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北途聽風雨(11)

第三百六十九章 北途聽風雨(11)

閱文堂里日日都會打蠟保養的木地板上堆放起了如小山一般的《史記》全部一百三十卷。

先生執戒師兄加上其他兩名學生每人手拿一本,旁邊還有兩人從旁一塊對照,通藏見他們準備妥當,便清了清嗓子開始背誦。

周圍瞬間便安靜了下來,連一根針落下都能聽得清楚,眾人屏息凝神,閱文堂里只有通藏的聲音在迴響。

等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通藏已經幾位流暢的背誦到了第九卷,呂太后本紀。

眾人的神情變化也是頗為有趣,從開始的看熱鬧,到難以置信,再到興奮異常,通藏每背誦完一卷便會提醒拿着書卷對照的師兄們換書,每到這時被圍的水泄不通的閱文堂周圍便會爆發出一陣高聲喝彩。

一個剛剛剛進入書院的第一年學生,便能將全部的《史記》都背誦出來,這是何等天賦?

而跟通藏打賭的早課先生神情卻愈發的凝重,隨着時間慢慢過去,一本本的書卷都對照完畢,他的額頭上甚至開始冒出了冷汗。

此子當真是人?

常說勤能補拙,這句話現在看來也不過是用來安慰他們這些尋常的普通人,天才這一類當真是不能用常理判斷。

先生漸漸心如死灰,不僅輸了早課,還當著書院這麼多學生跟前丟了臉面,看來書院是待不下去了。

通藏那邊還在繼續背誦,而先生的心思早就不在這書本上了。

「夫子來了,夫子來了!」

原本都在安靜聽通藏背誦《史記》的學生們忽然一陣嘈雜,場外的混亂也打斷了背誦《史記》的通藏。

人群讓開了一條通路出來,卻見一身形高大魁梧穿着灰白衣袍的長須老者穿過人群走了進來。

學生們當中有些人見過夫子,便恭恭敬敬的跟夫子行禮,其他人隨後也反應過來,竟然是夫子過來了。

「聽說這邊出了件熱鬧事情,我也就跟着過來瞧瞧,沒想到咱們書院今年還真是招到了一塊寶貝啊。」

夫子穿過人群進到場中,瞧著通藏跟站在他身邊的曹霜露笑着說道。

「先生?先生?」

先生還在愣神,被執戒師兄提醒這才發現夫子不知何時到了閱文堂里。

「夫子。」

先生這才連忙起來。

「早課很熱鬧嘛。」

夫子擺擺手,隨後環顧四周之後說道。

「舊唐太宗皇帝曾說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這《史記》中我極為喜歡陳涉世家中那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先生可否為大家講解一下這句話的前因後果?」

「是。」

先生應了一聲,隨後往前走了一步,深吸一口氣提神之後說道。

「秦二世朝廷徵發貧苦人民駐守漁陽,陳勝吳廣二人因大雨被困誤期,按律當斬,於是二人便揭竿而起,陳勝在起義時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來鼓舞眾人。」

「嗯,沒錯。」

先生簡明扼要的說了那句話的前因後果,夫子點頭稱是,隨後又繼續說道。

「這位學生,陳勝的這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在你而言意味着什麼?」

通藏被夫子忽然提問,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等他仔細去想也沒有什麼頭緒,通藏是有着過目不忘的本事,跟着棠慶的這些年更是博覽群書,但唯獨一點,知道跟理解是不一樣的,通藏對於這些經典並未有着多麼深刻的理解跟認知,當然,以他現在的年紀,便要求他能深刻認識到這些文章背後的含義,也的確是過於苛求了。

「我——」

通藏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了。

「先生能否為我們講解一下您的見解?」

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陳勝吳廣本是尋常百姓,而秦王是一國之主,但秦二世有失德行,陳勝吳廣二人起義更能代表廣大百姓的訴求,百姓如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王並非是天命傳承,也不是非誰不可,得民心者得天下,這便是我從書中得到的教訓跟啟示。」

「如何,現在你可明白了?」

夫子在先生解釋完之後又向通藏問道。

「學生明白了。」

對於這些通藏是服氣的。

「讀書而不讀死書,除去記住,更重要的是懂得背後的道理,你們也都明白了?」

「謹記夫子教誨。」

眾人作揖齊聲說道。

「通藏——」

夫子念了一遍通藏的名字,隨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這名字倒是取的極為妥帖,早課本就是為了讓你們能多讀一些名篇文章,既然你有博覽群書之能,那這早課便特允你不用來上了。」

「先生也沒有意見吧?」

夫子隨後又詢問先生的意思。

「通藏博學強記,老朽自愧不如,全聽夫子安排。」

「但是你也要記得,光是通讀百家還不夠,也要能懂得這些文章里蘊含的道理才是,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要向先生多多請教。」

