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出租屋裡真熱,苦夏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幾天下過雨,天氣不似早幾日那麼酷熱,卻很悶。超市裡的小夥伴告訴嫣然,南面交通大廈下面有防空洞。裡面挺涼快,開放給市民納涼。

這天休息日,嫣然早早起床,打掃好衛生。準備了兩本書,兩個饅頭,一壺涼開水去防空洞納涼。陽曆八月初正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剛八點,太陽光白花花地照射著。柏油馬路冒著熱氣,有了灼燒感。樹上的葉子蔫頭耷拉腦地垂著。沒走幾步,汗順著臉流下來。不一會兒,口渴難耐了。

防空洞里,大多是老人、孩子。有下棋打撲克的;有看報紙雜誌的;有說話聊天的。孩子們嘻戲打鬧。進來滿身的涼爽,武嫣然走到最裡面的位置,專心看書。

又是一個休息日,依然來這兒納涼,學習。中午十點多時,忽然強子出現在她面前。「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她奇怪地看著站在桌前的強子。「問得唄。姐,今天我也休息。走,跟我玩去。」強子上去就收拾她的書。武嫣然驚慌地按住書說:「我還有事做。」「你不就是看書學習嗎?別看了,休息一晌。不是幹活,就是看書。你活得多累呀。」強子心裡想:老闆下的命令,必須把嫣然姐帶出來。

她著急地說:「強子,真的不行!」強子也急了:「怎麼不行。放鬆一下,好嗎?」「不去,行嗎?強子。」她哀求地看著強子。「姐,我求求你,去玩會兒吧,我看你這麼累,我心疼你。今天有人請客,好幾個人呢。去游泳池游泳,走吧。」強子把書和水壺收拾進書包里,發現裡面只有兩個饅頭。心頭猛然一緊。嫣然姐的生活很辛苦。

「游泳呀!我更不想去了。」武嫣然不知道怎麼才能躲掉。「嫣然姐,你可真難纏!去吧,行嗎?」強子上前要去拉她。「別拉,別拉。我去還不行嗎?真拿你沒辦法。」強子背著書包,嫣然跟隨著往外走。「我不會游,強子。」她對前面的強子說。「姐,有人會,可以教你。去玩會兒,放鬆一下。」一邊應答嫣然,又忙著打電話:「喂,我們已經出來了……好,一會兒游泳池見。」

他們打車來到一家大酒店,坐在豪華寬敞的大廳里等人。不久,趙劍波、馬登峰、劉子涵從門外進來。拘謹的武嫣然慌忙起身,不小心絆一下,差點兒不跌倒。臉微紅地站穩,低低的聲音說:「趙總好!」趙劍波驚嚇地叫了一聲「哎呀!」。伸出手想去扶她。聽見嫣然的招呼,回過神應道:「嫣然早到了。」她回應:「嗯。」趙劍波介紹說:「這是我的朋友馬登峰和他的女朋友劉子涵。」他們打過招呼。馬登峰仔細端詳武嫣然。好清新秀麗的女孩兒,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之美。怪不得趙劍波心心念念地想著她。張欣簡直俗不可耐了。

劉子涵和武嫣然握握手說:「你好!」嫣然呡嘴一笑說:「你好,我見過你。你的裙子好漂亮,人更漂亮。」劉子涵驚訝地問:「你見過我?在哪兒?」嫣然笑意更深,露出整齊的皓齒:「方惟敬家的舞會上。你們倆神仙眷侶,羨煞旁人。」馬登峰介面道:「羨煞旁人?」哈哈大笑著斜瞟趙劍波。武嫣然也偷覷了他一眼。趙劍波往上翻白眼,咳嗽幾聲,綳著臉忍住不笑。「走吧,去游泳池。」馬登峰拉著劉子涵走在前面。武嫣然磨磨蹭蹭地跟在最後面。

一個寬敞的大廳,中間是一個好大的游泳池。池子里有幾個人,穿著五彩的泳衣,像魚兒一樣游來游去。電視上見過,現實生活中面對面,嫣然不敢直視。她羞紅的臉,趙劍波心想:可真是個鄉下丫頭。他從包里拿出一件黃底帶花的泳衣,遞過去。嫣然急忙擺手沒敢接說:「我不會,真的不會。」泳衣掉在地上。「我教你。」趙劍波彎腰拾起泳衣。「趙總,你們去吧,我不想去。」她可憐巴巴的樣子,趙劍波只好把泳衣塞進包里說:「我們去換衣服了,你歇一會兒吧。」她應了聲:「嗯。」坐下。望著一池的人,自由自在地游泳。好羨慕別人的快樂!

