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情根深種

十九、情根深種

月底是萬願圓的十六歲生辰,一大早,萬願圓就打扮得花枝招展來到父親衙署,名為提醒父親早些回家,實是為邀馮廣略來赴她的生辰宴席。

當日初見馮廣略,萬願圓就被他那俊美無儔的樣貌所吸引,聊了幾句,更覺其文雅貴氣絲毫不輸京城貴胄,最難能可貴的是那種掩蓋不住的憨厚樸實、溫潤和善。自己認識的人里,除了父親萬舉,萬願圓再想不出一個如馮廣略這般盡善盡美的人物來。這樣完美的人,偏又那般命途多艱,憐惜之心一起,母性隨之而來,再加上原本就已經溢出的好感,很快,對馮廣略的愛意情思就佔據了她的整個身心。

宴會設在酣園,也是萬府最氣派的一個別院,離萬舉衙署不遠。馮廣略初來乍到,萬舉擔心他找不到地方,便讓他先回家換好衣服,再回知柏堂同自己匯合,然後一同前往酣園。

到了酣園,萬願圓一看到父親便急忙迎了上去,對一旁的馮廣略只隨口打了個招呼,故意裝成毫不經心的樣子。

父女倆熱切交談,旁邊的馮廣略有些不自在,便找了個借口想要先去正堂選個偏僻的位置落座。

萬願圓聽到,跟父親一使眼色,萬舉就明白了。萬舉本不願女兒同馮廣略走得太近,但這日是女兒誕辰,萬舉不忍有絲毫拂她意,就拉住馮廣略道:「急什麼,隨我去前面迎接賓客。」馮廣略只好硬著頭皮跟去了,負責在迎賓的間隙陪萬願圓閑聊。

未時剛過,賓客們紛至沓來,其中不乏垂涎萬願圓家世之人,看到陪在萬氏父女身邊的年輕公子俱是一愣,再定睛一看,見其丰神俊朗,氣度雍容,京城貴公子竟無一人可與之比肩,不免都生出些嫉妒之意,聽萬舉介紹過後,才知此人就是不久前遇刺的馮旻之子。

入席后,果然很快就有人假裝不經意提起馮旻案來——

「令尊滿腹才學,實乃國之棟樑,馮公子萬望節哀。不知馮公子現任何職?初來京城可還適應?」

馮廣略客氣答覆后,又有人故作疑惑道:「馮公子真是了不起,我還從未聞得有誰年紀輕輕從未做過官,一上來就做到六品的。」

座中一仰慕萬願圓的年輕公子趕忙接上話茬暗諷道:「當今聖主最是悲天憫人,馮公橫死,陛下豈有不施恩於其子嗣的……」

忽聽「啪」地一聲,萬舉不輕不重地放下筷子,出言責備方才講話之人道:「今日是小女生辰,死字都該避諱著些,豈有動不動把『橫死』二字拿在壽宴上說的道理?!」又對其身旁長者道,「孟公,你我兩家是世交,鴻箴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今日我倚老賣老,替你教訓他兩句,如有冒犯,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哪裡哪裡,確是老朽疏於管教,萬公放心,回去一定狠狠教訓犬子。」長者說著伸出手指重重點在了兒子的腦門上。

萬舉滿意地點了點頭,宴會繼續。

看到來客欺負馮廣略初來乍到,萬願圓心中也很是不滿,起初還矜持著放不開,不知如何為他找場子。酒過三巡,作為壽星的萬願圓喝下去不少酒,借著酒勁才越發大膽起來,故意翻了酒杯,借口污了裙子,下去換上一身早想穿又不大敢穿的衣裙,再出現時,見者無不驚艷——

裙衫廣袖輕薄,刺繡繁複,少女的玉臂隱於其中若隱若現,雪頸上掛著一串各色珠玉連綴而成的華貴項鏈,碩大的東珠向下垂至胸口,恰與低低的領口相接,秀色可餐,引人注目。

萬願圓臉上泛起酡紅,醉眼中漣漪漾開,面對賓客滿堂,卻只看得到一個馮廣略。而馮廣略連日苦悶,都不曾抬頭看一眼,只垂首飲酒。萬願圓又是失落又是不甘。

「馮公子,這件衣服是萬德妃娘娘所賞賜,好看嗎?」醉醺醺的萬願圓終於豁了出去——衣服都敢穿,話還有什麼不敢說的。

冷不丁被點到名字,馮廣略一愣,連忙回應道:「哦,好看好看。」又覺得太惜字如金不夠誠心,便趕緊補充說,「京城就是闊氣,在我們礎州,就算是王侯之女也沒有這麼華美的裙衫。」

