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201、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本首輔下意識想拒絕,為委託人保守秘密是我做術客以來,一直遵循的準則。

但我卻驀地想到一件事,星冉委託我的時候,用的是把不老琮「還給」万俟殊這樣的字眼,星冉體內的不老琮是万俟殊放進去的。

現在,他卻當着我的面,把這術法批得一文不值。

這不由讓我對他的目的產生了一些懷疑,於是斟酌再三開口道:「万俟大人,我們不如開誠佈公地談一談,你告訴我你想做什麼,我也把我的目的告訴你。不然照現在這樣談下去,於你於我都是浪費時間。」

「你是在替公主殿下保密?」他再一次看出了我的想法,冷笑一聲道,「我一直想跟大人好好談,但你總是這樣有所保留,叫在下憑什麼相信你。」

「憑我們都是被改造的『天賦者』,」我擰著眉頭盯住他,再一次想到了他乾淨純粹的魂魄,和星冉略顯癲狂的執著模樣,一個念頭突然生出來,「你從來沒有使用過體內的不老琮,所以你能這樣的平和冷靜,甚至還能完全不被門祖恨種反噬。但是,你把不老琮給了星冉公主,所以她替你承受了恨種的反噬對不對?」

他眉心一跳,再抬眸時眼底一片冰涼。

我略微一怔:「叫本首輔說中了?」

万俟殊聲音低沉得不像話:「這不是我本意。若是有別的法子能救她,我斷然不會把這東西放在她體內。」

「救她?她怎麼了?」

……

薛秣死後,星冉大病了一場。

是躺在床上,渾身疲乏,翻身都翻不了的那樣嚴重的病。

太醫一波一波地到宮裏醫治,但總也找不到好的法子:公主的求生意志太弱,她對活下去沒有絲毫的渴望。後來,蔚海來了一名鬚髮皆白的神醫,万俟殊找到他,請他去皇宮裏給星冉看病。

神醫請過脈之後就搖頭:「給公主殿下準備喪事吧,她活不過這個年關。原本就被硫磺火藥給侵染了肺腑,中毒已深,現下許是又經歷了什麼悲痛之事,哀莫大於心死,她撐不下去了。這個狀態對她來說委實艱難,還不若遂了她的心意。」

万俟殊正要發火的時候,就聽床上幾個月都不說話的星冉對着床幔輕笑了幾聲。在他詫異萬分的時候,又聽她緩緩道:「万俟殊,你聽到了么,神醫說得對,這就是我的心意。」

万俟殊聞言不由笑了:「還能說話,說明有救。」

送走神醫,他便也回了府中。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他沒帶傘,也沒乘車,就這樣徒步走了回去。海風就混著雪片轟轟烈烈地落下來,他看着這天地一色的蒼涼模樣,第一次覺得活着很艱難。

他早就知道且早已接受自己活不過二十五歲。

但不知道為什麼,卻接受不了星冉這麼年輕就要死去。想來想去,或許人就是這樣,寧肯自己承受着不好的結果,卻不願意心尖上的那個人,承受這些。

當年,父親也是在二十五歲前坦蕩且輕鬆地過世了,沒有想過為自己籌劃什麼。但是卻在万俟殊出生白日的時候,執意把不老門門祖的恨種種在了他體內,帶他長大一些,又在他體內放了不老琮。

父親讓他長命百歲的想法,跟他想讓星冉長命百歲的執著,是一樣的。

她可是星冉,是自己從小到大讚賞著的公主。

她怎麼能死呢。

就這樣回到家裏,趁著身體被風雪吹得冰涼還未復甦的時候,拿出削鐵如泥的匕首,把體內的不老琮取了出來。那裏面,有父親過世前為他準備的七年的壽命,讓他可以活到三十二歲。

他之前很排斥體內有這樣一個東西,讓殫精竭慮每日忙於政事的他,還要分出心思來控制體內逐漸生長的恨種。不老琮和恨種是有聯繫的,取出來的那一瞬間,儘管心口上方流着血讓他感到疼痛,但卻依舊感到久違了的輕快,感到了不被恨意裹挾的魂魄有多自在。

次日,他再次進宮,無視了星冉的哭喊與拒絕,趁她渾身無力不能動彈的時候,拿匕首一點一點劃開她的肌膚,穿過漫上胸膛的血水,把不老琮放了進去。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眼眶紅得可怕。

「你知道的,我活不過二十五歲,這東西在你體內可以積累壽命,本來你也快要死了,正好可以當做一個容器,等累積了百年壽限,我便再取出來,」迎著星冉又驚又怒的目光,万俟殊拿出絹帕,慢條斯理地擦着手上沾染的她的心頭血,又補充道,「這是一種術法,改日我有空的時候,便給公主殿下講一講。」

