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背叛（四）

天禹門頭頂上的太陽,被一片陰沉的雲籠罩住。

天上有一層淡淡的鉛鐵色,雲是厚重又渾濁的,低低壓下來,彷彿伸手就能夠得到。

今日的天色不大好，彷彿隨時會下雨,只是既然武林大會的時日已定,各路英豪也齊聚天禹門,一切還是如常進行。

穆紫杉被安排在場邊接待賓客,她從前在天禹門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弟子,可自從她與赫燕霞有了那一樁事，各門各派知道她的人也多了。

是以今日許多人聽到她的名字后，各自反應不一，有些人恭敬跟她招呼，直言久仰大名，有些人卻在背後悄悄議論。穆紫杉近來見慣了別人各式各樣的態度，已經無心再計較，只按部就班做自己該做的事，心中毫無波瀾。

各門派的人在會場內互相問候攀談,言笑晏晏，熱鬧非凡，穆紫杉卻有種被所有人隔絕在外的疏離感,她心裏清醒的知道,這場盛宴辦得再宏大也與她無關。

一直到正午時分,殷明楓才來到人頭攢動的會場,招呼所有人大會正式開始。

從半年前天禹門廣發英雄貼的時候起，這場武林大會的目的便已定下——召集各路豪傑匯聚一堂，為的只是商討出一個「解決掉」瓊英宮宮主赫燕霞的策略。

在各派高手的眼中，這赫燕霞姦邪狡詐，陰狠毒辣，無奈武功卓絕，就連如今武林中最負盛名的高手也不一定是她對手，要想除掉她，便要對着她最脆弱無防備的地方攻擊，一擊致命，讓她再無任何反擊的餘地。

也許是因為念及穆紫杉在場，許多武林人士在談及赫燕霞的□□時，都會稍稍收斂，穆紫杉聽在耳里，心中卻毫無波動，只像是遙遙聽着別人談論與她無關的人。

無益堂的人上了台，以親歷者的身份說着曾與赫燕霞交手的過往。在他口中，要不是赫燕霞是用陰險招數設計他們，才不會害得左門主身死，眾多師兄弟受傷。

穆紫杉卻也算是親歷過此事的人，聽到某些與她記憶中不同的片段時，她心情複雜的笑了笑。

此時，在離她不遠處的地方，一聲輕笑夾在眾人的聲討和附和聲中，傳到她的耳里，那聲音幾乎是和她同時發出，這難以言明的「默契」讓她忍不住心頭一凜，循着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

那一片站着許多人，有人交頭接耳，有人認真聽着台上之人說話，還有人跟着呼喝，只是這些人中，卻沒有一個讓她看着眼熟的面孔。

穆紫杉不由自主朝着那些人的方向走去，想要搜尋那個聽起來有些熟悉的笑聲，只是她在人群中穿梭了很久，卻也沒看到任何與她記憶中的人能對上號的。

也許只是她近日想了太多不該想的事，所以聽到了不該聽的聲音。

穆紫杉自嘲地笑了笑，卻聽到不遠處又傳來熟悉的笑聲。

穆紫杉的視線飛快朝聲音傳來處找去，人群中儘是陌生的面孔，可是她卻猛然看見一雙熟悉的眼睛。

那人看起來約摸三十來歲年紀，是個長相平平的女人，只是她的眼神中卻透出壓不住的桀驁之氣。

穆紫杉心口一緊，雙腳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人所在的方向移動，可是會場之中無關的人太多，一個個擋在她們二人之間，等穆紫杉撥開人群走到剛才那人呆的地方，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

