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願盛世海晏河清

第二百二十六章 願盛世海晏河清

我看著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終於嘆氣道:「你還在?」

她沒吭聲,只是靜靜看著我,一臉疲憊,好像一個病重的人一樣,只是眸子里滿是不甘和幽怨。

我竭力平靜地說道:「你都看到了,也聽到了。姐姐最後的話,是交待我不要報仇。她沒有仇怨,即便有,現在也報了。譚恩明已經是亡命之徒,老焦也是將死之魚,早晚都會被法律嚴懲的。而姐姐和趙黎川,是生死愛戀的關係,可你卻差點殺了她拚命保護的男人。」

「不是的,不是的。」「她」叫得聲嘶力竭,「她要報仇,要報仇的。」可她的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

我走到她身邊,輕輕說道:「哪有仇可報?爸爸的清白已經明了,只在走程序恢復他的名譽了。而姐姐愛趙黎川,趙黎川也愛她,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里,一定繼續相愛著。而我和陸曾翰,也將要結婚了。誰還有仇恨呢?」

「她」的嘴動了動,卻只是囁嚅著,沒說出聲。

我伸手去拉她:「走吧。」

她抬起眼睛,猶豫的看著我,終究還是把我放在了我的手心裡。我帶著她走出了陰影。外面的陽光真好,我閉著眼,感受著陽光在每一寸肌膚上的親吻。再次睜開眼,她卻不見了。我愣住了,人呢?我到處找著,卻始終沒有她的影子。

一個激靈,我從夢裡醒來。現實的陽光有些開始西沉,回味著剛才的夢,我忽然身上有些輕鬆,這是不是說,她已經徹底離開我了?我的病好了嗎?我晃了晃頭,確實輕鬆了不少。

那一刻,我忽然有些怔忡,我是學心理學的,以前總是在想,用什麼技巧、什麼手段可以讓來訪者恢復?但當我自己面對一個嚴重的心理問題時,我才陡然發現,這個世界上,心病可以有心藥來解,但歸根結底,最好的良方是解開心結,心理治療的手段和藥物都是治標,而解開心結才是治本。也許經歷了這一次,我才真正知道怎麼做個好的心理治療師吧。

我看著面前的兩枚鑽戒,把姐姐的放到了盒子里。自己的也收了起來,我要等陸曾翰回來給我戴上,怎麼也得讓他單膝跪地,想著想著,自己先笑了。

忽然手機響了,我接了起來,是陸曾翰的:「可喬,公海上發現了譚恩明的船,我們需要立即去抓捕。」

「你要小心。什麼時候回來?」我滿是擔心,情急之下,也只能問這個問題。

陸曾翰「嗯」了一聲,聲音沉沉的,帶著一絲眷戀和不舍:「很快,喬喬,等我回家。」說完他便掛了電話。

譚恩明,我的身上又是一層雞皮疙瘩。這個老狐狸終於要落網了。外面的天一點點黑了下去。我立在窗口,看著外面的夜晚,有些心神不寧。南城的夜,不是天上罩下,不是地上籠起,終究是在中間合上了。華燈漸上,南城逐漸被燈點亮,這真是一個令人愁腸百結又感慨嘆惋的城市,海風椰樹、鳳凰花開,不過是平靜的表象,繁華的背後,承載了多少人的悲歡離合和驚心動魄?

突然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雨,我不由想起和陸曾翰初次見面的那個颱風雨夜,也是今天這麼風雨如晦,心不由地有些撕扯。我摸了摸胸口的骰子項鏈,「願君心似江樓月,只有相隨無別離。」不知可以嗎?

