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冬瑤之痛
千尋傳音說，世上的男子連禽獸都不如，因為禽獸始終是禽獸，表裡如一，男人，有時候不是人。
這話，我甚是贊同，擦了唇角因再次代人受刑，內傷更重不斷溢出鮮血。在第十一座虐情殿「傾國殿」前，我捧著黑魔蓮呈奉來的劇本，很快發現，故事裡的仁兄，果然做了一件禽獸不如的事！
涼薄至極的此寮，竟然在賭博欠下巨債后，咬牙將心上人哄騙出家門賣了！最終後悔、痛苦一生。
女主冬瑤，即後來的瑤姬娘娘，當時才十六歲，在閨閣中聽到心上人邱天在院外學貓叫，自然知道是約會的暗號，立即借口出門去買刺繡用的綵線，天真無知、滿心歡喜地跑去老地方找如意郎君。
在不遠處村頭的小樹林里，冬瑤高興地跑了過去，甜甜地叫了聲：「小天哥！」然後又立即很覺悟，忸怩地玩著衣角，溫柔地低頭羞澀道：「小天哥，你不是說今天找媒人跟我爹娘提親嗎？我怎麼還好再見你！你不會是自己來的吧？這得多麼羞死人！要被別人笑話死的！我不是給你錢了嗎？」
背對著心上人的邱天，被賭場的打手打得鼻青臉腫，無言面對心上人，黯然地仰望青天，嘆著氣。
想到冬瑤對自己的好，不由得更加地羞愧，不知自己原本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麼就染上了賭癮呢？
為什麼總是執迷不悟，相信有賭未必輸，下一把就能轉運，把以前輸的錢，連本帶利地贏回來呢？
在把家裡輸了個底朝天之後，冬瑤還是不離不棄，多少次哭得梨花帶雨，哀求他把賭癮戒了……
想到冬瑤對自己的深情厚誼，自己在這世上已沒有親人，也就只有冬瑤關愛他心疼他，不介意嫁到他家徒四壁的破草房裡，跟他吃糠咽菜，鼓勵他只要有志氣，日子慢慢總會好起來的！還把首飾偷偷拿給他，讓他換錢做聘禮及請媒人提親，不由得更加羞愧，自己怎麼會又犯了賭癮，拿著冬瑤給自己用做辦終身大事的首飾，跑到城中的賭場去翻本，結果賠了個精光，還賒欠了高利貸！
自己當真是禽獸不如！賭場的打手們說了，逾期三日不還債，削耳朵！五日不還，再削一隻！十日不還，剁一隻手！二十日不還，掘祖墳！高利貸實在可怖！每多拖一天，就利滾利大上一大圈。
和滾雪球，沒什麼區別！假如不能在最開始還上！以後，更不用妄想了！
這就好比村頭空了的這家，原本姓王，老實巴交，只因為祖上給地主繳租子，賒欠了一斗米，結果，老王家忘了還，拖了一輩人，利滾利，居然達到了驚人的四萬七千多兩！後面的零頭還是員外大人發了慈悲免去的。老王頭簡直驚呆了！哭著哀求說員外大人，你怎麼不去搶，小老兒家窮得叮噹響，一年到頭只有過年才吃得上秕子，平日里只能喝稀的，都能照見人影，哪裡會有銀子！
身為地主的老員外，笑眯眯陰惻惻地道：「嘿！老王頭！你還真聰明！搶錢哪有放高利貸來錢啊？」
那老王頭被逼得沒有辦法，兩個閨女被員外抓回家糟蹋，先抵幾天的利息，四萬七千兩銀子依舊不能少！再過幾天，恐怕要翻到五萬兩！員外說，讓那兩個丫頭抵幾天利息，已經太便宜老王頭！
老王頭的老娘，氣不過，當夜就弔死了！老王頭的丑婆娘，本來是要被員外賣到煤窯的窯子里去的，那裡的煤工和婆娘常年都是一身煤黑，看不出美醜，那些漢子是絕不會嫌棄的。只是因為那丑婆娘被氣瘋了，到處亂咬人，被員外家的惡奴砍死，只不過再多抵一天的利息，又便宜了老王。
老王頭面對滿院子的血，半夜自己也吞了耗子葯，全家死絕！員外嫌這院子晦氣，才一直荒廢著。