星冉朝他的臉上啐出一口血,牙齒打顫道:「混賬,別讓我再看到你。」

……

聽到這一段,本首輔忽然想到,當日我說出「你方才說……『還給』?這不老琮是万俟殊為你放置的?」這句話的時候,星冉為什麼瞬間失控,抓住我的衣襟滿臉殺氣地嘲諷我:「秦大人應當知道的呀,你我都是被割開過肌膚,被放置過玉琮,被當做積攢壽命的容器的人活過這些年吶。」

這段經歷,是她的噩夢。

當初我經歷這一遭的時候,衛期至少給我點過迷魂香,讓我在沉睡之中完成了這一遭。

可她不同,那時的她翻身都不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在自己身上做這些恐怖的事。

但我又明白万俟殊為什麼要這樣做。

星冉跟我與万俟殊不同,她過往的歲月里從來沒有接觸這東西,她體內也沒有門祖傳至今日的強大恨種,不老琮不是尋常人都能駕馭的,恨種若是無法被壓制,反而駕馭着她,那她不但不能靠着不老琮內的壽命活下去,反而可能被強大的恨種反噬,當即死去。

所以,万俟殊要這樣做,要說這樣的話,激發她體內的恨意,讓對他的恨強於不老琮里的恨種——且這恨意,對於當時毫無生氣的星冉而言,是支撐她活下去、為薛秣報仇、為她自己報仇的強大動力。

万俟殊不怕星冉恨他。

他只怕星冉誰都不恨了,然後毫無牽掛地離去。

我回憶著前些時日,星冉給我講過的過往之事,又發現了一個破綻,於是喃喃道:「可是七年過去,她依舊沒有死。」

「嗯。這讓我花了很大週摺,至今也愧疚著。」他說。

聽到他親口承認,我忽然覺得眼睛有些發燙,似有潮霧要漫出來:「万俟大人,你根本不愛方白雪對不對?否則不會在七年將到的時候,故意設下這麼大一個圈套,讓星冉注意到方白雪,並把方白雪的壽命存入了星冉體內的不老琮里。」

「方白雪本就不可能活下去。當年薛秣的案子是我主持審理的,他們二人犯了同樣的錯誤,我無法偏袒她。但畢竟是一個年輕的生命,所以偶爾想到,還是會心疼。」

我約莫笑了一聲。

不知道該作何評價,因為他做的這些,我做過無數遍。

於是輕聲喟嘆:「万俟大人,我曾經給一個姑娘種恨,後來她死了,死得很慘也很絕望。這是令我一輩子都無法忘卻的事。因為她,我開始強烈排斥種恨術,並暗暗發誓,以後再不為兩廂歡喜又無甚過錯的人種恨。我同星冉公主交談的時候,心裏便是這樣的想法。」

万俟殊平靜又期待地看着我,等我說出下面的話。

既然他從另一個角度,告訴了我他何星冉的過往糾葛,那本首輔也覺得他們夫妻二人的恩怨,還不至於到拿命來解決的地步:「你馬上就要二十五歲了,所以,她想把體內的不老琮,還給你。然後,讓我把你體內關於她的恨絲抽離,讓你不要再恨她。星冉委託我的,就是這樁事。」

万俟殊怔了片刻,然後悵然地笑出聲來。可越笑越凄冷,跟窗外驟然飄落的雪沒什麼不同。

「原來,她一直以為我恨着她呀。即便是我二人都成了親,也在枕畔互吐衷腸,她卻依然以為我恨着她。」

「枕畔的話就是真的嗎?」我就這樣想到衛期,也跟着苦笑起來,「實不相瞞,我在枕畔聽過崇安王殿下許許多多的情話,但我依然覺得,他恨着我,不然他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心口處的這個傷痕,星冉有,本首輔也有。有刀刃留下的,也有言語留下的。不可忘,不可滅。」

万俟殊敲了敲桌沿:「既然秦大人把這件事告訴我了。那我也告訴大人一件事。」

「什麼事?」

「崇安王殿下三天前還來找過我,希望我能為大人取出體內的恨絲。」

儘管這也是我希望的事,但聽他這麼說,卻還是有些懷疑衛期的動機:「他以前就做過一次,強行取了我的恨絲,對我百般欺侮,我卻恨不起他來。」

万俟殊搖了搖頭:「這一次好像不同。他說你被恨絲反噬著很痛苦,且相隔的時間越來越短,他心有不忍,很想讓你好受一些。」

我恍然抬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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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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