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雲遙
京都，七王府。
時值酷暑，近來的天氣很是不好，一到了晚上，便似將人悶在蒸籠里似的，不動也能熱出一身汗來。
戌時雖已過半，然七王還未回府，后宅各院的主子也不敢先歇了去。
一青衣婢女從海棠院匆匆而來，此刻天將將暗了下來，天邊還有餘光，不須提燈便能前行。
只是到底不如白日好走，於眼力不好的人而言，稍有不慎，難免跌撞，便是摔一個大跤也不無可能。
但這條路婢女已經走過無數遍，哪怕此刻光亮不足，腳下也是穩重無比。
這天氣着實悶熱，婢女每走上幾步，便要掏出手絹擦拭額頭沁出的大汗。
待進了玉蘭院，更是仔仔細細將自己身上的汗水擦得乾乾淨淨，這才撩了珠簾進去，卻也不敢踏進內室，只在外室低低的喚了一聲：「陳嬤嬤」
聽到聲音，裏頭走出一個精明幹練的婆子，頭上的髮髻梳得規規整整，不見絲毫凌亂。
她身材壯碩，膀大腰圓，腳步卻格外的輕巧。
婢女心裏有些害怕，卻還是行了一禮，湊上前去，以手掩唇在陳嬤嬤耳邊低語，似是在稟報什麼重要的事情。
聽到婢女稟報的事情，陳嬤嬤小心的瞥了內室一眼，見未驚動主子，這才皺着眉低聲道：「沒死？」
婢女壓低了聲音回道：「沒死，聽說被路過的奴才救了」
陳嬤嬤眉頭皺得更緊了，將婢女打發了下去，越想這件事越是覺得蹊蹺。
輕手輕腳的走進內室，卻不想原本假寐的主子已經睜開了雙眼，嫵媚的眼尾輕輕上挑，朱唇微啟道：「何事？」
女子一襲桃紅裙衫，腰間墜着絲締，眉眼精緻如畫，五官猶如精心描摹的畫卷，明艷動人不可方物。
此刻她側躺在軟榻上，手臂微屈撐著腦袋，如瀑的長發順着手臂灑落下來，在靠枕上鋪灑出一片墨色的錦緞。
「是奴才驚擾主子了」
「海棠院那邊來信，說是那丫頭沒死」
陳嬤嬤壓低了聲音，卻吐字清晰。
聞言，女子素黛的眉微微上挑，輕聲道：「沒死？」
見陳嬤嬤點頭，女子霎時嗤笑：「這辦事的人也太不中用」
「主子，要不要……」陳嬤嬤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女子微微一笑道：「做得乾淨點」
陳嬤嬤點頭，她是個有分寸的人，決不會給人留下把柄。
女子已經被驚醒，見時辰不早，便問道：「爺可回了？」
陳嬤嬤正想回話，前院盯着的奴才正正好過來，稟道：「請娘娘安，爺在香竹院歇下了」
女子眉頭輕蹙。
「知道了，退下吧」
稟報的人退了下去，女子從軟榻上翻身坐起，靜默一會兒，忽的揮手將手邊的枕頭掃落在地，眉眼陰鬱的怒斥：「賤人」
這世上大抵美女都是得上天偏愛之人，女子哪怕是憤怒，也不曾損毀自身的半點美貌，仍然如那林中妖狐，既妖且媚。
「主子息怒，爺就是一時新鮮，在爺心裏，最疼的還是主子您」
「前陣兒香荷院，這陣兒香竹院，誰知道過幾日會不會是香梅院香菊院」
女子面含煞氣，心中仍然不痛快，陳嬤嬤又勸了幾句，便伺候着女子歇下了。
海棠苑。
夏日天熱，主子的屋裏還有冰塊供應，伺候的奴才卻沒有這般好的待遇，一到了晚上，一個個的只能打扇消除空氣中的熱氣。
今夜的天氣格外的熱，躺在床上都好似下面有火燒似的。
丫頭們宿的房間里更是悶熱，好在到了後半夜，外頭幾聲轟隆巨響，嘩啦啦的下起了暴雨，房間里的溫度這才降了下來。
雷聲混合著雨聲，驅散了夏日的悶熱，在床上翻了半宿的丫頭們非但不怕，反倒就著窗戶里吹來的涼風，沉沉的進入夢鄉。
絲絲雨滴順着窗飄進屋內，一點一點的打在雲遙的臉上，臉上的冰涼讓她下意識皺了皺眉，片刻之後直接睜開了眼睛。
沒死？
雲遙下意識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臉上滑嫩的觸感格外的陌生，腦中有一些陌生的畫面快速劃過，卻並不連貫。
她大致知道自己是真的活着，卻不是活在原來的世界。
腦中的畫面也不完整，約摸清楚自己叫雲遙，是七王府的一名婢女，再多的東西卻不知道了。
名字倒是與她上一世相同。
雲遙苦笑。
卻在此時，外頭的風雨聲有一瞬間的停頓，一道烏黑的人影突然出現在窗外，冷厲如毒蛇一般的目光落在裏頭的雲遙身上。
雲遙渾身一冷，下意識翻身坐起，順着窗戶看去。
外頭風雨肆掠，雷聲間或轟隆炸響，卻不見方才瞥見的那一抹人影。
是什麼人？
殺她的人嗎？
在那人影出現的一瞬間，雲遙腦中再度出現了一些陌生的畫面，這才知道這具身體剛剛才經歷了一場死劫，若非恰好有人路過碰見，此刻已經見了閻王。
不對，她是斷氣之後才被人推進池塘，早就已經香消玉殞，是雲遙的到來，才讓這具身體重新有了生機。
原身不過一個普通的婢女，緣何會有人痛下殺手？
雲遙想不明白。
據她所知的記憶，雲遙只是一個灑掃的婢女，既不是主子身邊貼身伺候的大丫鬟，也不是可以進內室端茶遞水的二等丫鬟，她的身份委實卑微渺小。
偏偏就是這般渺小的一個婢女，卻在深夜裏被人暗殺。
還有方才的那道黑影，雲遙不認為是自己眼花。
沒有完整的記憶，她也不知道這個身體身上隱藏着什麼秘密，只是她的心情卻因為自己已知的消息變得沉重起來。
但願是她想多了。
雲遙自我安慰了一下，從床上起來，端起床邊小桌上涼透的葯一口灌了下去。
這具身體還很虛弱，畢竟被人弄死之後又扔進了池塘里，雲遙起身的時候，雙腳像踩在棉花上面一樣軟綿綿的。
喝了葯雲遙重新躺回床上。
灑掃的丫頭都是干粗活的，睡的床是長長的大通鋪，一間屋裏除了雲遙，還有七個丫頭，此刻都已經熟睡了過去。
雲遙也不挑剔，躺在床上就睡了過去。
因着那黑影，雲遙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腦子混混沌沌的老是做夢，睡醒之後，夢見了些什麼卻全忘了個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