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愛你（三）
李旻禕握住季向陽的手，示意她看屏幕。
「向陽，爸爸沒有想到，咱們父女之間交心也可以通過屏幕。」向陽的爸爸看上去就是那種很溫柔的學者，他一字一頓輕聲細語地說話。
倒是向陽的媽媽，從老公開始說話，眼圈就不能抑制地變紅了。
「爸爸從來沒有當面告訴過你，你這麼優秀的孩子能做我們的女兒，這是我們最大的幸福。」
「爸……」不管多大，在父母面前都是一個孩子，季向陽聽到父親的肯定，聲音都帶了一絲哽咽。
「從小時候開始你就特別聽話懂事，仔細算起來的話，我和你的媽媽並不是盡職的父母。年輕的時候為了工作，把你放在姥姥家裏，一年到頭都不能陪你待上幾天，但是從來沒有聽你抱怨過，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屏幕上面的中年人也已經語帶哽咽，說起來他們這一生，無愧祖國無愧學生，把自己全部的身心奉獻給了事業，但是對於父母和子女，他們有太多的愧疚。
「向陽。」感受到老公的心情波動，向陽媽媽擦掉眼淚，接過話題，「是媽媽對不起你，在你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時候拋下你。」
一時間，兒時的祈望，看到別的小朋友和父母一起回家時的心酸湧上了向陽心頭，她的眼淚就像水珠一般低落，聽着媽媽的話已經說不出來什麼，只能搖頭。
「我永遠也忘不了你4歲那年出水痘，小小的身體已經發高燒難受得不行了，還安慰我們說沒有關係，讓我們回去上班，向陽，是媽媽對不起你。」
李旻禕把哭的已經抽噎的季向陽摟緊懷裏，安慰她，「沒關係的，你現在還有我。」
畫面里的向陽爸爸也摟住老婆，給她平復心情的時間，「爸爸以前不知道你一直在怪自己，覺得牽累了我們，但是孩子，天底下沒有不愛自己子女的父母，我和你媽媽從來不覺得你是負累，那是我們這輩子最重要的財富。」
「那一年。」季媽媽接着說，「你跟我們說你要跳級，我們沒有多想，直到你升入了初中，告訴我們，你可以去住校了，再也不會是過去的那個希望爸爸媽媽陪在身邊的小丫頭，告訴我們，我們可以回到單位繼續工作。向陽，媽媽每次想到這裏都覺得心在揪著疼，我的女兒，你不需要這麼懂事，你任性一些也沒有關係的。
「孩子，我們才從原來的工作單位調到現在的，雖然其中有你的原因在，但是也並不完全是因為你，我們還有父母家人需要照顧，我們也是人，也希望能夠感受普通的天倫之樂，所以你真的沒有必要用這件事情自責。
「可是你卻用這件事捆綁了自己這麼多年，努力小心翼翼不在生活中給別人添一點麻煩，生怕類似我和你爸爸調動工作的事情再一次出現，女兒，你不需要這樣子的，我們所有人都希望你能過得更開心一些，哪怕自私一點。」
季向陽只剩下哭和搖頭了，她有一件從來不能對人言表的事情。父母以前工作的地方屬於機密單位，因為工作性質和工作內容，他們不能經常和家裏聯繫，尤其在那個網絡也不發達，電話甚至是一種奢侈品的年代，經常就是幾個月，半年得不到彼此的消息。小小的季向陽也羨慕別人都有父母陪在身邊，但是她不敢和姥姥姥爺鬧，他們照顧自己已經很辛苦了。直到後來，因為她想要父母的慾望越來越強烈，可以說是她把父母從那個既重要又有前途的崗位拉起來的。小的時候不懂事，長大了看到父母曾經獲得的榮譽，她懊悔得不行。
其實視頻還有一部分，但是季向陽已經難過得不行了，李旻禕及時地切斷視頻，「不哭了，不哭了。」
過了幾分鐘，季向陽的動靜小了，特別不好意思地把腦袋從李旻禕懷裏伸出來，低着頭擦眼淚，根本沒有臉抬頭看大家。「我想去下洗手間。」聲音也是細細小小的。