那晚,我在姐姐房間里坐了一夜,等著他的電話,看著窗外的雨疏風驟,

可是直到早晨七點多,還是沒有消息,我有些坐不住了。一夜沒睡也絲毫沒有困意,我握著手機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著,想打電話又怕干擾他。直到中午還是沒消息,我忍不住給他打了個電話。響了很久,是梅子浚接的,他的聲音有些沉:「他不方便接電話。」

我的心有些跳突,遲疑地問著他:「你們什麼時候回來?我想過去。」

梅子浚遲疑了很久,我的心跟著他的沉默幾乎也要慢幾拍了,我又問了一遍,梅子浚才嘆口氣道:「我們快回來了,你來青松碼頭吧。」

我掛了電話,心無端地狂跳起來,我幾乎是跳了起來,衝出家門,隨手攔了一輛車直奔青松碼頭。

青松碼頭不大,人也很少。我站在海邊,翹首看著遠方,一望無際的大海,波濤翻滾著像要把一切都吞沒。我的心也隨著海浪翻騰不止,海風吹過,大中午的我全身都咯噔咯噔打著冷戰。

不知等了多久,遠遠的出現了幾個黑點,應該是他們回來了。我往前又走了幾步,緊緊靠著碼頭的鐵欄杆,盼著船能快一點,再快一點。

黑點越來越近,是他們的船。果然像陸曾翰說的,警察坐船開道,很威武壯觀。船一艘艘靠岸,看著一頂頂帶警徽的帽子漸漸接近,卻怎麼也看不到我熟悉的那個。

我焦急地繼續看著,直到看到了梅子浚,我急著撲過去,差點摔一跤,梅子浚忙扶住了我,眼圈卻有點紅。我著急地問他:「陸曾翰呢?」

梅子浚的唇緊緊抿著,沒說話。我全身突然像被涼水澆了一樣,全身都激烈地抖起來,我跑到後面一個個找去,沒有,都沒有。

我跑回來,瘋了一樣的晃著梅子浚:「你告訴我,他呢?他呢?」我吼了起來。

梅子浚咬咬牙說道:「我們昨晚把譚恩明從公海逼了回來,但是他太狡猾了,跑到了一個有煉油廠的島上,還威脅我們必須給他準備過海的飛機。結果糾纏之間,他點燃了油桶,陸曾翰為了避免連串的爆炸,撲到了譚恩明的身上,和譚恩明一起——炸飛了。」梅子浚的聲音低了下去。

我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如果人生如夢就好了,可以沉醉在夢裡不用醒來,在夢裡,我穿著潔白的婚紗,和陸曾翰在燈光旖旎的沙灘上對視著,他的眼裡除了星光,只有我。可惜,那終究只是夢。醒來的時候,只有滿是藥水味的病房,梅子浚坐在我的床邊,看著我一臉抱歉:「對不起,可喬,我——」

我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我長時間的沉默讓梅子浚有些慌亂,他有些局促地說著:「可喬,我知道你難受,但你好歹說句話。好嗎?」

我說什麼呢?梅子浚的聲音好像在天外遊離,我什麼都聽不進去。梅子浚握著我的手急切道:「你怪我罵我都好,是我沒有保護好他,可你不要這樣。」

我還是沒有說話,眼前的一切是夢還是現實,我都辨認不清,許久,我只是緩緩問道:「他什麼時候回來?」他讓我等他的,他一定會回來。

梅子浚看著我的眸子都是疼痛,半晌說道:「不要這樣,可喬。你這樣,他會不安的。」

頓了頓,梅子浚從兜里拿出一個東西塞到我手裡,顫聲道:「這是在他出事的地方找到的,應該是他的。」

我拿起來,是那個青銅色的向日葵。還是在北京的時候,我送給他的。我把向日葵攥在手裡,緊緊握著,全身都綳了起來。這個小東西,讓我意識到,眼前的一切,不是夢。我閉上了眼睛。

梅子浚晃著我:「可喬,你要是想哭,就哭出來。」

我沒有哭,也哭不出來。這不是真的,這一定不是真的。

我在醫院躺了一周,昏迷了又醒,醒了又昏睡,我潛意識裡不想醒來,可又不敢不醒來,我怕現實,現實好疼。可我也不敢睡,我怕「她」再次出現。我始終在夢醒之間糾結著,靠營養液的點滴維持著生命。梅子浚帶來的飯菜,我一口都不想吃。

