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推開門,梁竟脫掉外套拿出口袋裏的煙,順手把外套扔到沙發上之後坐了下來,單手扯開了領帶,拿出一根煙放到嘴裏利落地點上。只是剛抽了一口,突然又覺得不妥,馬上又在煙灰缸里弄滅了。

他很少有靠煙來提神的時候,飛雪的葬禮已經過了一個多星期,只是十幾天時間裏,梁竟覺得像是被人生生的折磨了一通。為情所困在他看來是個愚蠢的理由,但是為那個人,卻算得上是個充分的理由。他覺得自己對蘇禾現在的感覺只能用「又愛又恨」來形容。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他同時恨著也愛着,那是絕對的茅盾。他們彼此之間可能是真的恨,但是似乎誰都不願意說愛這個字。

梁竟記得自己對蘇禾說過不止一次喜歡和類似愛的話,但是有幾次是真心他已經記不清了,只是能肯定蘇禾是一次也沒有當真的。甚至,在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蘇禾很可能是恨他的。

為什麼--偏偏是那個蘇禾呢?

這些天裏梁竟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那個男人再聽話一些、再熱情一些、再--然而最後的結果總是:如果那樣,他就不是蘇禾了。他們甚至不可能相遇--

梁竟閉目養神的時候,趙行奕突然進來了,他敲門了,但是梁竟沒有聽見。

看到梁竟靠在沙發上像是睡著了,趙行奕放輕腳步走到他面前,把手裏的文件袋放到了茶几上。剛轉身要走,梁竟突然閉着眼問了一句:「是什麼?」

趙行奕看了看他,「飛雪的病歷。」

梁竟睜開眼低頭看了一眼面前黃色的牛皮紙袋,卻什麼也沒說,也沒有打開文件袋看裏面的東西。

「你不看?」趙行奕問。

梁竟動了動身體,「你告訴我不一樣嗎?」

「她有家族遺傳的心臟病,最近一段時間,病情似乎開始不穩定。而且--」趙行奕看了他一眼說,「她無法生育。」

梁竟沒說話,看了一會兒面前的文件袋,然後閉上眼,又向後仰靠回沙發上。

「為什麼找這些給我?」

趙行奕沒回答。

「想告訴我飛雪可能並不是他殺的?還是就算是他殺的也無所謂?」

「應該說這些對你來說根本沒有意義。」趙行奕說,「就算飛雪真的是他殺的,你也不會對他怎麼樣。」

那天梁竟放走了蘇禾已經是最好的證明。

「不管飛雪本身身體有沒有問題,」梁竟想了一會兒,說:「我覺得是他開的槍。至於原因,也許比我們想像中的要複雜,或者更簡單。」

他模稜兩可的話讓趙行奕有點驚訝,但這樣一來,梁竟就認為確實是蘇禾殺了飛雪。

「但撇開其他不說,對不起飛雪的人,其實是我。」梁竟又說,過了一會兒又輕笑了一聲,「我一直不覺得殺人償命是最好的報仇方法,與其讓一個人痛快的死了,不如一點一點的折磨他,讓他每一分鐘都活在恐懼里。按理說對他也應該這樣,但是我發現讓我殺了蘇禾比折磨他更容易。」說着,他睜開眼看着趙行奕,「我可能一直在折磨他,無論對他好還是壞,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折磨。但他一直像是不在乎,所以我不知道我傷到他了。」

趙行奕垂下眼,片刻之後笑了笑,「能有個人讓你看清自己也不錯,但是我沒想到那個人是他。」

在趙行奕看來,曾經的蘇禾遠比現在的要快樂。雖然這只是他的一個臆想,但是碰到梁竟跟他扯上關係的人只有兩種結果,要麼是幸福,要麼是不幸。

梁竟也笑了一聲,這是幾天裏他們第一次算得上輕鬆的對話。他發現有很多人能把他分析得很透徹,卻沒有多少人能真正的親身來了解他,這是個要付出代價的行為,而現在那個人就是蘇禾。

「你說,要忘掉一個人需要多久?」梁竟突然問了一句。

趙行奕看了看他,低下頭沒說話。而梁竟似乎也沒有在等他的答案,笑了一聲之後站了起來,伸手拿了外套搭在肩上。

「你去哪裏?」

梁竟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朝趙行奕擺了擺手。

「我累了,需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蘇禾進家門之後的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什麼。他的感覺的確敏銳,但卻已經像是被浪費了很久,剩不了多少。

