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畫、血雨

一百零九畫、血雨

瞬間到底有多長,煜墨從未想過。若有人這麼問他,他一定會孩子氣的不屑而懶得回答。那不過是一眨眼就過去的事情,有必要去追究,到底有多長嗎?

然而,此刻,他卻真的見到了,永遠停滯的瞬間。

片片噴濺而起的血花,若夏末驟雨間飛揚的殘花,凋零在絢爛的光華之間,一點點瀰漫著決絕而鋒利的背景。鮮紅的血,在那一身紅衣的背後,瞬間暈染開大片的痕迹,如一雙鮮紅的蝴蝶翅膀一般,將那個女子,在空中墜落的身影,鋪墊成宛如張開羽翼一般的飛翔。

瞬間啊,眨眼就會過去。他是那麼肯定的告訴自己的,可為什麼,為什麼,卻始終不敢閉上眼睛?從眼睛里接受的光影,一點點流逝著,若華年一般追逐著記憶的齒輪,讓他始終無法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了。瞬間的記憶,真的可以這麼深刻嗎?他就那麼獃獃的,怔怔的,睜大著眼睛,始終不敢閉下。不願意閉下眼睛,不願意看到她的身影湮滅在一片黑暗之中。

本能的伸出手,輕易的掙斷始終無法掙脫的束縛,一把將那個墜落的女子抄在懷裡。

一片冰冷。

是自己的手,不斷顫抖的身體里逐漸冷卻的體溫,還是懷裡那柔軟的身體,一點點冰冷的痕迹。那本該是灼熱的鮮血,紅的似騰騰的火焰,彷彿要將一切都燃燒一般,片刻,便染紅了那個少年與她之間的懷抱與距離。熟悉的血腥味與流失的生命,冰冷的宛如北荒最冷的極北之地。他沒有使勁的抱緊她,就是始終睜大著眼睛,輕輕的抱著,宛如抱著一件這世界上最脆弱的寶物。

顫抖著伸出手劃開女子被鮮血沾染在一起的頭髮,露出她蒼白而半側在他懷裡的容顏。

薄如玉髓的皮膚,沾著一絲絲的血,頹敗若秋天已凋的荷瓣,只剩一點點蒼白的花纖。緊閉的眼瞼,若晚回的候鳥,輕輕閡上了羽翼,垂落著大片大片的暗影。微剩的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奪目而刺眼,彷彿是燒盡的火焰,只剩一點點漸漸冷卻的溫暖,無法挽留的痕迹,淺淺的噙在嘴角。

姐姐,你真的很漂亮呢。畫皮啊,原來傳說里另人不屑的鬼物,也可以這麼美的。姐姐,小墨以前不乖,騙你,說我怎麼會喜歡上你這種醜女人,你還記得嗎?那個時候,你叫初凝,不是這個模樣,其實,小墨那個時候,心裡想的卻是,原來煙花之地的女子,也可以這麼出塵,也可以有一雙這麼明亮的眸子。

姐姐,你為什麼閉著眼睛。為什麼,不再看我一眼?你不是說,我已經長大了,我長大的模樣,你可看清楚了嗎?我以後,還會更加努力的長大的,難道你都不想看看,我長成真正的男子漢的模樣嗎?難道不想見到,有一天,我也可以站在你面前,替你遮風擋雨嗎?

姐姐,黎明的時候,有一顆叫啟明星的星子,很亮很亮。你可知道,在無數難耐的恐怖黑夜裡,小墨就那麼睜大著眼睛,試圖回憶起當初你那明亮的眸。姐姐,你為什麼要把那麼明亮的希望,緊緊的收回去,再也不讓小墨看到呢?

姐姐……你為什麼,笑了。

初春最美的陽光,都沒有你的笑容明媚溫暖。我記得你當初的懷抱,記得你當初的笑靨,始終不落,始終就那麼平淡而清和的看著我。記憶的盡頭裡,模糊一切的時間,卻始終無法將你的笑容,從我的意識里抹去。

你給了我可以銘記永生的溫暖,卻忘記給我失去它的勇氣。你給了我試圖愛上一個人的勇氣,卻忘記給我承受遺忘的堅強。你給了我獨自一人苦尋你十年的堅強,卻忘記給我再次面對你決絕的背影之時的力量。

你讓我永生溫暖,卻讓我一世倉惶。

我記得你甜美的聲音,一聲又一聲的喚我小墨,我記得你每次寵溺的眼神。可我卻不敢記起,你當初離開的背影。

之如現在,我該怎麼,才能再次看到你睜開眼睛,輕輕喚我,小墨,我在這裡。

你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離開,要和我重新生活,我們,會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可為什麼,你現在躺在我懷裡,不言不語,只是閉著眼睛對我微笑?

