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直以來想說的話

第二十章 一直以來想說的話

那些越是難得到的東西,失去速度的也比原本的要快的多,越是掙扎就越是痛苦。

一個月後的清晨,萬代收到了正在西部當兵的李嬌陽寫的信。

信里說,李嬌陽當兵的地方叫做烏恰縣,那是中國最西部的地方與吉爾吉斯斯坦接壤,風景優美壯麗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帶著萬代到那裡去轉轉。信里還說,他們所在的部隊里還沒通電話,打個電話必須往縣城裡跑。新兵時間不夠多,所以只好用寫信的形式來和你通訊。信中結尾時,一句「我好想你,萬代」直戳萬代的心坎上。

「白痴李嬌陽」萬代笑著說,把信折好放在抽屜里。她也想給李嬌陽寫信,可是一拿起筆又不知該從何處寫起,因為想說的話太多太多了,幾張薄薄的信紙根本不足以表達。萬代拿著筆想了半天,才動筆開寫。

「我很好,你也要照顧好自己。聽說西部那邊晚上很冷,要記得加衣不要讓自己感冒。還有訓練的時候,身體不舒服一定不要硬撐。那邊是高原氣候不比我們這裡,記得多吃些蔬菜。最後……我也很想你,白痴李嬌陽」寫完后,萬代又在信紙的背面畫了一幅畫。

略顯笨拙的線條勾勒出對美好未來的想象,一個女孩子挽著一個男孩子的手,在鋪滿鮮花的紅毯上展顏歡笑。

在信寄出去后的大半個月後,處在軍營里的李嬌陽收到烏恰縣郵遞員送來的信。在一大幫戰友的說笑下,李嬌陽有些不好意思的把信藏了起來,準備晚上的時候在一個人安安靜靜的看。也正是那一次,一向被領導視為優秀新兵的李嬌陽受到了處罰。原因是他晚上打擾其他人的休息,這也難怪,李嬌陽他在看信的時候也沒有收斂情緒,一個勁的嘴上碎念著萬代的名字。

四月的烏恰縣,流動的乾燥空氣里混著從帕米爾高原吹過來的風沙。李嬌陽被罰連續站一個星期的夜崗,從太陽落山後一直站在凌晨二點。比他早來的老兵笑他是「愣頭青」,李嬌陽問老兵有過喜歡的人嗎?老兵眼神爍爍望著金黃一片的天空說,「沒空談!」

聽老兵說這些話的時候,李驕陽眼裡是欣慰的。他慶幸自己還有一位深愛著的人,也幸運她也深愛著自己。李嬌陽拍拍老兵的肩說,「換崗了」。

李嬌陽突然想起今天的千紙鶴還沒拆,回頭想想也挺期待的。來到這裡的時候,那盒萬代送他的東西被他保護的好好的,躲過一次又一次的檢查。最為兇險的一次,莫過於上次的連長的突擊檢查,一進門就直接叫新兵們將帶來的行李打開,檢查有沒有違禁物品。李嬌陽那盒千紙鶴恰好放在了柜子裡面的最下面,僥倖躲過一劫。

「萬代,等我回來……」李嬌陽抬起頭,眼裡充滿堅定的向著遠處的荒漠戈壁說到。

一些心裡越是想說的話,說出來時就越是糾結。

謝雅花眨巴著眼睛,雙手撐在桌子上看著走神走到外太空的萬代,「嘖嘖嘖」的說,「又在想李驕陽了?」

萬代略顯尷尬的笑了下說,「沒有……沒有想他……」。然後,眼神躲閃的看向別的地方。

瞧萬代那摸樣,是個明白人都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謝雅花忍不住的抿住嘴唇笑了下,自從李驕陽離開學校去往西部參軍后,萬代整天就像是丟了個人似的,一有時間就撐著腦袋望著窗外發獃,一呆就是十幾二十分鐘。有時老師喊她回答問題還不答應,為此班主任還找萬代到辦公室談過好幾次話。

謝雅花捋了捋頭髮,由短變長的頭髮搭在肩上,藏在最裡面的那幾縷頭髮上還染上了顏色。萬代有次問她好端端的短髮為什麼會留長,還染上奇奇怪怪的顏色?謝雅花笑萬代太土,跟不上潮流,她說這叫「非主流,當下最流行的因素,自己作為走在潮流最前端的人可是不能落伍的」

謝雅花還說萬代的頭髮不好看,去染個亞麻色在配上她的精緻小巧的五官,一定像極了歐美的芭比娃娃。到時候,該會有好多男生來追她的!萬代聽后連聲否定,她說自己只喜歡李驕陽一個人,其他人對她再好也不會動搖的。

聽到萬代說的話,謝雅花不由得又想起了梁小凡,那個桀驁不馴的小痞子,那個自己默默喜歡了不知多久的男孩,那個連在那裡也不知道的梁小凡。其實,在梁小凡消失不見的日子裡,謝雅花她一有時間就會到那間理髮屋旁邊轉轉。也就是上次,店裡的人見謝雅花在外面便對她說,「你進來染個頭髮,我就偷偷告訴你他的蹤跡」

