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第一個孩子

197、第一個孩子

陶婉婉想要什麼,我大概是知道的。

她曾跟我講過,錦國四十二年冬至,衛期在南國府流亡至帝京的災民里救下了她。

與這段記憶相關的思緒有很多片,大概是陶婉婉最重要、最珍視的記憶。

畫面里的陶婉婉,身上的衣服還是夏天穿的那種,又薄又破,天還下着雪,她又餓又冷,想來是真的撐不住了,就縮在關帝廟前的牆角下,看着不遠處一個賣面的老翁。

這關帝廟和這老翁本首輔都很熟悉,若是沒記錯的話,我和衛期還曾經在這裏,看着人來人往,一起吃過餛飩麵。

衛期好像很喜歡老翁做的韭花醬,那一次他先給了我一勺,然後又剜出一大勺放在了自己碗裏。

好巧不巧,瑟瑟發抖的陶婉婉,目之所及,正好是一個錦衣華服的人,坐在老翁攤前吃着餛飩麵。那個人,正好是衛期。

老翁還跟他聊了幾句:「這個冬天可真冷啊。」

衛期淡淡地接着話:「是比往年冷一些。」

「我記得之前你還跟一個小公子過來一起吃過,後來也不常見你們了。」

「嗯……」衛期似乎不太想接這個話,於是轉頭像旁邊看去,就看到牆腳邊瑟縮著的小姑娘。

小姑娘臉色和唇色都白得不像話,頭髮上全是雪花和冰碴,但是眼睛還算明亮,甚至看着他手中那碗餛飩麵的時候,眼裏還泛著光。

衛期愣住,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手中的筷子就這樣掉在雪地上。

「羨羨?」他眼睫一顫,喃喃道。

我這才明白他是恍惚了,誤把縮在關帝廟牆邊的那個姑娘,當成了我。不過也真是巧啊,當初我也是差點被凍壞,縮在牆邊,眼巴巴地看着一碗冒着熱氣的面,幻想着咬一口麵條,或者喝一口熱湯也行。

許是因為想到了當初的我,許是因為他本來就很憐憫這個小姑娘,所以他端著還沒吃的面,走過去遞給她,然後把身上的毛氅裹在了她身上。

我也曾經歷過這樣的溫柔,所以很知道,將死之時被溫暖的衣裳和滾燙的麵食擁抱着是什麼樣的感覺。而且,與多年前對我一樣,他最後是把陶婉婉抱進懷裏,帶回家的。

陶婉婉想要的,是他對自己永遠這樣好,而不是僅僅把她當做,一味給程遇續命的葯。

你說時間,是不是在暗處,悄悄地輪迴往複著。

為什麼陶婉婉經歷的這些事,會與本首輔年少時經歷過的,那麼像。

可我沒她這麼幸運,因為直到我深陷在「師叔」給我的溫柔沼澤里,無法自拔,掙脫不得,直至執著癲狂,萬念俱灰,他都沒有警告過我——「我不需要你」,以及「本王並不是一個好人」。

……

從陶婉婉體內出來,魂歸本體,才發現眼裏不知何時已經蓄滿了眼淚。我抬起袖子擦了擦。這一折騰和停留,兩個多時辰就過去了。

疲憊和飢餓襲來,我勉強取走封在她身體上的銀針,打開門,讓三個醫女進來照看陶婉婉,讓丫頭們煮一些羊乳過來喂她,也順便給自己要了一碗陽春麵。

吃飽喝足,大家各歸其位,陶婉婉依然在沉睡之中。

我坐在她身旁,設想着,如果兩軍打仗,我該如何在陣前完成取恨、種恨、還恨三項步驟。

「銀針封印」和「生血引絲」兩步都要近距離地接觸,而我一來無法讓幾十萬敵軍沉睡,二來也沒那麼多針封着他們的神魂,三來沒那麼多血引出他們的恨絲。至於還恨,就更不可能了,我總共一個魂魄,根本還不過來。

想到這裏,靈光忽然一動。

我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恨絲被抽離了去,雖然無法恨衛期,但好像也能吃能睡,沒有讓我活不下去。

那是不是可以,把恨絲抽出來,然後不再還回去?

學種恨之術時,衛期告訴過我,如果沒有恨絲,那恨一個人的能力也沒有了,看着仇人在眼前,卻根本不想動手——那不是正好嗎,讓寧軍對錦軍根本恨不起來,看到自己被揍,連動手都不想動!

本首輔當即興奮起來,終於體會到做報復的快感。

如此這般,就輕而易舉地解決了一個步驟。

至於種恨這個步驟,也不算難,只是需要我的血浸泡恨絲,讓我方的將士們飲下,這一步得放不少血,疼不疼的我倒是不怕,主要是擔憂血不夠。

但最難的還是取恨絲。兜兜轉轉的,又回到了這一步啊。所以陶婉婉,對不住哇,你爭點兒氣,我也爭點兒氣,咱倆好好配合,爭取一舉成功。

我屏息凝神,回憶着她體內恨絲的位置,思索着我與這恨絲的聯繫。

當年秦離姑姑是怎麼做的呢,她是怎麼在八十萬大軍面前,把他們的恨絲都取出來的呢。我現在只知道,她與我一樣,是不老門內的「天賦者」,體內有門祖傳下來的恨種……

等等!