姐姐,你一直都把小墨當成孩子吧。

姐姐,你可曾會想過,我也會長大?

姐姐,你可曾會想到,有一天,有一個小孩,會想為了一個女人,努力長大?

姐姐,你可曾會明白,當他長大時,卻發現,身邊再也找不到你的身影之時的彷徨與瘋狂?

姐姐,我只成為你身邊一個男子漢,一個,可以保護姐姐,可以讓姐姐不再痛苦,可以……可以,也讓姐姐,用當初看白的那樣的眼神,看著我……也可以,想讓姐姐,稍微分那麼一點點愛給我。。

姐姐,若我長大,你只要愛我一點。。我絕對不會象白那麼傷你,不會象白那麼絕情。。你能相信我嗎?

姐姐,我記得你的名字,汪筱沁。無數次心裡喃喃的喚,痴痴的笑。彷彿每喚一次,就可以看到自己已經獨當一面,可以站在你面前,象個大人一般,抱著你,抱著這個世界上最不願意放棄的愛人。

你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卻從來,不是為我而喚。

我終有一天,會長大,會站在你面前,會抱著你,輕輕的喚你一生一世。

所以,姐姐,等我。

等我,把這世上所有的痛苦全部幫你除掉,等我把全部的風雨都替你遮擋,等我,讓這世上再無人可以傷害你……那時,我會讓你開心的對我笑,聽我喚你,筱沁。

姐姐,我說過,會將這勝利,放在你的手心。你就在我懷裡,慢慢看,不要著急,總會有一天,我會抱著你,讓你看遍天下。

八柱上,那幾個道士,無比驚愕的看著陣內的一切,幾乎忘記了思考。

先是就在師弟馬上就能將那狐妖給斬殺的時候,一個人突然沖了出來擋住了那天雷地火。他們從來不知道,強大的洪荒第一陣,居然可以被一個女子,給生生的擋住完全。更沒有想到過,那個被鎖妖訣捆縛的少年,始終無法掙扎而痛楚,卻一下輕易的掙斷了。更沒有想到,此刻,面前的景象。

那少年,一頭俊朗的短髮,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逐漸生長,更另他們驚愕的是,那滿頭黑髮,竟然白了完全。不一會,那少年半垂的頭,就只看見滿頭銀髮,垂地而落,隨風而舞。

他半跪在空中,一手攬著那滿身鮮血的女子,一手溫柔的撫摩著,若情人一般輕輕在她耳邊低語。被鮮血染紅的銀色盔甲,在風中,散發著獵獵的寒氣。他們看到她半側的面容,俊美而妖艷。

水藍色的眸,一點點滴落著鮮紅的液體,看不出是眼淚,還是那女子的鮮血,只是一道道紅的觸目驚心的血跡,在那漂亮的面容下割出另人無法正視的滔天殺氣。那麼久的時間,他竟然始終未閉上過眼睛。彷彿那一個簡單的眨眼動作,已經被他忘記一般,溫柔,血腥,同時在他的四周瀰漫。

不等這些人有所反應過來,那少年,竟然自己動了。

他輕輕的一彎身,將那女子單手攔腰抱起,直直的站起。一雙水藍色的眸,被鮮血浸染的看不出任何屬於人類的溫暖,只剩下另人戰慄的殺氣與暴虐。若皎月一般的眉目,在華麗的陣光之間,渲染成妖魔一般的恐怖形狀。微微收縮的瞳,逐漸變成一條細細的金色瞳線。削薄的唇,慘白慘白,卻因沾染著鮮血,妖魅異常。

滿頭及地銀髮,在半空之中,凌厲的鋪展開來。額上的銀絛,宛如長蛇一般,妖艷的吐著暴戾的紅信。他單手抱著那女子,那瘦弱的身體歪在他的懷裡,單手垂落,鮮血順著那如玉的手腕,不斷滴落。

另所有人都震驚的是,那個少年,始終不閉的滿含血淚的雙眼,半翹的唇,竟然是在笑著的。詭異,恐怖,冷冽的殺氣,以那個少年為中心,瘋狂的蔓延著。冰冷的幾乎讓人無法呼吸的溫度,瞬間爆發在整個大陣之中。

