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又是餓飯

灶房裡，李桂香舀了三瓢棒子麵和兩瓢高粱面，倒了水進去開始和面。雖說土地按人頭分到各家各戶了，但這時候小麥畝產低，大部分人還是以雜糧為主，逢年過節才能吃上一頓白面。

「燕兒，以後別跟你奶吵，她就那個脾氣，再不好，也是長輩，是生了你爸的親娘！」李桂香勸道。

「不是我想跟她吵，咱越忍，她越覺得咱能欺負。就拿韓峰這事來說，要是三嬸家的閨女，她會問都不問三嬸和嬌嬌的意思就這麼做主了？」程燕說道。「說白了，我爺我奶就沒把咱們當回事。」

這話說到李桂香的傷心痛處，她伸手擦了擦發紅的眼角，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到的地步，「這不是我跟你爸沒個兒子么……」

程燕嘆了口氣，程貴榮和李桂香雖然疼愛她和程柳，但說到底，兩人心裡對沒有個兒子這件事始終是介懷的，沒有兒子是兩人心中跨不過去的一道坎。沒有兒子，程貴榮和李桂香就像是天生低人一等，底氣不足，說句話都透著心虛，程貴榮才會對程老頭程老太言聽計從，李桂香才會在程家那麼任勞任怨。

「媽，別想這些了，咱不是說好了嗎，以後我招個上門女婿給你們養老。」程燕說道。

李桂香笑了笑，說道：「還是算了，好點的小夥子誰願意當上門女婿？你不願意嫁韓峰，就找個人品好的嫁了，只要你們日子過的好，我咋樣都行。」

她想明白了，結婚對一個女人來說是人生最重要的事，她不能把親生女兒往火坑裡推。

程天寶當不當城裡人，關她什麼事？她也不指望程天寶給她養老送終。

程燕聽李桂香竟然是這麼個打算，也沒有多說什麼，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先把眼前的難關過去才是最重要的。她有的是時間去扭轉程貴榮和李桂香的思想，只要帶他們去見識了大的城市，見識了更多的世面，目光不再局限於後廟這個落後閉塞的小村莊，相信他們很快就能擺脫掉這些觀念。

「大嫂，天寶要吃個涼拌粉條！」程二嬸在西屋裡嚷了一聲。

看李桂香應了一聲，要去灶房口袋裡拿粉條，程燕按住了她。

「她兒子想吃，讓她自己弄去！咱又不是伺候她的下人！」程燕說道。

程家人這麼不把程貴榮一家當回事，程貴榮和李桂香太過軟弱也是原因之一。

中午飯端上了院子里那張掉光了漆的大木桌，程二嬸一看沒有她要的涼拌粉條，當即就瞪起了眼，「大嫂，我不是說了要個涼拌粉條嗎？」

「你啥時候說的？我們沒聽到！你想吃，自己去做唄！」程燕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不是我想吃，是天寶要吃！」程二嬸叫道。

程燕說道：「誰想吃誰去弄！」

「你這死妮子，你跟誰說話呢？叫你給天寶弄個粉條咋啦？我當嬸子的還指使不動你了？」程二嬸指著程燕罵道。

上午韓峰剛來，程燕就跑了，韓峰那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程家人小心翼翼的陪好話。程二嬸惱火程燕惱火的要命，生怕韓峰一生氣，她兒子就當不上城裡人了。

程燕推開了程二嬸指著她的短粗手指頭，沉著臉冷冷的說道：「我就是不弄，你能把我咋樣？自己兒子想吃還要別人去弄，哪家嬸子臉皮這麼厚？」

「你，你是欠挨揍！三天不打，你就想翻精了！」程二嬸氣的拍桌子站了起來。

這會兒上，程老頭他們出來了。

「大，娘，你們看看，燕兒現在了不得了，不把天寶放眼裡了，天寶要吃個粉條她都不給弄……」程二嬸急急的就開始告狀了。

程貴榮忍不住說道：「她二嬸，你不是沒啥事嗎？你去給天寶拌一個不就成了？」

「憑啥讓我去拌？咱家的飯都是她們娘倆做的！」程二嬸嗷嗷叫道。

程老太瞪了眼程貴榮，陰著臉的罵道：「娘們兒吵架你一個男人插什麼嘴？拌個粉條累死她了？我養你那麼大，咋不累死我啊？我早累死就好了，落得現在叫你氣死，是我活該！是我命賤！」老大一家子是想翻天啊，先是程燕不聽話，現在一向老實的大兒子也敢出來護著那個不下蛋的雞了！再不敲打，那還得了？

程老太罵人也是講究策略的，這是程老太典型的罵程貴榮的方式，句句都是在罵自己，其實就是擠兌老實臉皮薄的程貴榮。要是被罵的對象是程家的兒媳婦和孫女，那程老太就直截了當的罵了。

程貴榮被罵的滿臉通紅，一句話都不敢再說了。

「我這就去，我這就去拌粉條！」李桂香為了息事寧人，趕緊應了一聲，慌忙轉身出去了。

「粉條拌好了你去劉老太家借個篩子，下午篩面！」程老太又吩咐道。

這時候的麵粉都是農民在自家磨的，難免會磨的粗細不均，還會混有小石子之類的東西，吃之前要過一遍篩。

程燕心頭的火直往外竄，劉老太家離程家遠，一來一回，李桂香還咋吃午飯，程老太又想用餓飯這招了。

她蹭的站起來，拿了個乾淨的碗筷，把大盆子里的菜撿好的舀了一碗進去，還拿了三個餅。

「你這是幹啥？」程老太瞪著眼問道。

程燕說道：「給我媽留的飯。」

「留啥飯？我說給她留飯了？」程老太惱了。

程燕看著程老太，問道：「你的意思是，不讓我媽吃飯了？」

「誰不讓她吃飯了？等她回來再吃！」程老太叫道，「一家人都沒吃，咋先給她盛？」

「程天寶見天睡到日上三竿，你每回不都先給他留飯？我媽當大伯娘的，還不如他一個小輩？」程燕忍著火氣問道。

程老太指著程燕，神情輕蔑，彷彿程燕就是垂死蹦躂的一隻螞蚱，「天寶是我們老程家的根！你媽算個球！我話撂這，你要是再犟著不跟韓峰結婚，我餓死你媽！」

程燕早就料到程老太打什麼主意，轉而看向了程貴榮，平靜的問道：「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吧？我媽嫁給你這麼多年，你就看著我奶餓死她？」

「你這孩子，這叫啥話……」程貴榮張口結舌面紅耳赤，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想勸程燕別不懂事，然而這話實在說不出口，自己親娘打什麼算盤他心裡清楚，就是不想讓李桂香吃飯，程燕要是還有點良心，不忍心看母親挨餓，早晚得點頭應了這門親事。

李桂香聽到吵架聲，慌張的奔進了堂屋，手裡還抓著一把粉條，勸道：「燕兒，別跟你奶頂嘴！」

程燕看著一桌人，程老頭和程老太怒瞪著她，好像她是阻礙了他們寶貝大孫子前途的仇人，程二叔一家得意洋洋，程三叔一家事不關己的看笑話。

小姑娘程燕的人生就是因為這些人，葬送在了花一般的十七歲。

她要是再忍，很快就要被這些豺狼虎豹吃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下！

程燕面無表情的站在那，將程家眾人或得意，或看笑話的醜陋模樣一一盡收眼底。

在眾人毫無防備中，程燕猛的掀翻了桌子，嘩啦幾聲巨響，碗筷砸爛了一地，菜盆子扣到了正得意大笑的程二嬸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