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005 血屍

一卷005 血屍

庭院里靜靜地,便是有一兩個下人奴婢經過院子,也沒人敢說一句話,便連呼吸聲,也是竭力壓抑著。

院子正中的地上,跪著九薇。

而在離她不遠的屋檐下,軟椅上斜躺著閉目養神的凝止,一支古銅香爐散著裊裊輕煙,矮茶機上擺著茶點,一旁還垂首站著那個九薇最先看到過的叫容兒的丫頭,兩人都是靜默,許久不動,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都睡著了。

九薇自從回院里就跪下了,眼看著月色西斜,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還要跪多久,兩個膝蓋上的肉已經痛成兩團碎肉般,麻麻地沒有知覺,凝止始終一言不發,可是她一旦伸手去扶地,頓時便會有一陣涼意襲來,弄的她一動也不敢動。

這樣跪了不知多久,門外終於聽到一絲動靜。

玉姨帶著汐兒匆匆忙忙地進了院子,二人在九薇身邊跪下,玉姨道:「凝止少爺,此事是奴婢管教不當,奴婢自請受罰。」一邊汐兒更是面無人色,一邊說一邊抖「奴婢也求……求主子……責罰。」

那凝止卻像是睡著了一樣,根本不發一言,玉姨咬了咬牙,回頭跟汐兒道:「事到如今,咱們也沒臉求主子饒恕了,你自斷一臂吧。」說著從身上拔出一把匕首來,咬著牙看著自己的左臂,正要用力揮下,冷不防一旁九薇撲了過來,生生拉住了她拿匕首的手。可她跪的太久,腿早就沒力氣了,根本站不住,抱著她的胳膊就倒了下去,尖銳地匕首朝著的方向正是她的臉孔,她嚇了一跳,努力避了避,臉側還是被劃了一道血痕。

血氣盪開,凝止眉心頓時一皺,那玉姨簡直嚇的呆了,沒想到這丫頭會撲過來搶,如今又割出血來,這下子可不是一隻手臂能抵罪的了,又驚又怕地撲過去看,慌不迭地扯了袖子下來捂在她臉上「快……快拿葯來。」

那邊容兒也在這一瞬反映過來,轉身就往裡跑,眾人亂作一團之時,卻聽一聲輕哼「別管她。」眾人一僵,頓時不敢動彈。

卻見那凝止已經睜開眼睛,慢慢地站起身來,慢慢地朝她走來,他的動作很慢,卻令在場眾人氣息無不為之一滯,那強烈地濃濃地殺氣,填滿了整個庭院「你可知血倉最忌什麼?」

九薇半趴在地上,抬頭對著他,為這可怕的氣氛嚇的渾身戰慄。

「是失血。」凝止緩緩俯低,墨綠地眼眸透著殺氣「你一日之內,兩次失血,果真這麼不想做血倉?莫非你倒是想做血屍?」

九薇怔愣著,平川城姑姑的臉又湧現上來,大大的眼睛中頓時驚恐萬狀。

「備車。」凝止直起身來,同時又伸手拽住她的頭髮,九薇不及爬起,就被他這樣半拖著朝門外走去「去南坡血河。」

南坡血河!這四字一落,在場眾人無不戰慄發抖,連站都站不住了。

夕陽西下,晚霞被高高的山峰阻礙,山的這邊,已然入夜,蒼翠遮掩下,更顯陰沉。一輛馬車就在這樣的夜色中徐徐而行,車輪走在山道上的響聲,是這隊人唯一的聲音。馬車前面簇擁著六騎,卻都是極靜,連馬蹄聲也細不可聞。

眾人順著山道,一路朝下,越走越黑越走越濕,山谷底有一個碩大的山洞,尤如一隻怪獸般張大嘴巴,等待他們的進入。

馬車馳到近處,遠遠迎來數盞風燈,來人一見馬車上的標記,立刻退下,一路上燈光不斷,幾騎馬匹已經停下,馬上人翻身下馬隨著馬車步行而入,一行人始終默默。走不多時,便到了洞口,一股極為腥臭難當地氣息從深洞里湧出來,馬車門也在此掀開,一身綠衣地凝止扯著九薇的頭髮,下了車便半拖著她朝里走。

九薇聞到這令人作嘔地氣息,幾度掙扎,卻沒辦法從他手上獲得分毫解脫,只得跟他跌跌撞撞地朝里走,而身後玉姨等人面無人色地跟在後面。

一行人走過長長地木廊,這木廊極長,是繞著洞內山壁而建,一側靠在陡峭地濕壁上,另一側卻是懸空,空洞洞地深不見底。眾人越走越往下,那腳底下地木頭咯吱咯吱地聲音就越是明顯,而更令人驚恐萬狀地,卻是此時漸漸清晰起來的,另一個聲音。

那聲音,來自洞底。

起初不過是極輕地嗡嗡聲,初入此洞的人甚至會疑是蟲蠅,因那聲音極為細小,而後,隨著地勢漸漸深入,那聲音開始變大,可還是聽不清什麼,只覺紛雜。

可玉姨等人卻是知道的,身體的抖動到了這裡已經變成打擺抽搐,有的人根本半暈,由身後的黑衣人提拎著,一個不落地帶了下來。

終於,凝止地腳步停了下來,他聲音淡淡,就像談論著最平常不過的事「今日就讓你看看什麼是血屍。掌燈!」

隨著最後兩個字,本來沉寂黑暗地山壁四周忽然發出極為一致地聲響,伴隨著這聲音而起的,是光芒萬丈。

黝黑地山洞壁上所有的燈樁忽然全部變亮,灼的人眼睛生痛的同時,令人驚心動魄地一幕,出現了。

就在他們的腳底,山洞的最深處,無數像人一樣的東西開始尖叫嘶鳴,發出各種各樣震耳欲聾地聲音,就像忽然受到驚嚇的上千上萬個老鼠,被這驟變地光亮所驚,四下亂躥,有的甚至開始朝著山壁上攀爬,重重疊疊,根本看不清有多少,只是黑亮亮地一片。

