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緣盡二

因為我親事提上日程，爹娘更加註意禮節，減少我與外姓男子接觸。我聽說熙哥哥被攔下了，忙讓彩霞去查看。熙哥哥若要見我，那些僕人怎麼攔得住，我只怕他脾氣上來硬闖，多個讓爹爹不喜歡的地方。彩霞帶他來見我，我哭哭啼啼地沒給他好臉，總要你多求我幾次才好！熙哥哥約我琴齋相見，我陪母親上香回來，精心打扮一番去琴齋找他。

熙哥哥，你若騙我，騙我一輩子可好？是我不夠聰明，這麼多年，我從未如此想過，才沒有忽略了那些細節，沒有發現你的秘密。你從不介意我把花插到你頭上，你會認真地幫我挑選首飾，聽我聊梳妝打扮的趣事，你不喜歡與人碰觸，羅弋摟著你肩膀都會被你嫌棄汗臭味，可是你總喜歡拉著我的手，你一直把我當作妹妹，而不是情人，你總是說羅弋的好，撮合我和羅弋。

熙哥哥在我面前寬衣解帶，如此直接的方式展露自己的秘密。我驚嚇，氣惱，羞怒，不願相信這一切，我快速逃離這裡，我能逃到哪裡去？

普恩寺，那個我曾說了很多小女兒心事吐露內心秘密的地方。佛前，我不停地問佛「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熙哥哥的呼喊，爹娘的追問，我都聽在耳中，卻不願意理會，只想逃離，想像碎花瓣一樣躲到我的香囊里。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夜，油燈剪了又剪，熙哥哥，你我終究不是情愛，可是我卻無法放下，這份心意付錯了人，我也不願意再拿回來。

熙哥哥從天窗跳了進來，他膝蓋撞得不輕，一定很疼，他隻字未提，沒有如往常那樣對我撒嬌幾句，「念兒，你瘦了。」

我是瘦了，我滿肚子委屈，對你滿腔痛恨，我很多天沒有吃東西了我在這裡跪坐太久腿都沒有知覺了，可是看到你那刻，就覺得算了，都算了。要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你們還如以前那般，該多好。

「離開京城？」不，我不想你走遠，我不想再也見不到你，我是氣急了，可是我不想你離我太遠。欺君之罪，一旦暴露就是滿門抄斬，我又實在不該阻止你離開。

嫁給羅弋？弋哥哥很好，只是我不愛他罷了。可是卻沒有必他更合適的夫君了。只有他娶了我，父母安心，熙哥哥安心，而弋哥哥疼我，他也不會強迫我，我可以偷偷得守著心裡的人。「好姐妹」或許，我只是需要時間，我終究會承認我們真的只是姐妹吧。我答應了熙哥哥，打開了廟門，娘親見到我把我擁入懷裡，絲毫沒有責怪我的任性，只說「念兒，你受苦了」。爹娘對我說起與羅弋的婚事，我點頭答應了，繼續煮茶並未反對。爹娘終於放下心來，陪我說話，說著我煮茶的技藝更好了。

羅弋來找我，對我說「見你無事，便好。」

「念兒任性，讓弋哥哥擔心了。」

「沒關係，念兒做什麼都好，只是希望念兒照顧好自己才是，這些日子不見，你請收了不少，也安靜了不少。」

是啊，我安靜了不少。婚後，我會做個好妻子，若你遇到喜歡的女子，我也會為你把她娶入府中。

羅弋沒待多久就離開了。

我有時候跟著娘親學做糕點，有時候與娘親一起刺繡，做婚嫁衣裳。這是衛國的傳統，女子的婚嫁衣裳都由自己親手完成。

熙哥哥，你看看我，我如今每日嬉笑晏晏，如同往常，只是我不會在同樣兩份糕點盒子里，給你那份放上幾顆桂花瓣添香。只是你來找我時候你的領子皺了，我不再為你整理，我也再不會讓彩霞去門口守著要是你過來就趕緊通報，只是我再也不會跟爹爹說非熙哥哥不嫁，也再也不會跟才兒說熙哥哥是天下最好的人。

皇位更替，多事之秋。弋哥哥要去參軍，熙哥哥也決定離開京城去南方。爹爹跟才兒說京城如今是是非之地，希望才兒帶著我和娘親去老家住段時間，他自己卻不願意辭官歸隱，仍要留在京城。我知道他是留戀權勢的人，我也知道，此時他不願意離開，不是為了權勢，而是他忠於衛國，忠於皇室。他曾滿口誇讚的三皇子登了皇位，他卻沒有那麼開心，或許他知道三皇子很好，只是不適合做帝王罷了。