謝雅花信了,一向機靈的她竟然相信了這種最容易戳破的謊話。後來,謝雅花花了50塊錢弄了個頭髮,卻沒有得到自己殷切期望的東西。

「叮鈴鈴……」一陣悅耳清脆的上課鈴聲敲響,在教學樓的走廊里回蕩。

這節是數學課,算算這已經是這周第十六節數學課了。因為萬代所在的班級普遍數學差,所以學校領導決定在萬代他們班增加數學課。看上去好事一件,實則卻是叫學生們苦不堪言,原因是教數學的老師太啰嗦,上課枯燥無味有時還喜歡東扯扯西扯扯,一個知識點別的老師只要講一節課而他則要兩節課才能講的完。

萬代偷偷的對謝雅花說,「怎麼辦我覺得這節課我又要打瞌睡了」

謝雅花也偷偷的對萬代說,「同樣……」

上課還沒十分鐘,班上的同學已倒下一大片,只留下一摞摞碼的高高的書堆。教室外面,萬代他們的班主任形色火急火燎的推開教室門,還在上課的數學老師被他嚇了一大跳。班主任沒理會他直接點出萬代的名字,「萬代,你快出來一下」

萬代站起來心裡想著肯定又是叫去辦公室挨批了,捋了下散亂的頭髮說,「是」

教室外走廊的樓梯拐角處,班主任對著萬代,嘴裡的話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向萬代。

「萬代,你要受的住……」

萬代臉上的笑容突然之間僵住,眸子里折射出多年前出現過的東西——絕望。

班主任抱住萬代的肩,語氣十分的沉重,「你媽媽她……在醫院的產房裡……」

那一刻,萬代記得「死了」這倆個字如同壓在天空中那塊低低的烏雲,讓人窒息。一時間,萬代緊緊的掐住班主任的手,失聲大聲說,「你騙人的吧,早上出來的她還好好的,怎麼會……怎麼會死!……」

班主任安慰著萬代說,「節哀順變」

萬代覺得可笑,這個玩笑開的太大。

「老師,我求求你告訴我,是不是因為我上課睡覺,所以你就用這種方式來罰我,如果是這樣我發誓以後再不會在課上打瞌睡了」

班主任十分無奈的望著萬代,他能夠理解眼前這個女孩的心情,據他了解萬代的爸爸也過世了,媽媽對於萬代來說是唯一的最親的人。他進到教室叫來謝雅花,他知道謝雅花和萬代的關係最好。班主任要謝雅花送萬代回家,謝雅花看著蹲在牆邊的萬代,心疼的說,「萬代,我們回家吧……」

萬代抬起頭,倆隻眼睛裡布滿了淚水,不停的哽咽著,「花花,我媽媽她……死了……」

不知怎得,那一瞬間謝雅花的內心像是被千根銀針扎過,久久的不能平靜下來。她扶起萬代,替她擦掉臉上的淚痕說,「萬代,走吧……你應該回去好好看看你媽媽……」

那天,連謝雅花都不知道她是怎麼把萬代送回家的,一路上磕磕絆絆的,行人用意不善的目光打量著倆個在大街上走的女孩。謝雅花記得,那天她把萬代送回家后,天空中下起了小雨,慢慢的變成了滂沱大雨,淹過了排水不暢的下水道。

萬代待在門口,她足足坐了有六個多小時,直到外面有車停下,明亮的車燈透過窗口上的玻璃照進來。萬代才從地上站起來,因為蹲的時間太長,所以站起來的那一會兒腿上的肌肉有些發麻和抽筋。

進門的是林叔叔,他滿眼疲憊與苦楚,不再年輕的兩鬢上出現了幾縷白髮。林叔叔喊了聲萬代的小名「代代」,他站在萬代的面前,咽了咽喉嚨說,「對不起……」。這個男人低下了頭,語氣中包含著滿滿的歉意。

林叔叔繼續說道,「是我不好,不該讓蓮君她冒這麼大的風險去生孩子的,都怪我……都怪我的私心」林叔叔邊說邊用力地捶打自己。

萬代眼神冷漠的看著林叔叔,心中還沒建立起來的好感頓時消失的煙消雲散,他說的沒錯,媽媽的死就是他的錯。如果當初他不出現在媽媽的的世界里,如果當初他不讓媽媽懷孕,也許媽媽她就不會離開自己,留下自己一個人。

「就是你害死的媽媽,你這個偽君子!」突然間,萬代像發了瘋似的掐著林叔叔的脖子。十九歲少女的力氣在極端的情況下,迸發出驚人的力量。林叔叔沒有反抗,直到萬代自己鬆開他都沒有反抗。

「我要見媽媽……」萬代說。

林叔叔喘了好一會兒的氣說,「好的……」

市中心醫院婦產科二樓320病房內,萬媽媽安靜的躺在上面,萬代作為萬媽媽的女兒理所應當的可以進來看她媽媽最後一面。可是,醫院的醫生以怕家屬情緒太過激烈為由,婉言拒絕了。