只餘下一股淡淡的香氣，飄散在人群中，夾雜在一群粗魯大漢的汗味體味之間，那香氣一瞬即逝，若不是仔細分辨根本捕捉不到。

穆紫杉驚惶地朝着四周張望，卻只見到處都是不認得的人，她的眼睛越是想抓住那個身影，就越是連一絲痕迹都摸不著。

穆紫杉心中慌亂又着急，眼神在人群中漫無目的地亂掃，這時，她在幾個正在交談的人身後瞥見那雙眼睛遠遠看着自己笑了笑，然後煙霧一樣消失。

穆紫杉像是被妖魔懾走了魂魄，失了心似的跟着那個身影，一路走出人群，走到人跡罕至的天禹門後院。

今天是武林大會的日子，所有人都聚在會場上，聽着各門派長老高手們說話，其餘人要不把守天禹門重地，要麼留在各個出入口，弟子們休息吃飯的後院反而連一個人也看不到。

穆紫杉一路追到此處，卻再看不到那人的身影，她心中焦急，卻不敢喊她名字，只怕被任何人聽到都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那人也像是故意想作弄她似的，料定了她不敢鬧出動靜，於是故意埋伏着不出來，就想看她干著急。

陰沉沉的天上終於落下雨點。

一滴滴，浸入泥土，水氣氤氳，掩蓋了方才就已淡薄得幾乎聞不到的香味。

穆紫杉在後院找了一圈，衣服被雨點浸濕了小半，終於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根本就沒看到那個人，從一開始就是她恍惚間的錯覺。

穆紫杉找得有些累了，心口的陣痛也讓她有些難以負擔，她疲憊地靠在檐邊的牆上，看着檐外淅瀝瀝滴落的小雨，像被人抽光了全身力氣。

她的鼻頭有股淡淡的酸澀，只是那酸澀在她鼻尖一晃而過，化作一聲輕不可聞的笑。

笑自己太過軟弱，太過感情用事。

穆紫杉笑聲的尾巴還沒消失，她身後的房門卻突然打開一條縫，一隻手從門縫裏伸出來，一把將穆紫杉拉了進去。

黑暗的屋子裏，一人將穆紫杉狠狠按在了書柜上，灼熱滾燙的吻印上她的唇，那人的舌尖撐開她的齒縫，貪婪地吮吸着她的唇齒。

對方身上的香味，她很熟悉，只聞到這味道，穆紫杉就不知不覺沉溺其中。

只是穆紫杉卻很快清醒過來，她不應該在這裏和她做這種事，她甚至不該再出現在自己面前。

穆紫杉一把將面前的人推開，壓低聲音對她道，「你為什麼會來？」

那人冷冷一笑，彷彿在笑懷中的人太過無情，「我說我想你了，你信么？」

穆紫杉心口悶痛，回答不出，那人炙熱的吻又一次狠狠蓋上了她的唇。

…………

以下她們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們只是在黑暗中，思考人生和哲學，以及愛情的意義。

………………

窗外的雨下得越來越大。

穆紫杉和赫燕霞坐在地上，各自都因為，剛才的思考，有些疲憊。

赫燕霞摟着坐在她懷中的穆紫杉，像只粘人的大狗，將下巴放在穆紫杉的肩頭，頑皮地吹了吹她散落下來的頭髮。

「你的頭髮真細……都說頭髮細的人心軟，你怎麼總對我這麼心狠？」

赫燕霞半真半假地說笑着，好像根本不記得她們之間發生過什麼，只用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抹掉了那些憋在穆紫杉心口說不出的東西。

赫燕霞好像都忘了，是她拋下了穆紫杉，是她傳出各種與人廝混的傳聞，是她許多次讓穆紫杉以為她都死了。

可她現在又這樣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她眼前，還是在武林群俠齊聚一堂，商量著要如何將她千刀萬剮，碎屍萬段的武林大會上。

「你為什麼會來？」明明被她敷衍過一次，穆紫杉卻還是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

赫燕霞抱着她的胳膊緊了緊，似乎也對她的心緒有所感，沉默了很久，這次她沒有說笑，只是低聲回應了幾個字。

「小木頭，我來這兒的原因，你不會不知道。」

穆紫杉心中突然生出難言的悲戚，鑽心的酸楚。

什麼是非正義，什麼倫理綱常，她的心被這股悲傷的巨浪淹沒，她顧不上拿着也不想顧及，她只想讓眼前這個人活着，就算此後沒有自己，她也該好好活在這世上。

就像她從前一樣，瀟灑自在，無法無天。

「他們設下了陷阱要抓你，我就是那個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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