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望梅花（下）

「小姑娘，又見面了。」

栩栩回頭，就看見鄭凡書笑得像只狐狸，可他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又讓人覺得他不是壞人。

栩栩第一次對他行了個恭敬的禮。「新年好，鄭學士。」

「新年好，往時怎麼不見你這麼客氣。」

栩栩笑道：「自然是因為往時只聞其名，不曾真正知其本事了。」

「修書算什麼本事，不過是前人的功勞。修的快，也不過是湊巧多看了幾本書罷了。」鄭凡書揮揮手，「且說給你寫話本的那位先生，我倒覺得他挺有意思，也不見別家有賣，你可幫幫我問問他能否得見？」

栩栩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平日裏也不見他很欣賞。她略略紅了臉，「她不喜歡別人打擾，也常說寫得實是算不得精妙。」

鄭凡書不贊同地搖搖頭，「行文不夠嚴謹，言辭不夠凝練，不過這些都是小問題，勝在題材新穎，構思大膽。」

栩栩一時有點窘，仔細一想他的話，「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行了，別給我戴高帽子了，正經告訴我他的住處，才是正理兒。」

「那我得問問她才行。」臉上更紅了，那大概是見不了了，不過對這位，她倒是印象越來越好了。

身後傳來低低的咳嗽聲，栩栩嫣然笑道：「還有人在等我，失陪了。」

鄭凡書點點頭，過去扶住樓源，低低叫一聲：「師父。」

栩栩快步走向後山，卻看到了清平正與蘇尋「交談甚歡」。

這過年頭一天，就把這幾位見了個遍兒，栩栩也不知當哭當笑。

她仍是一件墨綠色的披風，輕盈地坐在一棵愛松上，發間只別着一枚玉簪，越發襯得她膚色如雪，眸如點漆。

「你們談，我去尋母親。」她像只青雀縱下小樹，身影輕巧，倏忽不見。

見栩栩盯着她的背影，蘇尋道：「怎麼，她可曾欺負你了？」

欺負嗎？不算吧。栩栩搖頭。「覺得你變溫和了些。」

蘇尋一怔，那些副將，私下裏都說他冷麵冷情，他只是見多了生死，更珍惜當下了罷。她這樣說，他很高興，不過面對那些事，還是不能手軟半分。

他輕輕一笑，如清風吹皺綠水，春意叫醒山川，栩栩看得呆了。

「你呢，總覺著比之前多幾分愁緒？」

栩栩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郡主吩咐的事，我沒能做得好，很有幾分歉疚。」

蘇尋搖頭。「你若是比鄭凡書，大可不必這麼說。」

可是這樣，我還算千羽司的人嗎？我到底能做些什麼？

卻聽他接着說，「你從前也不喜歡被比較的，白國也許只有一個天才少年，卻一定不嫌肯探尋理想的人少。」

「況且，通詩書，善寫字，能制香，懂醫術，會話本，心懷萬民，卻不失純粹的人，只有我眼前這一個，她一點也不比誰差。」

他帶着她施展輕功一路向山崖上飄去，京雲寺建在山勢平緩的山腰，身後卻是陡峭石壁，最高一段幾乎直上直下，落地不過能容兩三個人。

一株老梅從懸崖伸展開去，牢牢攀附住貧瘠的沙石，白雪積在墨色遒勁的瘦枝上，在稀薄的光下映出瑩瑩冰色。

「怕嗎？」

栩栩搖搖頭，聲音清脆，「它都不怕，我怕什麼？」

「陽光好的時候，能看見梅花。」蘇尋正視着她潤澤發亮的眼睛，「我喜歡的那個小姑娘，眼裏一直帶着光。」

怦然心跳。

栩栩不敢問他，那時的問題想明白了沒有，此刻近在咫尺，她只覺得彷彿重新找回了自己。

他不問她受了什麼委屈，問了她也不知道怎麼說。但他明白她的煩惱，站在至高點，不見人間萬象，卻能撥雲見日。

他是懂她的。

笑如春花燦爛，她輕聲說：「我必不叫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