萬代說盡了好話,說自己不會情緒失控,說自己只是看看她,說自己只求看她最後一眼。後來,萬代差點就跟醫生跪下了,可還是無法通過。

凌晨四點鐘的時候,萬媽媽的屍體被裹著白布從病房裡推了出來。在醫院走廊的角落裡,萬代扶著牆壁站在那兒,看著萬媽媽從她眼前經過。萬代她做到了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沒衝上去前,只是捂著嘴巴默默的掉眼淚。一位護士從萬代身後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可以走了。

萬代擦了把眼淚,謝謝護士帶她來這裡看她媽媽最後一面。

護士說,「不用謝,不過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萬代茫然的望著白白的天花板,怎麼辦才好?自己該怎麼辦?整個世界彷彿就只剩下萬代她一人,多年前的那個夢到如今成為了現實。不是說,夢裡的東西都是相反的嗎?為什麼到自己身上就成為了真的。

現在的萬代,畏縮成一團藏在別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她很想現在能夠和李嬌陽講講話,很想現在李嬌陽能夠陪在身邊。那時候,爸爸離開自己的時候,不也是他帶著自己走出陰影的嗎?而這一次……除了李嬌陽,又有誰能幫自己驅散那團壓在心間的烏雲。

兩天後,S市的墓地里舉辦著一場沉重且讓人嘆息的葬禮。埋藏的是一位年僅四十歲的剛剛生完孩子的媽媽,死於難產大出血。據說這位媽媽閉上眼睛的時候,嘴巴里喊著的只有兩個人的名字,分別是「建國,代代……」。也聽說,這位媽媽的老公當時在病房裡,臉色死灰毫無血色。在醫生詢問他保大人還是保孩子時,他內心十分痛苦,咬的嘴巴都破了才說「保孩子……」,並顫抖著用手簽下自己的名字。

萬媽媽下葬的這天,碧空如洗風和日麗,和充滿悲傷的氣氛很不著調。

萬代面色憔悴,雙眼布滿血絲的站在墓碑前,手上捧著一束淺黃的菊花。她埋在自己的回憶里,完全聽不見別人說的話。萬媽媽的墓前堆滿了各色各樣的花朵,唯有一束花是她生前最愛的,那就是萬代手裡的。

萬代還很小的時候,就常聽爸爸提起。他說自己當年追上了媽媽,不全是每天為她提水打飯照顧周到,還因為他比其他人都了解媽媽的喜好。那個時候說起這些,萬爸爸的臉上總會揚起幾分自豪的神情來。

想到這些,萬代原本漠然的臉上多出了幾分對往事的幸福感。

前來弔唁的人漸漸的都離開了,剩下萬代獨自在這裡。

剛才還晴空萬里的天氣,轉眼間就變得黑雲密布,大雨傾盆。

好好天氣說變就變,好好的人說走就走。

從何時開始起,萬代頭頂上出現一片光明,萬代心裡掠過一絲驚訝,她轉過頭喊道,「李嬌陽!」可當看到本人時,那僅存一絲希望也被泯滅乾淨。

「就這麼希望是他?」梁小凡撐著傘對萬代說。

萬代轉過身說,「跟你沒關係」

梁小凡表示無所謂,他走到萬代身邊,將傘往她那邊挪了挪,任由從傘沿落下的雨滴打濕他那價值不菲的衣服。梁小凡砍到墓碑上的照片,上面的人簡直和萬代一模一樣,忽然間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你和一個人真像」梁小凡說這句話的時候,內心是欣喜的也可以說是欣喜若狂。即使他在偽裝的很好的情況下,也掩蓋不了他說話時的顫音。

一種討厭的感覺從萬代心底升起,林叔叔打著傘來接她回去,面對梁小凡萬代選擇了跟林叔叔回家。

梁小凡試圖挽留萬代,讓她在這裡多待一會兒,讓他感受到那個人的存在。可惜……梁小凡他始終沒有膽量,正如當初失去他最愛的人那樣。

萬代離開后,梁小凡孤零零的獨自撐著傘,來到一座雜草叢生的墓前,青石雕刻的墓碑上刻著「長眠於此的天使——林夏」。梁小凡待了好久,似乎在這墓的主人面前他可以卸下這重重的盔甲,把最真實的自己展現在她面前。

「小夏,今天我來晚了」梁小凡坐在墓碑前,像是在和一位許久未見過的舊友那般,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回來。

雨還是不停的下著,匯成的汩汩細流在路道倆旁的小縫流下到下水道里。

梁小凡在這裡一直待到晚上才離開,臨走時,他把送給林夏的花分了一朵放到了萬媽媽的墓前。

沒人知道他有著怎樣的過去,只知道他離開那裡以後,無形中他又穿上了那身盔甲。

那盔甲帶刺,靠的越近就會傷的越深,不靠近他靠近你,也會被傷的粉身碎骨。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候鳥往南飛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候鳥往南飛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章 一直以來想說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