四個人躍入池中,馬登峰不離子涵左右地護著。趙劍波羨慕地對馬登峰笑了笑,又瞥一眼岸上的嫣然。馬登峰咧咧嘴說:「以後不用羨煞旁人了。」「懶得理你。」「懶得理我?還不快滾遠點兒。」「滾遠點兒?咋滾?滾了。」劉子涵強忍住不笑,看他倆鬥嘴。

趙劍波用力蹬幾下,躥出好遠。像一條自由自在的魚,既矯健又敏捷。他歡快地游著,兩隻胳膊用力地拍打著水面,水花飛濺。鑽出水面,用手抹一把臉,望向桌邊的嫣然。她孤單地坐在桌前,獃獃地望著池子。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趙劍波貼著池壁,觀望了許久。嫣然的眼睛虛渺而又出神。這麼長的時間,竟然沒有發覺他的窺視,她並沒有在意自己。趙劍波無比的失落。強子游過來問:「趙總,才多大會兒就累了?」趙劍波悵然若失地說:「走,繼續。」一個猛子扎進水裡。

趙劍波多希望嫣然能下水游泳,近距離地接觸。要是再遇到一些情況:不會游要自己教,或者有點兒不適。零距離接觸是什麼感覺?自己會不會緊張?腦子裡儘是胡思亂想。

劉子涵累了,坐在池沿上休息。馬登峰游到趙劍波面前挑釁道:「來比一次,看誰快?」趙劍波輕笑一聲說:「怎麼還不服氣嗎?手下敗將。強子你到那頭看一下。」高聲叫強子。「好,我知道了。」強子游過去。他們開始比賽。

武嫣然一隻手捂著肚子,一隻胳膊墊著頭趴在桌上。因為例假,肚子很疼,無精打採的。哪有心情看別人的熱鬧。快到終點,趙劍波斜瞄一下嫣然趴在桌上。「哎呀,怎麼了?」慌裡慌張地往回遊,不顧馬登峰在後面叫喊:「怎麼回事?半路跑了。」

「怎麼了?」趙劍波帶著一身的水珠,站在嫣然面前急切地問。武嫣然抬起頭,猛然看見赤裸著上身,帶著一身水珠的他。一下子羞得面紅耳赤的,惶恐地往後躲連聲說:「沒什麼,沒什麼!」嘴裡慌亂地說。人卻不知道躲到哪兒去?慌張失措地用胳膊擋住眼睛。趙劍波無奈地笑笑,關心地問:「剛才趴在桌上,不舒服嗎?」眼底泛起一片溫柔。不由自主地想撫摸她,手伸到半道又拳回來。

「哦,沒什麼。」她把頭轉向一邊,垂下眼瞼,不敢再看他。面前赤裸著上身的男人:寬寬的肩膀,胸部的肌肉凸起,較細的腰身,古銅色的皮膚泛著健康的光澤,健壯威猛的身量。渾身無一處不透著男人的魅力。他在這一刻走進了她的心裡。嫣然的心「砰砰……」慌亂地狂跳。可是自己沒有好工作,好家世,什麼都沒有。別人憑什麼對自己有好感,琳琳表姐絕望痛苦的臉浮現出來,竭力打消剛剛升起的念頭。「趙總,你們在這兒游吧,我想回去了。」武嫣然訥訥地說。有了好感和悸動,越發覺得不自在。

「一個人沒趣兒呀?我去穿衣服,陪你坐會兒,他們三個人正高興呢。回去多不好意思。」他處處陪著小心,生怕驚嚇走她。趙劍波穿衣服去了。武嫣然真想不辭而別,和他呆在一起,既彆扭又膽怯。趙劍波端著兩杯冷飲過來,放在她面前一杯。她道一聲謝。他坐在對面幾大口喝光飲料。嫣然沒有想喝的意思。趙劍波奇怪地問:「你怎麼不喝?」她輕輕碰碰杯壁,冰涼冰涼的。笑了笑,沒說話。