一周后,梅子浚告訴我,陸曾翰已經安葬好了。我這才回過神似的看著他,顫聲問道:「怎麼不讓我見他最後一面,就葬了呢?」

梅子浚的眼圈泛紅:「不用見。炸的太厲害,都是碎片,我們,我們沒撿回什麼完整的——」

「啊!」我捂著耳朵,把頭埋進了膝蓋里,又暈了過去。

陸陸續續在醫院住了快一個月,我才能掙扎著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懇求梅子浚帶我去看他。

那是南城郊外的一處公墓,他的墓碑上也沒有名字。我摸著墓碑,心裡還存著一絲幻想,呢喃著:「為什麼沒名字呢?是他沒死,對嗎?」

梅子浚的聲音有些哽咽:「不是,他做過卧底,有不少恨他入骨的人,我們害怕寫了名字,這墓會被人破壞,讓他不能安寧。而且,也怕他的家人受連累遭報復。」

他的家人?他還哪有什麼家人,他唯一的家人只有我了。我淡淡笑了:「還怕什麼呢?讓他們來報復啊,來報復我啊!」我坐在墓碑邊上,細細撫摸著碑,輕聲說道:「曾翰,你出來吧,不要再和我玩了,我知道你最愛開玩笑,可你已經讓我昏迷了快一個月了,也夠了。你回來好嗎?你說過讓我等你的。我等了很久啊。」

沒有人回答我,四周偶爾的風聲,也像嗚咽號哭的靈魂。我緊緊抱上了墓碑,把臉貼了上去,好冷,他不會冷嗎?那一刻,我才終於意識到,他走了。他和我,再也不在一個世界了。哪怕我貼得再近,都只是冰冷的碑,哪怕我哭得再慘,他也不會把我抱進他溫熱的懷裡。我忽然發起狂來,拍打著墓碑喊叫道:「你出來!陸曾翰,你這個大騙子,你說過和我結婚的,你說過辦海島婚禮的,你說過和我一輩子的!你給我出來啊!」

梅子浚聽不下去了,想把我拖出去,可我的力氣好大,他根本拖不動我,只好從背後把我抱了起來,我沖著他的胳膊就是一口,他顫了一下,沒有動,胳膊上很快滲出了血。我怔了一下,趁此機會,他把我抱著離開了墓碑:「可喬,你要振作。他在下面看著你,你這個樣子,他會心疼啊。」

「他要是心疼為什麼不出來!」我嘶吼著,「他出來啊,他為什麼能忍心看我這個樣子啊?」

梅子浚沒有回答,只是用力把我拖著離開了墓地。而我依然哭不出來。心痛的極致,原來不是哭,而是想哭都沒有眼淚。

出了墓地,梅子浚對我寸步不離。我想了想,先讓他陪我回診所一趟,趁他不注意,我取了點安眠藥。然後回到了北路街的房子,梅子浚也仍然要和我一起,我也只好同意,只是趁他不注意,我給他的水裡加了安眠藥。梅子浚睡著了。

我舒了口氣,到小區外的蛋糕店買了一個蛋糕,放到了姐姐的屋裡,插了三十支蠟燭。把我和他自拍的那張照片從手機里找出來,擺在了蛋糕後面。照片里,穿著警服的陸曾翰真的很帥,頭上的警徽好有光彩。