「姐姐,從此以後,我會讓這世上,在無任何東西可以傷害你。」

隨著少年清晰而冰冷的聲音,巨大的成實體的殺氣,宛如被壓縮之後劇烈升騰的氣體,一下炸裂在大陣中央。

所有人被那突如其來的藍白色殺氣震得向後飛去,除了驚愕以外,更多的是難以置信的驚恐。在那殺氣中央,一道又一道藍色的冰劍,若有意識一般,飛向那幾個道士。

道士們倉皇躲避著,卻不料那冰劍層出不窮,變換多端。雖然堪堪避開,不會受傷,但是本來運陣就耗費巨大體力的他們,也是不小的負擔。

就在這個時候,冰劍卻突然停了。

就在眾人吃驚的時候,那藍白色的殺氣煙霧,逐漸消散。可當看清楚那煙霧裡的一切的時候,所有人都再次呆住了。

那個少年,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頭巨大的雙角凶獸。那巨大的身影,已經與雄偉的燕關等高,額前凸起的銀質雙角,漲發著另人驚恐的力量。

「……殳天。。青狐……怎麼……可能。。」眾人都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直到那妖獸眯起銅鐘一般巨大的水藍色眼睛,妖艷的宛如最清澈的湖水,卻被血紅色的殺氣瀰漫成更加另人無法對視的恐怖力量。

剎那間,大陣之間的光華,彷彿被那妖狐給喚醒,一下爆發出更強烈的能量,冥噬業火,伴隨著數不清楚的天雷,瘋狂的朝著它涌去。可讓所有人更加驚恐的是,他們清楚的看見那隻妖怪,竟然如同一個人類一般,輕輕的撇了一下唇角。。那是不屑的笑容……

它輕盈的一轉頭,任憑那些業火和天雷的攻擊,不痛不癢。這樣的攻擊過了很久,它彷彿已經厭倦一般,轉眸看向那八個站在柱上的道士。寒光一瞬間眯進那水藍色的眼裡,細細的金色瞳線一瞬間劇烈的收縮著。那群道士不約而同的咽了口唾沫,那是。。如同被捕獵者盯住食物一般的眼神。。那是,發自內心本能的恐懼啊。。

沒等這群道士有什麼阻攔動作,它終於慢慢回頭,輕步移動,走到那群道士面前。額前的雙角,在風裡呼嘯著大量的殺氣與讓天地都為之變色的恐怖顏色。

在接近了這群人之後,那妖狐突然別過頭,溫柔的看了一眼後背。有人認出,那就是剛才那個捨命擋劍的女子。那因溫柔而變的波光瀲灧的獸瞳,彷彿在做最後的訣別一般,令人心酸而痛楚。

「姐姐,見過血雨么?」他安靜的輕輕用身後的尾巴磨蹭著那女子,彷彿怕他身邊那冰冷的寒氣凍到她一般,伸出一條尾巴,蓋在了她的身上。做完這一切,他轉眸看著那些因驚恐而無法動彈的道士。

它那沒有一絲人類感情的獸瞳里,輕蔑而高傲的居高臨下看著那群弱小的人類。輕輕收斂了眼睛里的寒氣,它安靜的張開嘴,吐出四個字來:「毀天滅地。」

那群人,沒有多餘的思想去思考那四個字的含義。只記得,在劇烈的疼痛與黑暗來臨之前,滿天飛揚的血紅色的雨滴。

見過紅色的雨嗎?

蝶衣愣愣的抬頭看著天空,滿天都是血紅色的雨滴。怔怔的摸了摸臉上滑落的血紅顏色,她竟然聞到那熟悉的血腥味道。直到身後的狄人大軍,驚恐的叫聲,她才恍惚明白,這哪裡是什麼雨……分明,就是人的鮮血……

心裡的驚恐,瞬間瀰漫在心頭。她不顧一切的試圖衝上前去,卻終於聽見那一聲妖獸的劇烈廝鳴。少爺……

不遠處,數聲震耳欲聾的響聲,強烈的光華一瞬間爆發。在蝶衣他們睜開雙眼的時候,驚恐的發現,傳說里無法逾越的燕關城牆,已經完全再也看不出一絲雄偉的痕迹。只剩下殘垣斷壁,沾滿了人類的鮮血,屍體,殘肢。

隱約間,蝶衣看到那熟悉的白色妖獸形狀。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她竟然看到那狐狸額前,兩隻尖銳爆發著雷電的雙角。那是,傳說里,洪荒之妖獸。

滿天的血雨,降在嘴角,噁心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想要嘔吐。可那應該是少爺的青狐,竟然如同真正的妖怪一般,還在不停的屠戮著地上四相奔逃的生命。

再也不顧不上其他,她一揚馬韁,沖了上去。

少爺,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你變成如此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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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皮——魑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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