她的肚子又疼又餓,不舒服的感覺在全身擴散,佔滿了腦子。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都沒有吃東西。夜裡又沒有睡好,很疲倦。趙劍波又沒有走的意思。嫣然用胳膊支著頭,另一隻手無聊地攪著果汁,沉默地不看他。趙劍波凝視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想問問哪兒不舒服,怕太冒昧。欲言又止,只能關懷愛憐地看。

「哎。」武嫣然長長地一聲嘆息。想回去,不敢再提。趙劍波的心刺痛一下,她的不適問候一下都不能。趙劍波深呼吸一下,問道:「嫣然,你還是不舒服吧?我們不等他們了。我送你回去,好嗎?」「真的?謝謝,趙總!」她歡喜地迅速站起來,「可是,趙總。真不好意思打擾你們的雅興。」抓起包背在肩上。「怎麼,想馬上逃離這兒?被我的帥氣嚇到了?」他想逗她開心。「沒有,沒有。您和他們一起玩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不用麻煩您了。」她如釋重負一般。只想逃離這兒,逃離這個讓她砰然心動的人。

「走,先吃飯。」趙劍波半命令的口氣,他知道和她商量,肯定有諸多的理由來謝絕。「我……」嫣然偷偷地看他威嚴的表情,咽下後半句,改成「不用跟他們一起去嗎?」「不用。」趙劍波暗喜。

酒店餐廳里,涼爽怡人。落地窗前,他們對面而坐。窗外的街景一覽無遺。火辣辣的陽光照得物體反著白光。武嫣然低頭,雙手拘謹地扶著餐桌。「服務員,請來一壺熱茶水。」趙劍波揚聲招呼服務員。她捕捉他渾厚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光聽聲音就是一種享受。

「嫣然,你先喝點兒水,不太熱了。」他用手摸摸服務員送來的茶壺說。拿起茶壺倒了半杯水,遞給她。武嫣然正口渴,接過來幾口喝光。本想再喝點兒,沒好意思張口說。放下杯子,舌頭舔舔嘴唇。趙劍波又倒一杯說:「再喝點兒,天太熱了。」她感激地笑笑,慢慢地喝著水。

趙劍波臉上洋溢著喜悅,問道:「你想吃什麼?」「什麼都行。」嫣然抬眸看看他,心裡漾起一圈又一圈異樣的漣漪。「點一份熱湯吧?」他好細心,她點點頭。

趙劍波自作主張地點了幾樣菜,一小盆蔬菜湯,兩份米飯。他問一句,她答一句。他不問,她也不多答。「嫣然,你哪兒不舒服嗎?」剝好一隻蝦,送到她的盤子里。「嗯。」她輕輕地應了一聲。「那我陪你去看醫生吧?」「趙總,沒什麼,不用麻煩。」怎麼好意思說這些呢?見她不說,他也沒再追問。

嫣然除了吃他夾的菜,只吃白米飯,並不主動夾菜。趙劍波不斷地給她夾菜。她低頭只是吃飯,不說話也不看他。他有一肚子的話想說,遇上她冷凝的表情,也不敢暢所欲言。又忍不住地說:「嫣然,我想問你,為什麼總是冷冰冰的?請原諒我的直言。」趙劍波觀察著她的反應。

「趙總,我給您的印象是這樣的呀?那我實在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樣?也許我就是這樣的性格吧。」他說自己冷冰冰的,她瑟縮了一下。怎麼才能不冷冰冰的呢?可是只想躲進安全的殼裡,不想被別人打擾。她的反應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不要怕,好嗎?我沒有別的意思。不要把自己關起來。試著了解我,接受我,行嗎?」他由衷地說。「也……不是這樣的,總之不太好吧。」她猶猶豫豫,吞吞吐吐地說。趙劍波舀一小碗湯,吹吹遞過去。嫣然接過來,喝一小口。「不太好是什麼意思?」趙劍波想了解她的心思。她沒有回答。

「那我給你的印象怎麼樣?」他屏住呼吸,想聽聽她對自己的評價。他英俊的外貌,威猛的身材,瀟洒的氣質,合體的服飾。特別是那雙眼睛,深邃而有穿透力,看得人無處可逃。然而她是誰?自己都不知道。武嫣然想想說:「趙總,人長得帥,又事業有成。」

