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誰家年少足風流 12 孤舟

卷一 誰家年少足風流 12 孤舟

齊璟好笑道:「怎會如此想?我本意分明是不想牽連你太多。方才可有人還在說著害怕小命不保,怎就一轉眼的工夫就不怕知道太多哪天因此送命了?」

「那你不讓我知道你自己卻知道的那些東西,會可能讓你在哪天因此送命嗎?」秦洵回過身極認真地問,他比齊璟矮了半個腦袋,望向他時需稍稍抬眸。

齊璟一怔。

說不會顯然是胡扯,可是叫他面對秦洵望著他時一雙人畜無害的眸子,他怎麼也不忍心說出個「會」字。

「我不怕被牽連,你就告訴我唄。」秦洵扯過他的衣袖,低頭摩挲著他袖口黑色滾邊上的金線繡花,「萬一哪天你真的因此送命,我好歹知道你是怎麼死的,對不對?不然看著你死得不明不白,我該有多傷心啊。」

齊璟把衣袖從他手中一抽,稍用了力在他腦門彈出一記脆響,輕斥他:「剛咒完皇帝死,又來咒皇子死,你這張嘴真是口無遮攔,什麼都敢說。還好聽你說這些混賬話的人是我,萬不可再往外頭說了。」

「那是自然,也就是對著你我才說說的。那你也告訴我唄,不要打岔。」

齊璟看了看黃昏漸進的天色,扶住他兩肩將其扳回去:「見完了人我再同你說,一定同你說,好不好?」

「你這就答應了?我還以為要同你磨很久來著,怎麼,終於不怕牽連我了?」秦洵任由他扳著肩膀又轉回去背對他,半點也不掙扎,說到「不怕牽連我」時竟是明顯的愉悅。

「不答應你鬧脾氣,答應了你又嫌太容易,我拿你沒法了。」齊璟將他後半個問題繞了過去。

我當然怕。若非此人絕不會害你,無論如何我也是不會輕易將你牽扯進來的。只是你必須認得他,他也必須認得你,無論你此番同他交好與否,若有朝一日你落了難,即便他不主動出手救你,你自來尋了他,他也定不會袖手旁觀。我只盼若你不幸落入山窮水竭之境,能因著我如今給你做的這些打點尋出條生路來。

他讓步,秦洵見好就收,也讓了一步道:「那就不逼你現在告訴我了,可你有沒有什麼別的要提醒我的?比如,怎麼稱呼人,要怎麼做才能討他歡心?」

「那位睿智非常,我若刻意指引你如何做,他定瞧得出,反而弄巧成拙。你記得喚他先生便可,其餘你自己見機行事。」

「麻煩。」秦洵低哼一句繼續前行,第一腳便踩在他方才扔掉的蘆花桿上,潔白的蘆花被踩陷進潮濕的土裡,瞬間嵌了一身泥,黑臟髒的,秦洵一眼也沒看。

齊璟垂眸瞥了眼可憐兮兮的蘆花,對他這般前一刻還頗為新奇地把玩后一刻便棄如敝屣的行為搖了搖頭。

越往前走越進著蘆葦叢深處,生長茂盛的蘆葦已經越過河岸線延伸侵入至河中少許,他們二人轉為在及肩高的蘆葦叢中穿行,腳下也已經明顯能踩出水來了。

「齊璟,這裡不會有蛇吧?」

「不一定。」

「你不要嚇我!我很怕蛇!」

「我若為了哄你心安說一定沒有,萬一等下就竄出來一條,豈不是更嚇著你。」

「別說了!你快別說了!」

「別怕,我在這,就算有也不會叫它傷著你。」

穿行在蘆葦叢沒走多久,便見不遠處半掩在蘆葦桿間,面朝河水坐著個人,那人離他們約莫十來丈遠,深色衣裳的背影,頭戴斗笠,看動作像是在釣魚。

走近之後,果然是個穿著一身簡樸布衣頭戴斗笠的垂釣者,在他們二人逐漸靠近的時候,他正好收上來最後一桿,魚竿勾魚出水,帶起水花四濺,驚得不遠處水邊幾隻白鷺展翅撲騰。

別來閑整釣魚竿,白鳥成行忽驚起。

垂釣者收了竿,整理著自己的漁具,打算收工的模樣,他腳邊一隻酒葫蘆,身前擺放著一隻小竹籃和兩隻魚簍,竹籃里擱了刀具鋤頭等幾樣東西,魚簍一隻空的一隻裝滿了魚,裝魚的魚簍里后釣上來的幾條魚還在十分有勁地賣力撲騰,試圖給自己爭一條活路。

