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來晚了

「請問這裏有人嗎？」

「沒有。」

餘波略抬眼瞼，瞥見一件深色風衣。餘波心裏一驚。她盯着碗裏的米線，往日夢境立即劃過腦海。站在床邊低頭看着她的男人，她從未看清他的臉，只記得他身上的深色風衣。和這一件一模一樣。

這是做夢，還是現實？

餘波心臟劇烈跳動，溺水般呼吸短促，一手心的汗。餘波努力定神，竭力穩住，她覺得自己快要暈厥了。

這時，對方說話了。

「味道怎樣？」聲音年輕，語調里含着溫和的笑意。

餘波胸口猛地一松，自己剛才是神思出竅了？

「還好。」餘波勉強一笑，這才抬頭。

眼前的風衣男子，瘦高個，戴着無框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他喉結鼓凸，隨着說話、吞咽等動作，喉結醒目的上下滾動。他身上的風衣，似乎顯得大了，松垮垮的掛在身上。

「聽說你去我家了？」他又說。

我家？餘波望向他，臉上一片茫然。

「如果你想去我家——想去你從前的家看看，我可以幫你。」男子笑笑。

「哦……」餘波凝神，回味這句話。

羅叔的話在耳邊響起，「那孩子年齡看起來和你差不多，現在應該也是個大小夥子了。」意思很明白了，他便是這個小夥子。

餘波輕輕咳嗽一下，仍然問道：「請問你是……」

「劉朗智。」男子伸出手。餘波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雙手上，手掌修長、瘦削，像女人的手。餘波驀地想起郝烺的手，溫暖，結實而有力。

餘波：「你是現在房主的……」

劉朗智露出失望的神情，但他卻說：「沒錯。我媽買了你的房子。」頓了頓，他也像羅叔那樣，抬手指指自己太陽穴，「我母親這有點毛病了。」他臉上掛着嘲諷的微笑，像很明白自己在拙劣的模仿。

看着他上下蠕動的喉結，餘波感覺喉嚨發乾，她移開目光。

餘波舔舔發乾的嘴唇，內心進行劇烈的鬥爭。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和這個人走。

「我以為你會想看看，那間房子擁有你的回憶，你——」劉朗智語調緩慢的說道，「你和你家人的回憶，也許是——最後的回憶。」

餘波：「好。謝謝你。」

兩人出飯館，往北城中學走。

夜深了，街上人影寥落。飯館門口，停著拉泔水的車。偶爾一個踩滑板的學生從餘波身邊疾馳而過。一個中風剛恢復的老人貼著街邊，一步一步往前挪動，他的神情悲愴又決絕。餘波小心地從他身邊走過，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心裏湧起莫名的悲傷，這段路不知他何時才能走完。

當劉朗智推開A幢1樓1號的房門，迎面撲來的陰冷、陰森的氣息，讓餘波感覺走進了一個洞穴。

客廳陳設簡單，沙發、組合櫃、茶几和一台老式電視機。餘波瞅著那台電視機，估計總有30年歷史了。客廳右側，小廚房門打開着，寥寥幾件炊具，沒有煙火氣，不像經常有人做飯的樣子。

「我很少在家。」站在餘波身後的劉朗智說，彷彿這就已是全部的解釋。

一間卧室的門半掩著，裏面黑洞洞的，沒有燈光。餘波躊躇，猶豫着要不要靠近。劉朗智上前，推開門。

「這是我母親的房間。」他說。

餘波走到門口，略一探身，本想打個招呼，卻見黑魆魆的房間內，一個女人坐在床邊望着窗外出神。藉著窗口灑進來的黯淡光線，餘波看見她身形消瘦，低低的綰著髮髻。女人朝門外張望，那張臉上模糊、空洞的神情，讓餘波心裏一震，她趕緊縮回身體，正待轉身離開，卻猛地瞧見一大團黑乎乎的東西從房間深處竄出。

咯咯咯咯咯咯——

一隻至少二十斤的金黃色的公雞撲到餘波身上。餘波大驚失色，猝然後倒，她趕緊扶住旁邊的沙發扶手。公雞開始攻擊她。撲扇著翅膀瘋狂地在她身上啄。餘波本能地護住頭。她咬緊嘴唇，免得自己哭出來。

「抱歉，這是我媽的寵物。」劉朗智動作迅速地捉住公雞，雙手縛住，走向陽台。

公雞開始扯著嗓子叫喚，抗議被帶到陽台拴起來。餘波靠着小沙發，身體緩緩溜下去，歪在沙發里。她渾身顫抖，牙齒止不住的打戰。餘波抱着頭，低聲嗚咽著。她拚命忍着眼淚，眼淚仍然嘩嘩地流了滿臉。

餘波不想被看見自己被一隻公雞嚇得痛哭流涕，她將頭深深埋進臂彎里。隨着抽噎，她肩膀劇烈的起伏，抖得像風中的一片落葉……直到感覺有一雙手，溫暖而有力的手，緩緩地撫在自己頭頂。一個聲音，遙遠而模糊，像是穿越時空而來，在自己耳畔溫柔的響起，「別怕，別怕……」那人就站在自己身邊，他的身影籠罩着她，他身體上溫熱的氣息緩緩的彌散在她周圍。

彷彿在夢幻中，餘波伸手抱住那個身影，將頭藏進他的懷裏。「別怕……」那聲音繼續低喃。餘波攥住他的衣服，使出渾身力氣緊緊攥住，衣襟在她手裏越攥越緊。那身影站着不動，任由余波拉扯自己衣服，同時大手仍然溫柔的撫在她頭頂。

慢慢地，餘波攥緊的拳頭終於張開了，同時，她緊張、急促的抽噎聲變得悠長、緩慢，肩膀也不再劇烈顫抖。她呼吸逐漸平穩，終於慢慢恢復平靜了。眼睛闔上之前，餘波耳朵里仍灌滿著那個可惡的公雞的尖叫，但她彷彿累得不行，快要睡著了……

隨着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劉朗智走進客廳。他在門口站定，打量面前的這個人，臉上似笑非笑。

「速度倒是夠快！」劉朗智的手沿着褲縫敲打着，走進房裏。

「別過來。」郝烺輕聲說。他保持身體不動，免得驚醒餘波。

「怎麼，害怕吵醒她？」劉朗智吹了一聲口哨，「也是，她要是看見你，沒準會被真的嚇死。」

郝烺望着劉朗智的臉，眼裏噴着火。他咬牙切齒的說：「你想幹嘛？」

劉朗智微微聳肩，攤開手，比劃了一個手勢，「帶她看她從前的家啊，難道錯了？」

郝烺：「我警告你，離她遠點……」

劉朗智嘴裏發出嘖嘖聲，「這才剛開始呢，你就這麼護着她，哎呀，這往後可怎麼辦呢——再說，你來晚了。」他臉上流露出猥瑣的笑容，「你沒看見她看我這件風衣時的表情——這衣服吧，確實質量不咋地，穿着也不舒服，我隨便在地攤撿的，不過有效果……」

郝烺輕輕扶著餘波的身體，讓她靠在沙發。他轉向劉朗智，「晚了嗎？我倒覺得剛好。」說話的同時，他揮出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