我一邊點,一邊和手機里的他絮叨著:「我終於知道你的生日了,可是還是錯過了。我現在給你補上吧,想來你也很多年沒過過生日了。」

蠟燭點好了,密密麻麻的燭光,在燭光里,他笑得從容自信,我淡淡笑了:「你虧了,笨蛋,人家九十歲的時候,點滿整個蛋糕,那才風光,你看看你,這輩子只能點三十支了。」

不知哪裡來的風,蠟燭的火苗忽然搖晃起來,我站了起來,四下看著,是你回來了嗎?我輕聲喊著:「曾翰,你回來了嗎?是你嗎?」

我四處找著,可是除了沙發上昏睡的梅子浚,再也沒有人影。

我懊惱地坐回到蛋糕前,對著手機里的陸曾翰,眼淚一顆一顆落了下來。我終於哭了出來:「曾翰,你是警察,警察怎麼可以說話不算數?你怎麼可以只點三十支蠟燭?」

我哭了很久,直哭得氣喘吁吁,聲嘶力竭。蛋糕上的蠟燭都自己燃盡了,我拿起一把刀片,對陸曾翰笑道:「不過,我還不如你,我連三十支,都點不到了。」說完,我對著自己的手腕割了下去,我聽到了血滴答落地的聲音,可那聲音,讓我心安。我忽然很想念姐姐曾經唱的那首歌,那首被我嘲笑過的歌「南風吻臉輕輕,飄過來花香濃,南風吻臉輕輕,星已稀月迷朦,我倆緊偎親親,說不完情意濃,我兩緊偎親親,句句話都由衷-----我倆臨別依依,要再見在夢中。」

相識不論長短,相知不論久長,我不是個懦弱的人,只是生活中有了你,一切才有了靈動的生氣。如今你走了,剩下我一個人在塵世,太孤單。

靈魂如有歸處,應該會去找他吧。靈魂如無歸處,那就結束今生苦短的生命吧。

可是醒來,仍然只是醫院的白牆,和一臉懊惱的梅子浚。我看著梅子浚有些失神:「為什麼要救我?」

梅子浚看我醒來,有絲驚喜,他沒有回答我,急急地去找醫生,然後跑了出去。醫生幫我檢查完,說了一堆注意事項,我一句也沒聽進去。

過了半晌,梅子浚回來了,帶了一碗面給我,放到我床頭道:「可喬,先吃點東西吧。」

我搖頭:「別浪費了。你可以救我一次,但你不能時時跟著我。」

「可喬。」梅子浚的聲音溫和,「你懷孕了。必須吃點東西。」

「什麼?」我怔住了,幾乎沒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醫生給你檢查過了,你已經懷孕4周多了。」梅子浚撫著我的隔壁,「不要做傻事了,那是他的孩子。你怎麼能忍心不顧孩子?」

孩子——我已經沉寂的心,忽然就如春風拂過的嫩芽,一點一點跳突了起來。他的孩子。那一刻,好像有一點光,把我從黑暗的甬道中拉了出來。

過了很久,我終於斷起了梅子浚的那碗面,大口大口吃了起來。但是由於很久沒吃東西,吃了幾口我吐了出來,我用力向下拍了拍胸口,繼續吃。直吃得淚流滿面,狼狽不堪……梅子浚背過了身子,長長嘆了一口氣。

三個月後。

我站在青松碼頭,這裡如今是我最常來的地方。我喜歡看海,吹海風。海風裡,似乎還有陸曾翰的呼吸。海風吹著,就彷彿陸曾翰撫著我的肌膚,撫著我的肚子,撫著我們的孩子。

梅子浚在我身旁,說著:「你爸爸的事,上面已經批下來了,你什麼時候過去簽個字?」

「嗯。」我應著,「待會就回去和你簽。」

「還有,韓牧之的案子,已經移交法院了,他說想見你一面,你看?」梅子浚的聲音有些遲疑。

「不必了。」我堅決地否定了。我不想看到他。往事過去就過去了,我不恨他,不代表可以原諒他。

梅子浚舒了口氣:「最近怎麼樣,胃口好點沒?想吃什麼?」

「還好。」我撫著肚子,看著遠處神情淡然。我很欣慰,我還有希望,我也很知足,儘管我再次遭受了創傷,但這次我沒有再退縮,沒有再讓副人格替我承受和遮掩。我終於可以自己接受所有的苦難,在苦難里尋找希望。

「孩子想好叫什麼了嗎?」梅子浚問道,又自己笑了起來,「現在說這個,好像還太早。不過說好了,必須認我做乾爹。」

「我想好了。」我看著陽光下的大海,「不管男孩女孩,都是一個名字,陸晏清。」

晏清,只願這片海,從此海晏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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