「學生記得了。」

「既然如此那就都散了吧,這五十多萬字的《史記》,等你全背下來我們可都要被餓死了。」

夫子惹得周圍一陣鬨笑,原本劍拔弩張的局面便如此被夫子輕易化解,更加維護了先生的尊嚴,也滿足了通藏不上早課的願望。

讀書人往往會把尊嚴看的極重,更何況是讀了一輩子書的老先生。

若今兒真鬧得下不來台,夫子還真怕這先生一個想不開就去跳崖尋短見了。

「你們倆等一下。」

等聚在周圍的人群都散去之後通藏領着曹霜露也要離開,卻又被夫子叫住。

「既然你是通藏,那你可就是曹霜露了?」

「是學生。」

曹霜露被夫子叫出名來心裏也是咯噔一下,心想方才完全是通藏在大出風頭,夫子就算是有興趣,也該去找曹霜露才是。

「門試的那道猜桃題目,在你們這一百二十七人之中,唯有你只寫了一個答案,我能不能問一下你是怎麼想的?」

夫子跟曹霜露還有通藏走在書院的連廊里,瞧見這一幕的那些學生都不禁要暗自尋思,夫子怎麼會跟兩個才剛進入書院的傢伙走的這般近?

「這是個錯誤的答案么?」

通藏忽然問道。

「要是錯的答案他又怎麼會在書院裏?」

夫子笑着反問道。

「青桃未熟,還未成熟的果子我們都不會摘的。」

曹霜露隨後回答說道。

「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

「哈哈哈,好一個青桃未熟啊。」

夫子再次確認之後忽然哈哈笑了起來,看的(聽的)兩人頓時摸不著頭腦。

「你們家先生可曾教你們練劍?」

「當然,我家老爺的那一手劍術可是出神入化,厲害的不得了呢。」

「從明兒起每天早課時間部門不用去讀書,來找我,我教你們學劍。」

「夫子教我們學劍?」

通藏聽聞第一反應不是高興,他心想夫子不是教書的先生么,也會用劍?

「當然,說起來我的劍術也不差。」

夫子說着便捋起了自己的長須,頗為自信的樣子。

「好,君子一言!」

反倒是曹霜露,似乎極為相信的夫子的實力。

「那就這樣說好了。」

夫子似乎很是高興,一直到看不見人影了都還能聽到他的笑聲。

「你真要跟他學劍?」

通藏以為自家老爺的劍術已然是世間第一等,而夫子雖然名聲更大,但他說到底也只是個讀書人,教他們練劍?成不成啊。

「我感覺可以。」

曹霜露自己也說不清楚,但心底卻有種異樣的感覺,那種感覺在告訴他一定要答應。

晚課結束之後十一先生搶先跟到了夫子身旁。

「歐陽蘇下山去了,這小子走的時候都沒跟我打聲招呼,夫子您知道這事么?」

「知道。」

夫子一看十一先生湊過來便知道他要問起這事,頓覺一陣麻煩。

「往北邊去了。」

「往北——夫子您知道?」

十一先生登時一愣。

「歐陽蘇是修行的奇才,既然他想多多磨練,咱們總不能一直壓着他吧。」

「我也不是不願意他修行,可是咱們書院裏在修行一途上哪裏有幾個順當的啊,爛柯山那個聖女回了北疆本以為歐陽蘇也就能慢慢斷了念想,誰知他現在——」

「你是怕他走上武夫子的老路?」

「武夫子,小師叔,二十先生,哪一個不是如此啊,我能不擔心么?」

「恐怕這就是書院的命,也是他們的命。」

夫子停了下來嘆息道。

自書院成立以來,文榜之上常有書院中人上榜,而書院有教無類,六藝皆修,按著常理武榜之上也該有其一席之地,但書院中的修行者,走到高處一如夜空中的流星,璀璨,卻短暫。

這在書院裏便慢慢成了一種忌諱,即便有修行之人,也鮮有走上修行之途的了。

然而到了歐陽蘇這一輩,他竟然還要為了修行北上,這如何能讓十一先生放心的下。

「人各有福,咱們還是別太操心了。」

夫子寬慰了十一先生一句之後便先行離開。

書院中最有修行天賦之人好似被命運詛咒了一般,十一先生方才提到的武夫子,小師叔,二十先生,無不是他們那一代中的修行翹楚,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鋒芒太盛必將斷之,他們的人生太過短暫,短的甚至都沒有在人們的記憶中留下痕迹。

但,十一先生這次的擔心似乎有些多餘,若是早些時候歐陽蘇的確是書院修行天賦最高,但現在不一樣了。

特別是曹霜露帶着那極為熟悉的氣運上山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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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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