趙劍波追問道:「那你有談對像的打算嗎?」她的頭輕輕地搖搖,然後垂得很低。他深深地注視她,急切地問:「為什麼啊?你到了談戀愛的年齡了?」「不為什麼。我想……我想……我一無所有。」武嫣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問題了。「一無所有?這算什麼理由?」他覺得有點兒好笑。「是的,我現在不想談這些事。」她無心地回答。他閉口不言。

他們沉默了好一會兒。「吃飯吧。」趙劍波輕柔而忍耐地說。拿起一根煙點燃,用力地吸一口。武嫣然默默地想著眼前的人,別人的關懷心裡暖暖的。偷覷幾眼抽煙的他。飄飄渺渺的青煙籠罩著他,夢幻般一點兒也不真實。有一次正好碰到他的目光,嫣然匆忙低頭,慌亂地去喝湯。趙劍波看著她的窘態,不由地笑了。

「嫣然。」他不由自主地輕念她的名字。她迅速抬頭迎視他。他憐惜地注視她。在他的目光中,她拘束地吃完飯。「吃飽了?」他問。「嗯,吃飽了。」她答。「你等一會兒,我去一下。」趙劍波起身先結過賬,又去一趟衛生間。回來不見了嫣然,著急地詢問:「服務員,這位姑娘呢?」服務員欠身回答:「先生,這位小姐讓我告訴您,她先走了。」正午時分,毒辣辣的陽光。她肯定捨不得打車。走路擠公交,還不熱壞呀!趙劍波迅速出門去追。

武嫣然躲在拐角處,看他出門走遠,才走出飯店的大門。不知這兒是哪?熾熱的陽光曬得人頭暈,汗一直流。七拐八拐地倒幾次公交。回到住處,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

趙劍波一路追出來很遠,也沒看見嫣然。她故意在躲著自己。只好回遊泳池找馬登峰他們。游泳池裡,已空無一人。他獨自游著,排解心中的不快和亂糟糟的情緒。奮力地游累了,消沉地在椅子上躺著,一動也不想動。

武思遠的婚事一拖再拖。他每天照常到工地上工。這一陣子,他干往上面扔磚的活兒。因為是農村的建築隊沒有升降機。牆砌高了,只能靠人手往上扔,上面的人接住。這是個技術活,力道要正好,接的人才能抓得穩、准。武思遠扔一陣子,夠用了,正準備離開。上面的人踩得竹排,「咯吱吱……」直響。忽然從參差不齊的磚摞上掉下一塊,直砸在他的腳後跟上,頓時鮮血直流。

五大爺哆哆嗦嗦地說:「阿彌陀佛,萬幸啊。就差那麼一點點兒沒有砸到頭上。老天爺保佑。」說著雙手合十,一謝再謝老天。武思遠捂著腳對大夥說:「這事可別亂說,我媽知道可不得了。都說是小推車碰的,大伙兒保密。」他再三叮囑大家。「思遠真是個孝順孩子。」五大爺騎著腳踏三輪車拉思遠去醫院。

武思遠掂著腳走進家門。媽媽正在清理羊圈裡的羊糞。見思遠行動不便地回來,急忙放下鐵鍬,迎上去問:「思遠怎麼了?腳怎麼了?」扶著兒子坐下。「媽,沒什麼,讓小推車碰了一下。」「小心點兒啊!你可是媽的命。」鄭緒方的眼裡閃出淚光。「媽,我會注意的。可別告訴嫣然,會嚇到她的。」「我知道。」

鄭緒方給兒子倒一茶缸水。兒子自從十六歲輟學務工,到現在沒有捨得休息過幾天。七、八年的光景,孩子太累了,歇歇吧。想到這兒,媽媽撫摸著兒子說:「思遠,好好歇歇吧。」

鄭緒方悉心照顧兒子,做好吃的,不讓他干一點兒活,用破板車拉著兒子去換藥。武思遠望著前面佝僂著身體的母親,心裡一陣酸楚。媽媽是天底下最勤勞,最善良的人。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有本事,多掙點錢,不讓媽媽再幹活啊!

彎腰用力拉車的母親,一輛破板車拉著心愛的兒子。兩個衣著簡樸的人,在鄉間的小路上越走越遠,留下兩個讓人心酸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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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在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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