放下手裏的東西,他在客廳里站了一會兒,沒有開燈,然後一步步向卧室走過去。

推開卧室的門,房間很安靜,蘇禾伸手開了燈,然後床上裹着被子的人動了動。

「把燈關上--」

蘇禾皺眉,看着梁竟的頭從被子裏伸出來,男人頂着一頭亂髮,眼眶上的黑眼圈隔了幾米也能看到。與他以前的意氣風發相比,這樣的梁竟雖然算不上落魄,但是卻有點平易近人了,像是個普通的男人,在等着他回家--

「再讓我睡會兒,已經幾天沒有睡好覺了--」梁竟翻了個身趴在床上,聲音里有着濃濃的鼻音,像是沒睡醒。

站在門口,蘇禾看着眼前「鳩佔鵲巢」的男人,心裏平靜得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然而蘇禾還是關了燈,然後走進房間坐到了窗前的椅子上,點上煙看着窗外。六層的公寓,外面照進來的燈光已經有些模糊,但是也正好是個朦朧的程度。

一口接一口的抽著煙,蘇禾像是在體會著和梁竟共處一室的感覺。並不是第一次,卻從來沒有一次是現在這種感覺。

很快,香煙的味道充斥在四周,讓人一時分不清是更清醒還是更糊塗了。窗外的燈光暗了又亮,但是房間里的時間彷彿已經停止,只有他嘴裏的煙還在一點點燃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禾聽到身後的人說:「蘇禾,你今天不殺了我,明天我們就在一起。」

良久的沉默之後,蘇禾拿掉嘴裏的煙回過頭看了一眼梁竟,後者已經坐了起來,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覺到他的視線。

兩人對視了片刻,蘇禾輕笑了一聲,說了句:「殺你或者和你在一起,我都已經沒有興趣了。」

他現在不是警察,沒有工作、沒有朋友,甚至可以說沒有家人,除了他自己,已經什麼都沒有。但是蘇禾卻覺得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輕鬆過。

梁竟下了床,一言不發地走到蘇禾身後彎下腰抱住了他。

「如果你不選,我就替你決定。」

蘇禾沒有動,諷刺地說了一句:「你總是這麼自大。」

「因為你了解我。」梁竟說。

「任何一個人到我這種程度,都會了解你的。」

「但是我不想要別人。」

蘇禾皺了皺眉,「梁竟,我說過,那天你讓我走,就不要再來找我。」

梁竟雙臂用力將他抱得更緊,「那是你說的,不算數。」

假的甜言蜜語已經免疫,真的承諾卻已經不再相信。到了這種地步,蘇禾還真不知道他和梁竟之間還剩什麼。

扯開了梁竟的手,蘇禾站起來走到一旁拿起煙灰缸把煙按在裏面弄滅,然後轉過身看着背對着窗口的梁竟。

「結束了,梁竟。」

這是他為他們做的最後的總結,蘇禾認為已然是他和梁竟之間最後的結局。原本他算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但是梁竟將他磨得連報復的心思都沒有了。臉上的傷是這個男人留給他的紀念,時時刻刻提醒着他。就像一個孩子,有了教訓之後才能記住教訓。

梁竟教給他的,他這輩子都會記住。從另一個方面上說,他是真的留在他心裏了。

蘇禾看不到梁竟此時的表情,但是也無所謂了。現在哪怕是看到梁竟渾身是血的倒在他面前,也不會讓他有什麼興奮感。

「兩個人的事,你想一個人說結束?」梁竟突然說。

皺起眉,蘇禾輕嘆了口氣,「你是有『強迫症』嗎?」

而梁竟覺得不能告訴他那是「真心」,他慢慢走向蘇禾,因為距離近了,蘇禾看到他在笑。

「你不想獨佔我嗎?」梁竟問。

蘇禾覺得他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

「那天你說『她是第一個,卻不會是最後一個』,難道不是這個意思?」梁竟站在他面前,近得連他說話時的呼吸蘇禾都能感覺到。

「除了你,沒有人會再在我身邊。」

按理說是應該讓蘇禾尷尬的話題,裝作忘記或者推卸成一時的氣話是最好的選擇,但是蘇禾卻稍稍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着梁竟,問:「你值得我那樣做嗎?」

梁竟沒說話,或者說是說不出話。

看着他臉上隱約的憤怒表情,蘇禾輕笑了兩聲,轉身出了卧室。

「你可以睡夠了再走,然後,我們以後就不必再見了。」他順手關上了門,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梁竟仍然沒有出來。

蘇禾從口袋裏掏出煙,但是要點的時候發現打火機還在裏面。算了,他告訴自己:日子還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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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桃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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