「去吧。」李旻禕拍拍她的肩膀。
等季向陽走進衛生間洗臉。葉姐一臉懊悔，「旻禕剛剛我們是不是太過分了？」大姐覺得，可能是大家的責備才讓季向陽哭得這麼厲害。
李旻禕搖搖頭，「和這個沒有關係，她是很聽得進別人話的人，主要原因還是在父母身上，這件事困擾她太久了。」
「說實話，你剛剛來找我們說的時候，還會覺得你是不是小題大做了，但是看向陽剛剛的反應，看來事情真的不簡單。」阿Ben哥現在也有一些後悔，這段視頻不知道能不能出現在大家面前，如果後面圓場得好，還有可能播出，稍微有一個差池，這一段都白拍了。而且就算是播出，粉絲買不買賬、會不會罵他們也都說不好。這波生意，實在是虧了。
擤了鼻涕，重新洗了洗臉，季向陽雖然還有一些抽抽噎噎，但還是從洗手間出來了，坐回到剛剛的位置。
「對不起了大家，剛剛我的情緒有一些失控。」季向陽紅着眼睛道歉。
「沒有關係的向陽，我們展開了這個話題，讓你傷心，才應該向你道歉的。」葉姐趕緊說，在娛樂圈混，最重要的就是情商，不管是不是他們的原因，先道個歉總是沒錯的，姿態一定要擺得低。
季向陽雙手擺動說，「不是的不是的，葉姐，這個事情和你們沒有關係的。」她咬咬唇，「其實……」有些難以啟齒。
大家都在看着她不說話，這是一個讓人放鬆的環境，也是一個讓人吐露心聲的環境，李旻禕握住了她的手，給她勇氣。
「其實，這跟小時候發生的事情有關。」季向陽略微低了低頭，「當時我上小學了，開家長會的時候，別人都是爸爸媽媽去，只有我不一樣，是舅舅或者姥姥去。雖然知道是因為他們工作忙，所以才不能陪在我身邊，但是因為當時年紀還小，所以還是會有一些不高興的。
「舅舅需要上班，不能接我放學。那天早上鄰居送我上學的時候就說，看天氣今天會下雨的，讓我下午回家的時候多注意一些，會告訴姥姥，讓她來接我的。可是那天姥姥和老同事們被單位喊過去參加退休員工的活動，也沒有來接我。
「平時自己放學走回家也就算了，但是那天下雨，別的同學都有爸爸媽媽來接，我就使性子了。
「我記得當時就是有一股氣在自己心裏，把書包扔在教室，就這麼也不打傘也不擋着，淋著雨走回家。晚安，回家以後就感冒發燒了。」
說着說着季向陽不好意思地笑了，任何一個大人說起兒時的囧事，都會有些不好意思吧。
大家都沒有說話，等着她繼續說。
「當天晚上發燒就很厲害了，不管姥姥姥爺還有舅舅怎麼說，我就是死活不去醫院，嘴裏就喊著『我要爸爸媽媽』。其實那時候是有一些迷糊的，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一段影像在我腦子裏特別的清晰。」
「然後呢？」甄珍想像出了一個畫面，年幼的小朋友看着同齡人都有父母親人陪伴，只有自己與眾不同，人在生病的時候都會特別脆弱，尤其還是一個孩子，一邊忍受着身體的痛苦，一邊想着父母，作為女人可能會有母愛泛濫的時候，即使還沒有做媽媽。甄珍現在就是這種感受，她在心疼那個小傢伙。
抬頭對着大家笑笑，但是季向陽這個笑容比哭還要難看。「不懂事的我幾乎就是用身體在逼迫姥姥姥爺，爸爸媽媽的工作是保密性質的，他們接到加個電話以後，和單位打申請再回來，已經是一天後了。這一天的時間裏，我就一會兒燒得厲害一會兒沒事兒，反反覆復的，誰給我葯我也不吃，醫生想給我打針我就鬧，就這樣，總算是盼回了爸媽。」
這件事作為旁觀者不能說誰對，也不能說誰錯，季向陽只是一個上小學的孩子，從小父母都不在身邊，她一腔孺慕之情難以舒解，哭着找長輩要父母也是可以理解的。至於季向陽的爸爸媽媽，任何一項工作都需要有人去做，哪怕是拾荒，有一些工作內容就限制了家庭，從古至今，多少人為了人類的進步，為了國家的富強而犧牲了自己。從這個方向來說，父母是偉大的，也不能說他們有錯。
