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巫女倒是始終沒動，如一根石頭柱子似的。

等到身影從視線中淡去了。

六公主方才低低地說了一句：「我先前見着她了。就是她。那個宅子裏……」

巫女皺起眉：「她認出你了？」

六公主搖搖頭，低聲道：「她在瞧你呀。」

說完，六公主還撅了撅嘴，似是十分不滿。

二人不再多言，便也帶了侍女緩緩行出宮去。

楊么兒回到宮中，同蕭弋坐在一處，慢吞吞地用了晚膳。

蕭弋面色和往常沒什麼區別，但若是仔細瞧，便能瞧見他眉心微微皺起，眼底刻着冷色。

他問：「今日天淄國的六公主都同你說什麼了？」

楊么兒想了想。

那個天淄國的六公主實在太能說了，說了老長老長的一串話……要她講一遍給皇上聽……好累的呀。

於是她選擇了最省力的途徑。不吱聲了。

半晌聽不見聲音，蕭弋不由放下了手中的銀箸。

他看向了楊么兒，他的眼眸里，剎那交織過了無數的情緒，在燭光下，顯得有些冷。

他低聲問：「今日愉快嗎？」

楊么兒想了想，點了下頭。

她從未見過什麼天淄國的人，自然都是有趣的。

剎那間，蕭弋竟然想問，那是她好，還是朕好。但話到了嘴邊，蕭弋又覺得有些不像樣，於是乾脆將話都吞了回去。

楊么兒舔了舔勺子上頭殘留的湯汁，等嘗到了裏頭的甜味兒，她才想了想，開口道：「巫女，戴面具。六公主，戴面具。分不清。」

六公主的聲音，是在楊宅里，牆上的面具發出的聲音。

巫女的身形，好高好高，是她在街邊看見的，戴面具的男人的樣子。

有兩個。

發愁。

蕭弋並未能聽明白楊么兒的話，但他淡淡道：「今日有大臣與朕說起天淄國的面具。他們的面具也並非個個都一般模樣。他們的面具是有細微不同的。」

楊么兒最愛聽這樣的故事，她便也放下了勺子，盯住了蕭弋。

蕭弋心下陡然軟了軟，他也極為享受這樣同楊么兒低低敘來的時刻，他道：「男子與女子有不同，平民與貴族不同。男子的面具上多三道金色紋，女子面具上多三道紅色紋。平民面具上一半是山河紋，貴族面具上一半是星月紋。」

楊么兒眨了眨眼。

蕭弋見她面上不顯，但這樣認真地盯着他，便定然是好奇極了。他便也乾脆講了更多天淄國的事給她聽。

天淄國極具傳奇色彩，有許多詭奇，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楊么兒聽得認真，沒有開口說話，但腦子裏卻不斷往外冒着念頭……

天淄國，一定有許多鬼。

皇上是不能去的。

等到講完了故事，飯菜也都涼了。

所幸二人早就用得差不多了，這時候便也就乾脆起身，在宮中散起步來。

楊么兒慢吞吞地走了一會兒，驟然想起了什麼。

她抬手扯了下蕭弋的袖子。

蕭弋便立即低頭看她：「嗯？」

楊么兒細聲細氣地道：「我不想，做皇后。」

蕭弋的步子猛地頓住。

楊么兒又接着道：「好多事要做，我都不會。」

蕭弋的步子這才又恢復了方才的節奏，他張開手掌，輕輕將她的手包裹在掌中，他低聲道：「不會便不會。」

「可，可……」

可那個什麼侯夫人，什麼什麼侯夫人，說她一定要做才行。

蕭弋淡淡道：「你手握鳳印，便只管接受他人朝拜、尊崇。旁的，朕來管。」

楊么兒懵懵懂懂地點了下頭。

於她來說，光是聽臨陽侯夫人、安陽侯夫人講一講那些事，便已經昏昏欲睡，覺得實在累極了，有人將這樣的麻煩事拿走，自然是好的呀。

她並不懂得，除卻那日所說的那些，宮務之雜多繁重，遠非如此。

如今再一併都壓在皇帝的肩頭，蕭弋只怕要更忙了。

蕭弋漸漸收緊了力道，他將她攥得更緊，低聲道：「朕也有話同你說。」

「嗯？」楊么兒便也學着他的語調反問。

蕭弋道：「么兒可知大月、天淄、新羅等國前來朝賀，還有什麼事要做？」

楊么兒搖頭。

「聯姻、結盟，以求世代穩固。」

楊么兒仍舊是不大懂的，但她十分虛心地聽着皇上往下講。

倒是楊么兒身後的春紗，心下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

身為宮中的人，儘管心下早就已有準備，但當這一日真正到來時，春紗還是心下一緊，整個人都高高懸了起來。

「你願意瞧見宮中有旁的女人嗎？」蕭弋問。

楊么兒點點頭。

她甚至暗暗掰了掰手指頭。宮裏好大好大，好空好空。添一個人不夠。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可以添一百個。

想到這裏，楊么兒還喜滋滋了一下。

她能數到這麼遠了。

蕭弋轉而握住了她的手腕，神色複雜，似又有一絲哭笑不得。

他早該知道，無論問她什麼，都是得不出結果的。

可他心下偏又有那麼一絲的不甘，偏想要從她的口中得到一句拒絕或是表達不快的話，以此倒也可說明，她當是對着他有那麼一絲佔有慾的。

「你願意瞧見朕娶別的女人？」蕭弋又問。

其實哪裏還有再娶呢？

除卻皇后外，再沒有人當得起這個字了。

縱使入宮為妃，說到底都不過是作妾罷了。妾又如何與妻相比呢？

楊么兒這下倒是稍作猶豫了。

娶親要花很多錢的……

她想了想說：「皇上，錢不夠。」

蕭弋失笑。

他眸光沉沉，忍不住一把將楊么兒擁入了懷中，他在她耳邊啞聲道：「么兒說的是，錢會不夠的。朕養一個么兒便好了，哪裏能再養別的人？」

他親了親她的耳廓，又嗓音低啞地道：「朕便當么兒是不喜此事了。」

楊么兒點點頭：「嗯。」

「走罷。」蕭弋擁着她便要往寢宮的方向帶。

春紗一腳輕一腳重地踩在雪地里，心下不是滋味兒。

方才皇上與皇后湊近了說話，她旁的也沒聽清，滿腦子就記得皇上說聯姻結盟的事了。

春紗滿心都是擔憂，生怕娘娘什麼也不明白，便錯失了為自己爭取的機會。

楊么兒倒是從來都無憂無慮的。

等回到了坤寧宮中，她換下衣裳，迷迷糊糊地數着自己現有的錢，便睡過去了。

待白日裏，六公主同那個巫女又來了。

六公主又同楊么兒坐在一處，與她講天淄國的種種事。

楊么兒突然想起來皇上與她說的面具。

她便伸出手：「瞧瞧面具。」

六公主先前便給她瞧過，這時候自然不會遮掩，於是便當即遞給了她，嘴上還道：「下次給娘娘也畫一張吧。」

楊么兒抓着面具翻來覆去一瞧。

紅色紋。

山河紋。

咦。

她又沖巫女伸出了手：「瞧面具。」

她抬眼望着巫女，巫女也定定地看着她，好一會兒，巫女方才一聲不吭地從背後取下了面具給楊么兒。

楊么兒接過來，又是翻來覆去地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