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008 丫頭
這樣過了數日，這日容兒一大早卻來使喚她們，讓她們從今起去廚房幫忙，本來汐兒對這差事一萬分不滿，廚房油膩骯髒，哪有在書齋抹塵來的輕鬆，無奈九薇已經點頭答應，她自然也只得跟著，二人進了后廚，便作些打打下手，洗菜之類的瑣事，晌午很快過去。吃過午飯，汐兒蹲牆角歇息，才轉身招呼九薇，她卻已經不知蹤影了。
她又是擔心又是害怕，就怕這小姑奶奶又闖出點什麼禍事來，等得肝火上升時，總算見到小丫頭從一邊牆角挨了過來。
「作死呀，好端端的又跑哪去了？你不知我急的火燒眉毛么？」汐兒頓時一掌拍過來。
九薇這些日子跟她渾的熟了，知道這也就是她的招呼方式，眉不跳眼不動地受了她一掌，道：「不過是回書齋轉轉，又沒出蒼翠居，你怕什麼。」
聽到她這麼說，汐兒想想也是，逐放下心來「就有那麼有趣可看的么？整日往那邊跑。女孩子識字有什麼用處。」
九薇也不跟她爭辯，由得她數落著，眼神卻是閃爍，明顯另有心事，汐兒說了一會，對著眼前這個乖乖垂頭地小腦袋還真沒什麼可說，正要拉她，目光一閃，卻從她發側抽出一支草葉子來「這是什麼？」
九薇抬頭看到，不在意地接過來往邊上一扔「粘了雜草。」
汐兒眯了眯眼睛，壓低聲音靠過去「書齋怎有生這麼長的草，老實說你剛剛究竟去哪了？」
九薇睜著清澈無波地大眼睛「不過是回來的時候在院子里滑了一交，看我跌的這身泥。」
汐兒低頭細看，可不，這丫頭袖上裙擺上都沾了不少泥，她一著急便將這事甩開了「走路也能跌交，你可真是……有哪摔疼了么？唉呀，我找塊布給你擦擦。這要是讓容丫頭看見，又是一頓罵呢。」九薇毫不在意的任由她拿了塊粗布朝自己身上狠擦，微仰的頭，卻是將目光轉向廚房。
很快晚飯又開始張羅開來，凝止每日吃的東西都是極有規律地，菜色花樣，也都是經容兒的手料理出來，容兒打小便在他身邊侍候，對他的習慣最是知道，便是每一樣菜式也是由她親自布置端到面前，可是這一晚，凝止卻給了她不同的指令「讓九薇送來。」
容兒一怔，立刻壓下心中不快，垂首退出去廚房將九薇找了出來，也沒什麼多加叮嚀的，便讓她接菜送去屋去。
九薇只是初聽時吃了一驚，隨即便乖乖跟了過來，從屋外丫頭們手中接過菜，一盤盤地慢慢端起屋去，凝止就坐在一旁的窗側，一眼也沒往這邊瞧，她自然更不敢去看，只是端著盤子手控制不住地抖個不停。
好不容易擺滿一桌，九薇便不知接下來要做什麼，垂首站在一邊正找著容兒的身影，身後一聲冷哼，讓她憑白起了一身寒慄，凝止帶著一身寒意緩緩走過她身邊在桌邊坐下「布菜，」他說。
九薇一怔，只得上前拿起筷子，將各式菜肴逐一夾一樣，放在一個盤裡，遞了過去，看著快要滿出菜碟地「如山」菜肴，凝止目光更冷，她直覺到哪裡做錯了，又不知道是什麼，在他的目光下更覺渾身冰涼，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但長相醜陋，人還其笨無比。」透不過氣的靜寂中，凝止淡淡開口。
九薇的臉刷的就紅了，連眼圈都不由得一燙。從來沒人這樣說過她，姑姑總是贊她的，更別提那些整日誇她漂亮可愛的師兄們，她的小手抖簌簌地，大眼睛里已經汪起了一眶眼淚，卻是死忍著不掉下來，在那邊硬撐。
凝止倒似享受著她的窘態，伸出一個纖長地食指將那盤裝滿菜地盤子往邊上一推「重來。」
九薇只得再度拿起筷子，卻是無從下手，想從他眼中瞧出點什麼來，眼角瞄向他的冷臉，靠的近了，這才發現那銀面具上有深深淺淺地暗刻，辨不清是什麼圖案，卻是明暗交替著，銀光逼人，晃了她的眼。