「媽媽回來的時候，我依稀聽到了她的聲音，她應該是和姥姥在討論我的病情，雖然一天沒有好好吃飯，身上還發着燒，也不知道那個時候是哪裏來的力氣，我從床上翻下去了。
「但是發下去以後才發現身體真的沒有勁兒，結果就磕在了地桌的角兒上。大人們聽見聲音，趕緊進了房間。」
季向陽說着長吸了一口氣，她自己是不願意回想那段時光的，但是有句話是說不破不立，不把這件事擺出來放在桌面上說，她的這個心魔是永遠沒有辦法消除的。
「當時我就特別慘兮兮的，趴在地上，額頭流着血，臉上流着淚，發燒加上不好好吃飯，看見媽媽又太高興了，竟然昏過去了。」
「向陽……」李旻禕緊緊握着她的手，小時候父母忙着工作，他說和奶奶長起來的，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算是很可憐的，一周就只能看見爸媽幾次，可是和季向陽一比，他還是幸福的。
「我沒事的。」季向陽對着李旻禕笑笑，嘆嘆氣，「剛剛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了，那幾天耽誤了一下，結果發展成肺炎了。媽媽就在我旁邊陪着我，那時候我已經清醒過來了，覺得自己之前做的挺不對的，但是好不容易把他們盼回來了，是真的不捨得再讓他們走了，就拉着媽媽的手哭着問她，你不要我了嗎？」
甄珍雖然在節目裏面以搞笑出名，但是實實在在的是一個感性的人，聽着季向陽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的話語，她都忍不住想哭了，她特別能理解那些留守兒童的心情。
「被我拉住了，媽媽就一直陪着我，陪了一個多星期，那時候我可高興了，覺得自己贏了。肺炎總有個好的時候，我知道，病好了，他們就要回去單位了，反正已經陪我呆了一個多星期了，我的心情已經好多了，他們走就走吧。」
如果事情發展到這裏就結束了，那就不會成為心理陰影了。
「走之前，爸爸跟我說，過些日子他們就回來，回來以後就陪着我，再也不走了。我嘴上說着好的，但是心裏是不相信的。騙誰呢，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噗呲」葉姐忍不住笑了，季向陽真是個有魔力的人啊，讓大家剛剛都很難過，結果轉眼就逗樂了人。「快說！」
「沒想到兩個月以後他們真回來了，而且回來一待就是半年，沒有去工作，天天在家裏待着。我當時那個開心啊，簡直都無法言表了！」
季向陽說着又低下了頭，「半年以後爸爸媽媽給我轉學來到B市，他們進入學校做老師，我過上了每天都能看見他們的日子。可是，我慢慢長大了，長大了就知道了很多事情。當時爸媽選擇離開原單位回來也是有代價的，他們研究一半的課題就只能轉給別人，回來以後因為保密協議，半年的時間都被困在方寸之間，是我阻礙了他們，不然，現在他們的成就可能就不只是這樣了。」
「所以你跳級？」李旻禕問。
季向陽點點頭，「我想讓爸爸媽媽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所以那一年開始我跳級，年齡上的事情已經不能改變了，只要我快點上初中、高中，可以選擇住校了，那他們就能夠放心地去參加工作了。」
所以說一切事物的發展都是有原因的，季向陽為了彌補自己的錯誤造就了一個神童，但是對於她自己來說，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承擔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