九薇被凝止提拎著,眼睛睜的大大的,她的手腳抽搐不停,眼看著就要暈厥過去,而凝止沒有半分慈悲地將她高高舉起「這些便是血屍,除非砍下他們的頭顱。否則他們永遠也不會死,他們無知無識,再沒有從前丁點的記憶,有的,不過是對血的渴求,一點點的新鮮血液便能令他們瘋狂。」

九薇拼了命的扭開頭去,又被凝止生生轉過頭去「怕嗎?想變成這樣?」他的語調充滿惡趣味,語氣卻極平靜。

她終是被逼出來,大喊大叫「我不要我不要。」

凝止將她扔在身邊「還要逃的化,這便是榜樣。」

九薇喘著粗氣,一下又一下,那刺耳地聲音還在耳邊,姑姑,叔叔,還有那些喜歡她會逗她玩的師兄大哥們,如今他們,都變成這樣了嗎?這些人真可怕,有他們在,爹爹也會這樣嗎?不,爹爹不會的,他是最有本事的人,他會為他們報仇。

可是爹爹,也不要她了。

她忽然渾身顫抖,姑姑,只有姑姑要她……

可是,姑姑也變成這樣了。

這底下,有姑姑嗎?

凝止將這女孩子的神情看在眼中,有一絲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他也解釋不清,只是覺得這女孩兒似乎與他素來相處的人,有一點不同。

清醒時的那聲「哥哥」,是第一次。從來沒人這樣叫他,他的記憶中卻有那麼一個人,自己曾稱他為「哥哥」,那是只此一次的可怕經歷,卻深深銘刻在他心底深處,如今這孩子,本來應該醒來害怕哭泣的女孩子,竟叫他「哥哥」。也許正是這聲,使得他收斂,沒將這孩子吸血至死。反正她是天宗的血支,她的血力雖弱,助他行功,倒是可以。

然後緊接著,這孩子竟然逃了。

聽聞她逃跑的那一剎那,他的憤怒簡直無可名狀。

這還是第一次,他那萬年不破的冷淡臉有被衝破的危險,甚至在聽聞她在鳴止處時,他根本沒有多想,就親自出馬,去要回她來。

可這丫頭,總有一點不同,她的小小身子里,似乎匍匐著一個小怪獸。她會服軟會依順,可轉眼就敢去跳深達數丈地碧潭,她怕死發抖,可卻又會去擋玉姨地刀,仿似只要將她逼到絕境,總會有一點不同被激發出來。這點不同,卻不由得令凝止有些好奇。

更何況,眼前的她似乎又有點變化,片刻前還是大哭大叫地小人兒,只一會兒功夫卻又忽然安靜了,只是伏在地上,小肩膀一個勁的打顫,他冷眼旁觀,等待她的反應。

而她的反應,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預料。

小丫頭猛地一抹眼淚,忽然抬頭對著他,怒氣衝天的大吼「我才不要做你的血倉。」說罷她竟一個縱身,朝著洞里跳了下去。

這個舉動,簡直看的在場眾人無不心膽俱裂。這丫頭到底是什麼做的。看到那麼多黑漆漆地血屍,她居然也敢跳。

九薇頭朝下向下掉落,緊緊閉著的眼睛,卻看到好多親人的臉,她不要當血倉,不要幫著他害人。血屍是沒有知覺的,就像姑姑那時會撲過來咬她,並不是真的,是因為那時的姑姑已經沒有意識了,不怪她,九薇明白了此節,所以因此也想通了,反正爹爹也不要她了,她要跟姑姑在一起,哪怕沒有知覺,也不要在這可怕的地方。

可是她的願望當然不可能實現,別說凝止始終注意著他,就是他壓根沒去管她,從木廊掉到洞底的這點時間,也足夠他將她拉回來十幾二十回。

因此九薇睜開眼睛時,就看到自己被倒懸著盪在半空中,一晃一晃,離那些血屍起碼還有丈把遠,她努力抬頭,看到自己的腳腕上束著一團盈綠色的東西,這東西她見過,凝止曾用這個將鳴止扔出老遠。想到這個,她朝上面那方向抬了抬頭。

燈火通明下,凝止怒不可遏!

他分明戴著面具,可九薇就是能感覺到他在生氣,而且非常生氣。

她竟敢,竟敢跳下,她竟情願變作血屍也不要做他的血倉,他竟不如一個血屍。他不知道怎麼的想到這上面,而且揮之不去。

服侍他的人都知道,凝止少爺是極少有神情變化的,可是這一天之內,他的變化未免太多,那簡直可以目視的憤怒氣息,有形體一般,使得眾人皆見。

汐兒一直呆在蕪院,只遙遙地見過這個少爺幾回,以前還覺得此人風度翩翩,氣質非凡,可眼下卻是如此陌生的讓人害怕,她發著抖,想往後挪一挪,離他遠點。可沒想到,她才一動彈,凝止的目光忽然轉了過來。

他竟然,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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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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