她原是想從他眼中看出點端倪來，卻被這面具看的愣怔了，正發著呆，手上忽然一空，筷子被抽了出去，隨即手背便是一痛，他順手抽走筷子，就著那個打了她一記，倒是不重，只是嚇了她一跳「還能做事嗎？布個菜也會走神？」
她這才恍然過來，他打的不重，可手背上還是火辣辣的，一如她的臉「我不會，」她忽然反抗起來。
「那你會什麼？」凝止瞄著她，她站著他坐著，她也只高出那麼一點點而已，這小不點兒「聽說你識字？誰教的？」
她身子一震「姑姑教的。」
凝止眼一帶「去那邊，把翻著的那本書抄一頁。」九薇愣了愣，沒想到他會指派這個，不過還是過去了，桌上果然有本書翻著，翻回來看了看，她便拿起筆，沾墨臨貼。她不敢坐下，只是站在桌邊，垂著頭，頭上跟別的丫頭一樣盤成了兩個髮髻，可她頭髮太多，因此那兩個大髮髻一堆，壓的她那張臉愈發的小了，此時她歪著頭，更有些不堪重負的樣子，惹得凝止幾次想伸手將她的髮髻散了去。
他歪在飯桌邊，興味地打量她，身旁有人輕聲說話「少爺，菜要涼了，先用些吧？」是容兒，他點了點頭，眼睛依舊看著九薇，卻見聽了這話的她朝這邊斜了斜眼睛，很微小的動作，他還是覺察了。
眼角努力地斜過去，終於看清容兒拿過一個空碟，往裡面夾了些菜，便不再夾別的，交過碟子放到凝止面前，等一會兒，他若用了，便再夾一些，不用，便夾另外的，一道菜布一一個碟。
原來是這樣，九薇扁了扁嘴，多大的人了，吃飯還要丫頭張羅，更何況她自小在姑姑身邊也是掌上明珠，叔叔師兄們時刻呵護著的，哪做過這樣的事。
凝止靜靜打量她，將她每一點動靜都收入眼底，眼中地墨綠時深時淺，如一潭地深水盪出微波來。
桌子一側，架著一座青銅鳳頭盞，舒展開地鳳尾高低錯落地托著五支長燭，明晃晃地光，印在她的臉上，甚至連她耳側晃動的碎發都能瞧的清清楚楚。她握筆的姿勢果然是嫻熟的，舉止言談，也都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從前的生活，看來是好的。
分明是純正地天宗血脈，卻沒有養在御羽天山，而在遠極僻荒地平川城。據凌鷹詳稟，那顏坤確是天山八子的弟子，可是輩份太低，她又稱其為叔叔，那就不是天宗近支，之所以在她身邊，倒更像一個保護她的家將而已，而她的那個所謂姑姑，更是顏坤一個不足一提的小師妹罷了。二人都是尋常血色，不可能與她沾親帶故。而據他們所知，別說是御羽天宗的親族，就是八子家室，也絕不會離天山範圍，更何況他們的妻妾家室，血族都有詳查記錄，誰家也不會多出這麼個小丫頭來，那麼，這個有著天宗近支血脈的丫頭，究竟是誰呢？
九薇專註地抄完一張紙，回頭來看他，凝止剛就著容兒送上的茶水漱了口，便起身走過去，拿起那張字，輕輕一哼：「字也很醜。」這一回九薇垂下眼帘沒什麼明顯地神情變化，她也瞧出來了，這就是個愛挑刺的主，估計她作什麼也落不著好，何況，她的眼睛朝那一桌菜肴瞟瞟，她的心思本來也不在這上面。
雖然凝止百般挑剔，可是第二日，九薇便被指著進了他的房，成了他近身丫頭，容兒自然要告訴她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凝止愛靜，往年屋裡的丫頭就只有容兒一人，旁人皆不允近身的，這一次加了九薇，容兒也不得不將少爺的喜好告訴給她，不然回頭犯起事來，以少爺的性子，可不會獨罰犯錯的那個，知而不告的自己，會罰的更重。更何況，她瞅了瞅眼前這個小丫頭，有些事，少爺也許還未必察覺，她卻早已旁觀者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