笑道:「承君板著張臉作甚?就沒有什麼要說的?」

眼前的中年人依舊還是那個古怪脾氣,在血親面前總是不怎麼端架子,語氣一如以往那般隨意。

楊承君抿了抿唇,良久后才抬起頭,啞聲道:「孩兒佩服父皇的遠見,若非是父皇在早幾年就做好了所有準備、處處都留有後手,只怕在兒臣肅清朝堂世家時,就會因人才短缺而陷入手忙腳亂的境地。」

自莊家黨羽崩潰之後,朝中各處官職都出現了空缺。幸好璟帝在很早之前就預見了這一日,做好了打算、留足了後手和退路,不愁朝堂動蕩。

楊承君自認自己只是手段凌厲地頂著眾人的壓力去打壓莊家黨羽,其餘的所有功勞,都得歸功於璟帝早前的安排和內閣的分憂。

「得得得,」璟帝隨意擺擺手:「誰想聽你說這個了?」

他伸了伸下巴,示意楊承君去看岑黛:「卻才你妹妹還攛掇著要朕給你準備個驚喜,還說全家上下只有你被蒙在鼓裡……如今你也瞧見驚喜了,怎麼反應這般無趣?」

楊承君張了張嘴唇,片刻后眉眼彎彎,握住璟帝的一隻手,低聲和煦道:「承君很想念父親,很想很想。」

璟帝一愣,繼而又笑開了。

自楊承君懂事起,他就鮮少能夠見著楊承君對自己過分親昵了。

許是因為知道只有自己越優秀越沉穩可靠,才能讓父親越高興,楊承君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埋頭苦讀,將幼稚小心地隱藏起來,不敢同小表妹一樣隨意撒嬌。

在某些方面,他同荀鈺一樣,因背負著某種沉重的期望,只得從小到大時刻不停地努力。

璟帝女兒雖然會覺得欣慰,可更多的時候,則是在忍不住擔憂楊承君太過孤獨。他平素太過忙碌,除卻教導楊承君如何做好一位君主,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給予他關懷。

更別提他一個直脾氣,也根本看不出來楊承君想要什麼。這小子眼底總是流光溢彩的,看似輕鬆,可為人行事卻小心翼翼,敏感太過。

像今日楊承君這般直白地表露出情緒……璟帝細細想來,發覺這大概是許多年來的頭一回。

璟帝一邊哼哼著什麼:「娘們兒唧唧的,忒的膩歪人。」一邊回握住自家崽子的手,握得緊緊的,面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他想了想,還是打算聽從岑黛之前的話,去誇一誇楊承君,於是道:「娘們兒唧唧歸娘們兒唧唧,不過楊承君這幾日做得很好,有你撐著這個家、這個江山,我很放心。」

楊承君彎了彎唇角。

這麼多年來,他渴望著外人的關注和表揚。可其實追根究底,他不過只是想聽父親誇一誇他。

只要一句短短的誇讚,他便覺得這麼多年的努力和汗水都是最值得不過。

岑黛托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眼前的一大家子。

豫安心下舒坦了,回過神來時一撫掌,忙提醒岑黛道:「荀首輔卻才也一併來了,就在外間。」

——

太陽已經升高了,逐漸緩和起來的風吹過高台大殿,將

岑遠章被衛丕壓著跪在殿外,直直瞧著站在不遠處的荀鈺。

本該被關押在寒牢中的人,此刻卻好端端地站在他跟前,冠袍整潔神色自若。而理應距離最高權勢最近的自己,卻受人鉗制動彈不得。

良久后,岑遠章才渾渾噩噩地開了口:「弒君該當何罪?」

荀鈺抬眸,眼底不喜不怒,淡道:「《大越律》在去年革新,弒君之罪是一等大罪,本屬十惡之一,需得凌遲處死、誅九族。后改為斬首示眾、舉家貶奴流放、女眷充妓。」

話畢,他忽而想起了岑黛所說的那個夢。

大越律的改革是經他手審核的,彼時他作為內閣大學士,親手修改增添了相關法案……那麼在那個所謂的夢裡,這些由他親自審核遞交的法律,最後竟然是用在了荀家人身上么?

荀鈺垂了垂眼。

岑遠章自是不知他在想什麼,默了默,嗤笑出聲,低低嘲諷道:「好死不如賴活著……我是不是該感謝先帝,感激他改革律法免除了岑家老小的死罪?」

荀鈺瞥他一眼:「國公爺怕是不能得償所願。」

岑遠章一愣。

荀鈺面色不改,道:「岑家人從頭到尾都又不曾弒君,又怎麼會有『免除死罪』這一說法?」

岑遠章腦中一片茫然,忽而像是頓悟了什麼,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啞聲嘶吼著追問:「你這是什麼意思?越璟帝他……」

難不成他一切的布局都是白費?十多年來的心血最後竟成了關押自己的牢籠?

面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去,岑遠章赫赫地喘著氣,甚至掙扎著還想要站起來去逼問荀鈺,無奈被衛丕和衛祁拔刀壓了回去。

荀鈺並不打算回答,只繼續道:「只可惜還有幾項罪名,榮國公府眾人避無可避。一是當年謀害岑家長子岑遠岸的罪名,而今罪證俱全,國公爺謀害嫡出兄長的罪名是坐實了。」

「二是勾結外族的叛國之罪,依照最新的律法,將處以五馬分屍、誅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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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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