垂釣者行動間十分利索,手裡魚竿往身旁一擱,蹲下身子撥弄翻揀著裝魚的魚簍,聽到有人走近的腳步聲,手上動作沒有任何停滯,兀自收拾東西,完全沒有搭理人的意思。

他低著頭,斗笠遮了臉,看不見模樣,齊璟說此人是長輩,該喚作先生,秦洵便猜測垂釣者的年紀大約是父輩人。

他收拾間沒有刻意遮掩,捋起袖子露出兩隻小臂,蜿蜒的傷疤從雙手延伸至小臂上乃至沒入再往上的衣袖布料中,依秦洵習醫六年的辨別力來看,像是燒傷,看上去是陳年舊傷了。

秦洵見垂釣者明知他們站他面前卻不搭理,他便也不開口,抄著手干站著,齊璟目光示意他好幾次他全當沒看見。

齊璟拿他沒轍,只好自己先開口同垂釣者問候:「拜見先生。」

垂釣者不言,像是沒聽見一般。

齊璟既開了口,自然不再單靠目光示意,直言催促秦洵:「阿洵,這位是孤舟先生,你過來給先生問個安。」

秦洵順從地學著齊璟的樣子拱手行了一禮:「拜見孤舟先生。」

孤舟蹾了蹾手中魚簍,總算開了尊口,卻是同齊璟說話:「怎的今日還帶了旁人來?」

他嗓音帶有明顯的粗糙喑啞,且聽在耳中給人病症所致之感,談不上悅耳,說話卻明顯不同於市井粗人的咋呼,和和緩緩,不疾不徐,倒也不叫人討厭。

方才見了他手上燒傷的舊疤,秦洵很自然地聯想上,思忖孤舟的嗓子多半也與之有關。

齊璟道:「秦氏三子洵,引見於先生。」

孤舟手裡動作一頓:「哪個秦氏?」不待齊璟回答,他自答道,「哦,糊塗了,還能有哪個秦氏。」

「拜見先生。」秦洵再次同他打了招呼。

這回孤舟淡淡「嗯」了一聲。

理他了。秦洵無聲挑了挑眉。

不知怎的他心裡有個念頭,覺得這孤舟先生並不是因為聽聞他是秦家人後不敢得罪秦家才理他,相反,倒像是他秦洵因著秦家人的身份才討得孤舟給面子施捨了一句應聲。

「秦微之,在平州可待得慣?」

孤舟粗啞著嗓子,照樣沒抬頭手上動作不停,卻是主動問起了秦洵話。

孤舟這聲「秦微之」一出便叫秦洵心頭一凜,幾乎是立刻對眼前長者做出了「不好糊弄」的判定。

他秦洵秦微之光明正大地掛著大名在平州晃了六年,就沒幾個人知曉他的來歷。天下諸多秦姓人家,誰會去管千里之外的長安秦家三公子到底姓甚名誰啊。如今齊璟只一句「秦氏三子洵」簡單帶過他的身份,孤舟便準確叫出他的表字,用一句問話明明白白告訴秦洵:我知道你是誰,我知道你哪家的,我甚至知道你為什麼到平州來。

長安人?秦洵莫名有了這種猜測。

若真是這樣,「孤舟先生」這麼個聞所未聞的名號怕只是個掩人耳目的虛名,此人定不是等閑之輩。秦洵有一種自己老底全向人抖了個乾淨卻摸不著對方衣角的感覺,對孤舟愈發好奇起來。

待會兒一定要向齊璟問清楚,他想。

「尚可。」他擇了個比較折中的回答。

孤舟低聲「呵」了一聲,聽不出是哼聲還是笑了一聲,總之似乎是在嘲弄他面對自己時顯而易見的謹慎防備。他有一下沒一下地蹾著魚簍,像在思索什麼。

「齊歸城,你帶他來,叮囑過他要討我歡心了吧?」

「先生睿智。」齊璟大方承認。

「那他怎麼沒動作?」孤舟說話始終一個語調,平緩無波,若非常年親近之人定是覺不出他相同語調不同話語中的親疏喜怒之意,他此刻這一句對於陌生的秦洵而言,聽在耳中自然摸不准他到底只是普通詢問還是在責怪。

秦洵最厭摸不清的事情自行胡亂揣測,稱之庸人自擾,只要時機合適或有跡可循,那便有口就問,有手有腳就查,瞎猜就管用了嗎?

當然了,楚天問斷袖事件是個特例,他不是摸不清,而是壓根沒想到這一層,否則定是在苗頭剛冒芽時便掐滅了。

秦洵直接問孤舟:「那請問怎麼哄先生您高興?」

孤舟一頓:「這也是你教的?」問的齊璟。

兩年前這白衣少年初見他時彬彬有禮地在幾尺開外拱手道:「先生久仰,聞先生非投緣者不應,晚輩不敏,可否勞先生明示?」

措辭相差甚遠,意思卻大差不離。

「並非。」齊璟答。

秦洵感覺齊璟好像心情不錯。

好吧,他也一直沒有心情不好的樣子,但此刻似乎是更愉悅了幾分。

孤舟沒有刻意刁難,聽秦洵問了,便一手提一隻將兩隻魚簍往他面前一擱,自己站起身扶了扶頭上斗笠,抬眼直視他:「你倆揀揀這兩簍子魚,三條大的放一個簍子,其他的放另一個,手腳麻利點。年紀大了,懶得自個兒折騰。」

他這一抬頭,秦洵便見著了他的模樣。

見過他手臂傷疤,秦洵多少有心理準備。孤舟這張臉一眼看去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那半張臉上猙獰布滿的燒傷傷疤,連帶著還瞎了一隻眼,原本是眼睛的地方與傷疤皮肉糊成一團,哪還有半絲眼睛的原樣,形容可怖。細一看,他下巴蓄著短須,不知是否因一隻眼盲的緣故,他完好的另一隻眼眸極為銳亮,直直地盯著人看時像要用目光把人射穿,不怒自威。他看著紅衣少年精緻漂亮的面容,盯著那一雙偏異域的藍眸,僅剩的一條眉毛壓低幾許,銳亮眼眸多了幾分冷意,顯得有些兇狠。

「不怕我?」見秦洵神情自若未動波瀾,孤舟有意問他。

「眾生百相,少見才會多怪。」秦洵捋起袖子,蹲下身戳了兩下簍口的魚尾巴。

孤舟不言,拎起那酒葫蘆坐回了方才釣魚坐的石頭上,小口小口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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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對我不懷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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