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漫無邊際的黑暗、天空中撕開了一道口子，流下暗紅的瀑布，等暗紅佔滿了視線，又從中生出藍的黃的各種顏色，在這不停轉換顏色的天地中，一直有一雙黑色的大手想要捏住自己，黑色的大手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自己就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等自己小到無法被大手抓住，彷彿又從另一個空間開始慢慢變大……安安試圖去抓住一些觸手可及的片段，可是變得越來越大的自己，卻怎麼也抓不住……周而復始，無法逃脫……安安想要大叫想要撕碎一切想盡情的宣洩，可是始終有一張無形的網把她困在其中，燥熱、憋悶、透不過氣來。

迷迷糊糊中，安安感到有一種令人舒適的清涼不時從她的臉龐和額頭掠過，每每想要貼緊了那片清涼，它就馬上彈開，總是保持着若即若離的距離，安安努力抬起身子去夠，卻總是無功而返，令她十分沮喪。

昏睡中的安安並不安穩，果然如醫生所說，採取了保暖措施之後她就開始發燒。林輝伸手，就感到掌下的皮膚燒的像塊火炭，灼傷了他的手掌，灼痛了他的心……他想掉頭就走，可安安的臉竟追着他的手掌貼了過來，在發現自己無法再靠近一步之後，又懊惱似的重重砸回枕頭之上。

林輝就這麼坐在床邊靜靜的看着安安，一夜無眠，直到天快破曉，床上的人兒才慢慢退了燒，睡袋安穩起來。他告訴自己這只是在思考該怎麼處置這個麻煩，故意忽略掉心裏那個微弱卻堅定的、叫他留下的聲音。

「阿森，好好看住她，除了我，不能有任何人接近這個房間。」

***

安安重新回到了林家大宅，又住進了臨湖的二樓房間里。只不過，因為林老爺子去世，林輝住進了主宅的主人房內，這裏好像就變成了專門「看管」安安的住所，這令她感到十分的不適。

不用明說，安安也能感覺到這裏進進出出的保鏢、傭人對自己態度的轉變，根本不用刻意去看、去猜度那些目光背後的尖銳、提防和厭惡。安安向來是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的，可這樣鋒芒在背的感覺幾乎要穿透她的內心噴薄而出。

更糟糕的是，她根本無法接近林輝一步。雖然大部分時間林輝還是很忙，可是有好幾次，她明明看到林輝整天都沒有離開林家，卻依舊沒有來到小樓一次，哪怕是興師問罪。

這天徬晚時分，難得的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雨，洗去了一連幾天的高溫悶熱，天空中出現了一道美麗的彩虹，令安安極度焦躁抑鬱的心情略微通透，她隨意的套了一件長長的T恤就下了樓，什麼也沒有帶，慢慢的在湖邊走着。飽含着水汽的亞熱帶的風，輕輕撫過她的長頭髮，吹來了熟悉的大海的味道。安安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着，心裏想着這段時間的經歷，還有義父跟她說的那些話：「你不用管他是怎麼想，把我教你的話告訴那小子，只要他對你還有那麼一點意思，義父的計劃就絕對能行！」

「那如果他沒有呢？」

「不可能的安安，相信義父的眼睛。還有，見機行事……」

汪汪的狗叫聲打斷了安安的思緒，她抬頭一看，是林輝！他今天沒有穿西裝襯衣，而是隨意的套了一件白色T恤，而且，他剪了頭髮，原先微長的略有些卷的劉海，被削薄打短，妥帖的梳了上去，兩側的鬢角也是乾淨利落的露出了淡淡的頭皮，整個人沒有了原來溫暖柔軟、似乎總是氤氳在朦朧燈光下的、守護的氣息，取而代之的是貴氣犀利、殺伐果決的領導氣質，就連那一雙總是透露出真誠和溫暖的眼睛，也變得跟林如海越來越像……這不是安安認識的那個林輝，或者說，安安之前看到的，從來都只是他的一小部分。安安不知道原來還有人只是修剪了一下頭髮，氣質就能發生如此大的轉變，一時間有點不敢相認，又因為聯想到回來后林輝對她的態度，因而有些躊躇，更何況，今天林輝的身邊還跟了一個高個子、身材勁爆的女人。安安想馬上回頭，可「大傢伙」看到安安便不安分的亂竄亂叫，向著安安撲過來。林輝顯然也沒有預料到會在此時此地碰到熟人，黑了一張臉看了阿森一眼，似乎在責備阿森的辦事不周。

「大傢伙」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心情，輕易掙脫了牽着它的女人，直奔安安而來。它立起前爪就像以前一樣搭在安安的手心裏，瘋狂的搖擺着尾巴，幾乎都要站不住了，濕答答的舌頭一個勁兒的往安安臉上湊。安安一邊躲閃著「大傢伙」的口水「攻擊」，一邊看着林輝安撫似的用手臂環著顯然有些驚訝的女子，他顯然沒有料到會在這裏碰到安安，林輝變得犀利而冷峻的眼神直直的盯着安安的臉，表情並沒有變化，但是安安敏銳的感覺到了他突然綳得死緊的下頜角，好像在極力剋制着什麼，女伴疑惑的眼神在二人之間來回打量著，輕輕說了一句什麼，然後林輝提了提嘴角，拉着她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人一狗在原地面面相覷。

安安突然有種衝動想跑過去，抓住林輝問個清楚：「為什麼？」

為什麼呢？

為什麼你不再來看我了？

為什麼你看向我的眼神總是瘟疫似的唯恐避之不及？

為什麼……

……

狗狗濕潤的舌頭舔在手心痒痒的感覺讓安安冷靜了下來。罷了，如果流水無情，哪管落花有意。現在林輝的這些反應，不都是自己早就應該想到的么？

只是……那個女人……

安安快速在大腦里搜索著，猛然想起，原來是丁開宇的小女兒！之前在林如海為林輝舉辦的宴會上見過！

她是林輝的女朋友，名義上的。林輝曾經跟她提過，二人的交往不過是林輝計劃中的一部分，為的是林輝在通過藝術品走私「漂白」海幫的過程中，得到丁開宇的助力……可如今看來，這必然已經不是「名義上的」關係了……

湖邊只剩下安安一個人，大傢伙似乎感覺到了她的心情，停止了熱情過度的騷擾，靜靜的趴在安安腳邊，把下巴擱在自己的前爪上，大狗紮實的身體重重壓住了安安的腳，神奇的緩解了她的漂浮感。安安蹲下身子，手在大傢伙的頭頂上輕輕的擼著，感受到溫暖的、圓圓的頭骨和柔軟的毛髮，安安這麼久以來一直堅持着的倔強和堅強的外殼忽然就被這小小的溫暖溶解，她忍不住哭了起來。

林輝顯然沒有要回大傢伙的意思，一連幾天它都安安穩穩的待在小樓里。知道林輝是鐵了心不理自己，安安決定主動出擊，這天，她坐到桌前，在紙上寫下了：「林輝，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