新王的軍隊把我抓住，聲稱我的未婚夫羅弋造反。笑話，我爹是當朝太尉，羅家更是幾代將軍，他如何會造反。不過是他嫉恨羅弋，藉此生事罷了。才兒已經快馬前去京城報信。我獨留軍帳，心中有些害怕，面上卻毫不透露。若我傷了死了，我崔家上下絕對不會放過你。

城樓上，我見到了那個熟悉的鎧甲紅衣。弋哥哥，你成了大將軍呢。弋哥哥，你別慌，我不怕的，我爹是太尉，兩朝元老，區區城兵頭領不敢拿我怎樣！

可是，那是？熙哥哥？我看到他滿弓對我，不，那是熙哥哥的臉，可是卻又感覺不是熙哥哥。我有些迷亂，有些懷疑，有些疑惑，又有些驚喜。

有些傷，不說不提，以為可以忘記，用歲月塵封，可是城樓上，看到對面彎弓射箭人的臉，所有的記憶碎片在腦中拼接，以為騙過了所有人，卻騙不了自己，由你而起，由你結束，很好，可以少些屈辱。

如果我死了，倒也沒有什麼不好，才兒已經長大，會照顧好爹娘，弋哥哥，我希望你可以找個真心相愛的妻子。

利箭穿透我的胸膛，我摔向了身後，疼！

熙哥哥，我疼。意識消失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了熙哥哥的臉，真好，此刻的你滿眼都是我，為我擔心為我慌亂，我好幸福啊。如果我死了，我的魂魄要到熙哥哥身邊，守著你不再離開，佛說人有輪迴，我這麼執著，是否可以換得與熙哥哥的一世情緣呢？

再有意識的時候，我出現在一個灰濛濛空蕩蕩的地方。

「這是哪裡？」

「你的魂魄寄託的地方。」

「你是？」

「鬼差」

「你要帶我去投胎？我不要，我要陪著熙哥哥，我不要投胎。」

「丫丫的，我倒是想帶你去投胎，你執念太強帶不走哇。」

「這就好。」

「好個屁，不知輕重的新鬼。」

「可是我為什麼看不到熙哥哥，我在哪裡啊」

「鬼魂若想留在人間，需要依附在自己氣息濃厚的物件上，你附身在一塊軍牌上了。我要捉你去投胎，你滿是執念不肯走，我只能把你圈在軍牌裡面了，你就在這空蕩蕩的地方反省吧，等你想通了放下了，我再來引你。」

「你怎可如此絕情？我不過是喜歡了熙哥哥而已。」

「你生前的事情，不是我的職責所管的事情。我只管勾人魂魄。我曾遇到無數充滿執念的鬼，終究是抵不過時間，時間久了，他們就會慢慢忘了生前的事情，最後忘了自己因何成鬼，成了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鬼，最後選擇了輪迴。時間漫長，十分難熬，結局也是固定的，記憶熬不過時間，我工作很久了，經驗豐富，我勸你一句，早入輪迴。」

我不願意，我讓鬼差解開束縛，讓我見一見熙哥哥，鬼差消失了。我一個人，哦，應該是一個鬼在這空蕩蕩的空間亂走，可是走到哪裡都是一樣的地方。我不知歲月，不知饑飽，不知勞累。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著生前的點點滴滴。起初，還好，我從沒有這麼放鬆，這麼肆意地揮灑著思念。慢慢的，孤獨感淹沒了我。可是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我開始有些事情記不清了，『才兒是誰？』『熙哥哥是誰？』『我為什麼要一遍一遍地學做桂花糕？』我把什麼東西丟了？我的心丟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我在哪裡，不知道我在做什麼。我的心裡空落落的，我的心丟了。

再後來，我聽到一聲『小熙』。我見到了一個陌生的人，他叫小熙。他很熟悉，又很陌生，他很善良，與我說話，幫我尋心，可是他總是消失。某次等待小熙再出現的時候，突然很多陌生的記憶湧起了我的腦海，我出現在陌生的房間。

「熙哥哥，我想起來了」

「念兒，我找到你了，念兒，對不起，念兒」

「我從未怪過熙哥哥，你真厲害，真的幫我找到了我的心呢，謝謝你找回了我的記憶。」

「念兒，你還疼嗎？」

「不疼了。」

鬼差又出現了。

「崔念兒姑娘，你的時間到了，跟我走吧。」

「好」

「念兒」

「熙哥哥，我要走了。能再見到你，真的是太開心了。你，忘了我吧，我的死不是因為你，我早已經原諒你了，你也要原諒自己。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再見！」

我記起了你的樣子，熙哥哥，今生緣盡，來世若是可以遇見你也好，若是不見，只望你我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