會不會就與這傳了千年的恨種有關?

我忽然覺得事情有了解法,直覺告訴我,這個想法或許就是對的。

只是現在,她的恨絲在她體內,我的恨種在我體內,兩廂安穩著,根本沒覺得有聯繫。不由又想到那會兒取恨絲的時候,我使用指尖生血引出恨絲來的……

我咬了咬下唇肉,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我之前從來沒有考慮過,總是按部就班地做了——

我的血為什麼能引出恨絲來?

今天這麼一想,會不會就是因為門祖留下的恨種在我體內,我體內的血都沾著恨絲的味道,所以才能把尋常人的恨絲給引出體內?

本首輔豁然開朗。

趕緊拿起銀針,焠過火苗之後,扎向自己的手指,擠出指尖的血來。這一次沒有靠近她,離她的眉心大約三尺遠,聚精會神,嘗試着去引她體內的恨絲。

等了半晌,指尖卻還是沒有感覺,她也平穩地睡着,沒有絲毫反應。

難道方法不可行?

我又拿起銀針補了一針,又凝神靜氣地等了一會兒,卻還是沒有等來期待的恨絲纏上手指的感覺。

正打算起身湊近陶婉婉去瞧一瞧,一直放在袖袋裏的匕首,卻陡然掉出來。我愣了會兒,驀然想到當初救東里枝的時候,那時我用匕首劃破手臂,取了很多血,為了再給東里枝幾天壽命。

所以,會不會是露出的血還不夠多,沒辦法歡喜並調動陶婉婉體內的恨絲?

於是撿起匕首,過了火苗,然後往自己手臂上那到取血多次留下的傷疤劃了一道,血水在刀口上凝滯片刻后,汩汩湧出,我捏起旁邊的空茶杯,將它們盛起來。

當血滿了茶杯的一瞬間,手指忽然動了動,下一秒,腕骨之上的脈搏被絲線一樣的東西繞住,輕輕一扯,進而纏繞住我的手臂!

竟然成功了?

我惶惶地朝陶婉婉看去,沒有銀針封印的她,眉頭微微皺着,似乎感受到了什麼,以至於不太安穩,還說着含糊的囈語。我怕傷到她,趕緊挽住手臂上的恨絲將它們迅速地扯了出來。

她身子一僵,緊接着,慢慢放鬆了下去,連緊皺的眉頭都漸漸平復了。

我邁過去,用另一隻手探着她的脈息,我多少也懂點醫術,之前東里枝找太醫不方便的時候,都是我給她瞧病的。

陶婉婉的脈象有些弱,但還是有規律的跳動着,看來取恨絲的過程,對她傷害不大。可她卻還懷着身孕呢,不知道她腹中的胎兒有沒有被影響到,於是又按住她的脈搏,努力感知著胎兒的脈象。

或許是本首輔醫術不精,即便是用了心,也感知不到胎兒的動靜。

這讓我慌了一慌。

我這樣瞎折騰,該不會把衛期第一個孩子給折騰沒了吧?

就在這時,卧房的門砰的一聲,突然大開,刺目的光射入本首輔的眼睛裏,我不得不眯起眼看向門外,去是誰這麼不懂事,進來之前都不敲門,還弄出這麼大動靜。

墨色衣袍的人,逆着日光走進來,看到這室內的一片狼藉,看到床上躺着不動的姑娘,看到床邊渾身染血的本首輔。

「兩天沒回府,你就是……在做這些?」

我從這怒氣洶湧的嗓音里,終於反應過來,眼前這個人就是這王府的主人,怪不得三個醫女沒有給我攔住。

怕他看到我的手臂,就緩緩地隱藏到身後,直起身來跟他訕笑道:「陶側妃沒什麼大事兒。」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眸子裏漸漸燃氣火苗。

我做賊心虛,於是側過臉去不跟他對視。可到底是心中有愧,我剛才沒探到胎兒的脈象,害怕這孩子出問題,就咬了咬牙,又道:「但也可能會受到些影響,我去把醫女喚進來。」

正要從他身旁走過去,卻發現還在留着血的那隻手被他一把握住。

下一秒,直接將我打橫抱起,風風火火地走出陶婉婉的卧房,進了我之前住的地方,拿出一些瓶瓶罐罐和乾淨的綢紗,認真又嚴肅地給我包紮起傷口來。

「最好給陶婉婉找個大夫來。」本首輔擔憂著說。

儘管極力壓制着,可他的憤怒卻如何也藏不住:「你怎麼不關心一下你自己?」

本首輔皺了皺眉:「我這不過是皮外傷,可她懷着身孕呢,這是你第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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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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