自己全家死絕不要緊，關鍵是那些放高利貸的太可惡，連死人都不放過！將老王頭死去的老婆和老娘，分別賣給死鰥夫的兩家配陰婚！賺了七兩銀子！更把老王頭家的祖墳刨了，將屍骸丟出去喂狗，拍賣騰出來的墳地！這是一筆不小的收入，賺了八十六兩銀子。其實，員外要的就是這些！
這個邱天，很怕重蹈老王頭的覆轍，但他是一個能對自己狠辣的人，從他後來自己閹割了自己，進宮去照顧做妃子的冬瑤就能看出來！因為他還算有情有義，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很白痴，在後宮那種地方，鐵定了會被欺負，被寵幸之後更加糟糕，絕無可能在爭寵的歹毒后妃們手中長久存活。
他此時，倒不怕被放高利貸的賭場派來的打手割耳朵、剁手，但絕不能讓自家的大片祖墳被刨了！
哪怕是斷子絕孫，甚至犯了誅九族的大罪，都不及放高利貸的刨祖墳賣墓地來得狠！假如那樣，自己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與其如此，不如委屈他和心上人，可他一個男子不值錢，冬瑤才行！
邱天袖著雙手，轉過了英俊的臉，十分地羞愧，怔怔地溫柔地看著心上人，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正羞澀的冬瑤，詫異地看到愛人滿臉的傷，立即上前抓住邱天的手，心疼地道：「小天哥，你果真又去賭錢，輸光還被人打了？我早告訴你不要再去了！錢輸了沒關係！人沒事就好！你疼不疼？」
邱天羞愧地反握住冬瑤的手，輕輕地撫摸了心上人羞紅的精美臉頰，這才是美人胚子！傾國傾城！
嘻嘻一笑，邱天拿出了哄冬瑤的看家本領，很痞地挑了心上人的下巴，做了屬於他們兩人的小動作—颳了冬瑤的鼻樑！又在冬瑤的耳朵邊吹了口氣，讓冬瑤痒痒的立即很溫柔順從，才說：「小寶貝，情哥哥我把老宅賣給了鄰居，得了三百文錢，哥哥我要做大事！以後讓你吃香的！喝辣的！」
冬瑤雖嘟著粉唇扭捏道：「你騙人，就愛說大話！」但她就是很愛聽自己的小天哥溫柔地吹吹牛。
反正，也不上稅！這是冬瑤極為享受的一件事！她的小天哥總能給她描繪出最最美好幸福的未來！
其實，這話也並不准確，因為邱天描繪的，都是極為輝煌、宏大的場面，比如做了宰相或者大將軍，總之是個極有權勢的大人物，衣錦還鄉前呼後擁幾千人，每頓飯山珍海味幾百道，吃一口丟一口，人蔘那東西只能當蘿蔔啃，再過幾年只能當柴火燒，那樣燉出來的白菜，才會沒有土氣味。
冬瑤心一向很小，不想那麼高貴，認為太過不真實，但很幸福於她的小天哥在吹牛的時候，總是能帶上她，比如，描繪做宰相時，總不忘她就是宰相夫人，甚至，吃飯時她坐哪兒他都會提到，浪費每一道山珍海味前，都不會忘了餵給她一口，然後說，這些菜都配不上她，這就難得可貴了！
又譬如，做了大將軍，怎麼殺敵如同殺雞，看到敵國的城池裡有什麼珠寶，一定會想著全送給她。
冬瑤很早就知道，自己這個很痞的小天哥哥，很像是漢高祖，不事農桑志向高遠，甚至，經常有些大逆不道的言論。當然只會私下和她講，譬如，他的小天哥在無雙城有次見過皇后的鸞駕，於是，認為她才應該是天下最高貴的女人，天生就應該做皇后，那個靠著娘家勢力，其實並不漂亮的女人根本不配！為此，她的小天哥常常失眠，想要為她取皇帝而代之！這樣，才能讓她做皇后。
邱天賭博雖然可惡，但冬瑤總是能夠非常體諒！因為，他是為了籌集軍費招兵買馬造反做皇帝，讓她做皇后成為天下最高貴的女人，才去賭博的！這個原因，的確很新鮮脫俗！十分值得人原諒。
此前，邱天沒有這個願望前，從來沒有賭癮！在村頭的大槐樹下，對娛樂性質的賭的輸贏極看淡。