此話一出,賓客們都心中暗笑:萬願圓明顯對他有意,他卻傻乎乎提起最不該提起的人,將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覺察到氣氛的突然尷尬,馮廣略也意識到自己言辭不妥,趕緊緻歉:「恕在下失言,萬娘子的誕辰,實不該提那惡女。」

「不妨事的。」

單純直爽的萬願圓本就不以為意,又聽馮廣略罵鄭楹為『惡女』,知道兩人恩斷義絕,更覺開心。醉乎乎的萬願圓幾乎當場就下定決心,非馮廣略不嫁。

目睹這一切的萬舉卻面露不悅、心生隱憂,因為他實在不願女兒同一個與薛王案和馮旻案都有諸多牽扯的人扯上關係,席上許多仰慕萬願圓的賓客也多有不快之色。此夜,馮廣略最是傻人有傻福——在親眼看到萬氏父女都為其撐腰后,京城官宦貴胄再沒人對他出言不遜。

此後,馮廣略在京中開始如魚得水,想到這一切際遇都是拜永正帝體恤臣工所賜,自此更是對這位「聖主」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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荇澤城薛王府既封,護衛營便又調回西營,詹沛也重歸周知行麾下。

鄭楹回到卻塵庵后的一個月里,礎州正值多事之秋,周知行暗中忙於各地駐兵部署以及新兵操練等備戰之事,手下的年輕軍官也都忙得不可開交,一向最受器重的詹沛自然不能例外,又礙於之前的尷尬,詹沛回來后便只來過庵中一次,之後再沒來過。

那天詹沛過來,送來些禦寒衣物、精緻點心還有幾樣給鄭樟的新鮮玩物,寒暄幾句問過需求,又抱鄭樟在院里撿了幾個知了殼,打了滿滿一缸水后便匆匆離去,連口茶水也沒喝。

鄭楹對詹沛的疏遠略感失落,卻也猜得到是那晚的尷尬引起的餘波還未退的緣故,心中更覺曖昧婉轉,情思不減反增。

——————

九月底下了場雨,雨過之後寒意料峭。清晨,鄭楹坐在蒲團上,抱膝看著弟弟拿著比他還高一大截的掃帚在院子里裝模作樣地掃落葉,心思卻不知飄在何處。

此時一陣涼風吹進簡陋的茅草堂屋,鄭楹瑟瑟發抖,發覺這天是一日涼過一日了。

「阿樟,進屋來,當心著涼。」鄭楹喚道。

鄭樟乖巧地扔下掃帚噔噔噔跑到姐姐身邊。鄭楹掩了門,給弟弟倒了杯溫水,看弟弟大口喝著,輕柔探問道:「阿樟,你……喜歡詹哥哥嗎?」

「喜歡啊!」阿樟立馬停下飲水,回答得乾脆利落。

「喜歡他什麼?」

「嗯……抱我騎馬,給我好玩的、好吃的,還給我講古人的事,還……」

「那要是叫你一直跟他待著,」鄭楹忽然兩眼放光,「就像一直跟我待著一樣,你願不願意?」

「當然願意啦!剛好大哥沒了,要是有了詹哥哥……」

「說什麼呢!」鄭楹厲聲打斷了弟弟的童言無忌,見弟弟癟了嘴開始醞釀哭意,便不忍再多做責備。

「姐姐,那咱們什麼時候找詹哥哥玩啊?」幼童充滿渴望地看向姐姐,眼巴巴地期待著一個肯定的回答。

鄭楹見弟弟把自己的假設當了真,只得隨口搪塞過去,心思卻不由因為弟弟的願望而更緊地繫於所談論的男子身上。

尼姑庵的日子孤寂蕭索,秋意漸濃,鄭楹每日對著蕭疏枯木,心中卻躁動異常。以前一直以為詹沛對自己的呵護只是出於對父親的忠誠,她便也只拿他當一個哥哥看待,然而那晚過後,似乎一切都開始發生劇變——長久以來被仇苦緊緊包裹著的心被那個男人的一次失控撬開了一個缺口,自此,她再也無法繼續忽視詹沛身上的諸般好處——果敢、忠誠、勇毅、睿智、還有身為男子的那股子陽剛之氣……她全看到了,緊接著,少女該有的春情愛意便如決堤般一涌而出。縱然她日夜為此自責,終也按捺不住,將所有少女情思不記成本似地全數傾注於詹沛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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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之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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