冬瑤常常自責，全是因為她，才讓她的小天哥染上了賭癮，把整個家輸了個底朝天，還常被人打。
確切說，我們有些冤枉邱天，因為他沒有真的賭癮，假如給他皇帝做，或者給他足夠的軍費招兵買馬造反，他立即就不會去賭了！而會不知死活地去造反！賭，只是在他看來，籌錢最快的方法。
只不過，當局者迷，只有冬瑤，才是最知他，最能體諒他，一向知他苦心的人！
其實，冬瑤壓根就不想做什麼皇后，只要和她的小天哥在一起，吃糠咽菜也甘之如飴。
她之所以不戳破愛人的黃粱美夢，是因為男人這東西最愛面子，你不能剝奪他幻想的權利！諷刺他不知天高地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比殺了他還痛！沒有幻想的邱天，只會像泄了氣的豬尿泡。
現在，她心愛的小天哥說賣了宅子，得了三百文去辦大事，先帶她去城裡吃頓好的。冬瑤淚光盈盈的，一顆心滿滿的，裡面全是感動！只有她的小天哥才知道，她一個長這麼大都沒進過城的姑娘，是多麼地想出去見見世面！沒有她的小天哥，她只能和絕大多數山溝里的姑娘一樣，一輩子窩在山溝里，在裡面出生、長大、結婚、生子、老死，別說女子，山溝里很多男子也從沒進過城。
冬瑤很羞澀又很大方的，讓心愛的小天哥背著，一路被甜言蜜語哄著，聽城裡的各種美好，只覺得幸福無比！她的小天哥一向極會哄她，哪怕跑起來，也會說飛起來嘍，讓她感覺真的飛起來了！
到了城裡，冬瑤這個土包子，或者說是窮山溝里沒見過世面的淳樸少女，立即被嚇壞了！譬如，無雙城裡剛剛砍了四十多個罪犯的頭，人頭就掛在城門口！城門口到刑場一路滴了很多血！有的人能噴火，有的人能吞刀，她沒見過雜耍班子十分怕，看不出精彩只覺得怕，再有，官府請了很多人，罩著各種猙獰的惡鬼面具，在城中四處大跳儺戲驅邪送瘟神，在冬瑤她看來都是妖魔鬼怪。
幸好，有心愛的小天哥一路哄著她，若換做是她阿爹帶她來，休說進城，在城門口看到四十多顆血淋淋的人頭，就足以讓她哭嚎著要回家，九頭牛也拉不進來，甚至，極有可能當時就被嚇暈了！
是她心愛的小天哥一直半摟著她，才給了她莫大的安慰，讓她戰勝了心中的恐懼！想到小天哥破釜沉舟連山溝里的破房子都賣了，她更加相信小天哥說的，要做大事再也不回那窮山溝里。她一向知道，她的小天哥，絕不會一直呆在深山溝里做普通人！而因為小天哥不嫌棄她土，在每一個夢裡，都必不可少地有她，她當然要留在小天哥身邊，給小天哥縫縫補補洗衣做飯，要學會適應。
她的小天哥帶著她這個土包子，吃了一頓她從來都沒吃過的包子和炒菜，讓她感動地哽塞著痛哭，久久地不捨得咽下去！因為，山溝裡頭鹽巴是奢飾品，過節才能當佐料，平時，用的都是醋布。
地主家也不過能吃點帶土的粗鹽，而小天哥請她吃的，全是沒有土的細鹽當調料做的包子和炒菜！
至於炒菜，更不用說了！山溝里，根本就沒有油！一向只吃得起用野果子釀製的醋泡出來的酸菜。
飯後，小天哥更是毫不吝惜，不顧她的勸阻花了很多錢，給她買了漂亮的衣服、梳子和各種首飾。
可見，小天哥是多麼愛她！不想讓她再受窮！要讓她吃最好的！喝最好的！做一個最幸福的女子！
到了天黑的時候，小天哥含著淚，哄她說去做皇后，把她送上了一輛漂亮的馬車，居然把她賣了！
她是看到一位大漢看了她點頭，丟給小天哥一疊子銀票，她這個土包子才醒悟！虧得她十分聽話。
任她哭地痛徹心扉，接過銀票的小天哥，背過身始終都不回頭，任由她被人囚禁在馬車裡面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