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自薦

第一節 自薦

崇禎二十一年,正月十四日,京師郊外的一個茶舍。

許平站在已經空無一人的茶舍里,望着外面白雪茫茫的大地,蕭索的樹枝在寒風中搖曳,這麼冷的天,她還會來嗎?

許平今天一早就抱着自己心愛的琴來到這個茶舍,直到日過晌午,茶客們紛紛離去,也沒見到那位女子。茶博士和賣混沌的師傅也收拾東西走了,臨走還對許平說:「不會有客人來了,冬天太陽落山早,你也回去!」

許平回答說:「從明天開始我就不能來了,今天是最後一天,我再多呆一會兒。」

可是,能等到她嗎?

城郊的這些茶舍是供進城、出城的人們平時歇腳之用,新春佳節過後,賞雪的遊客絡繹不絕,茶舍也比往日熱鬧起來。不但有茶博士、說書先生,有時還有賣唱的姑娘,出來遊玩的人們可以坐下消遣一會兒。許平有了閑暇便來彈上幾曲,掙點錢貼補家用。

來茶舍消閑的大多是男人,這個時代的婦女很少在大庭廣眾拋頭露面。但許平卻現一位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子好幾次來聽他彈琴。她和另一個好象是丫鬟的女子,默默地坐在屋角落裏聽上一會兒,每次臨走都出手大方,給許平不少琴儀。

茶客們背後對這兩個女子議論紛紛,但誰也不知道她們是誰,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終於,雪地上遠遠出現兩個身影,穿過稀疏的的樹林,裊裊婷婷地走近了。一個裹着蓮花紫色的披風,另一個裹着墨綠色的披風,在白皚皚的雪地上分外醒目。

許平快步走到桌旁,把自己的琴和頭盔重新擺放了一下,又低下頭抻一抻身上簇新的軍服。兩位女子進了茶舍,前面蓮花紫色的女子推掉披風的帽子,露出煥著青春光彩的臉龐,兩腮被風吹得像是熟透了的紅蘋果。

正是那個神秘的、令許平朝思暮想的人。

她打量著許平的軍裝,又掃了一眼桌上的頭盔,露出驚訝之色:「先生……公子……原來是軍人啊!」

「兩位小娘子安好。」許平笑着向她們大聲問候,解釋道:「在下剛剛得到新軍的武職,從下月起就有俸祿了。這位小娘子不打算恭喜在下一句嗎?今天來過的諸位客人可都給在下賀喜了。」

「恭喜……恭喜這位公子了。只是,小女子還不知道公子貴姓。」

「在下姓『許』,單名一個『平』字」

「原來是許公子。」

她注視着頭盔上挺立的白羽:「不知是救火營還是選鋒營?」

「是救火營。」頭盔上的白羽是救火營和選鋒營的特有標識,許平奇怪地問道:「小娘子對新軍很熟啊?」

「我們當然很熟了!」墨綠色的女子神氣地說。

「秋月!」前一位女子笑着遞了個眼色:「我們坐下。」

被叫做秋月的女子會意地住了口。今天只她們兩個,沒有其他客人,她們便坐在正中的桌子旁,就在許平對面。

許平先彈了兩隻古曲,抬起頭來笑道:「在下近來寫了一新曲,還沒給別人彈過。今天在兩位小娘子面前獻醜,還請多多指教。」

許平平時給客人們彈的大多是前人譜的曲子,但有時也自己譜上幾。這些日子心情非常好,獲得武職、晉陞軍官是他的雄心,眼看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取得成果,創作的漏*點便油然而生,正是有感而。

前半段婉轉柔和,彷彿清澈的溪水流出山間,沐浴著陽光叮叮咚咚地歌唱。後半段忽然度轉快,旋律也激昂起來,漸漸地竟如亂石穿空,驚濤掠岸;又如瀑布飛落,大河奔騰,臨結束的一段更是鏗鏘有力,鐵甲轟鳴。

許平彈完了,仍然心潮起伏,一時不能平靜下來。兩位聽客也沉浸其中,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過了一會兒,小姐才斂容道:「看來公子的琴技倒在其次,公子胸中的浩蕩風雲才是氣壯山河。小女子幼時也曾習琴,但因為貪玩,半途而廢,至今不能完整地彈上一曲。這幾天聽了公子彈琴,才知其中有許多的奧妙。」

許平長吸了一口氣,搓搓凍得紅的手指,笑道:「今天是許某來彈琴的最後一天,以後有了武職,就不能再出來賣藝了,再繼續幹下去恐有失朝廷命官的體統。以往多蒙小娘子抬舉,許某無以為報。」

秋月猶豫地看看許平,低聲問小姐:「那麼,琴儀……」

小姐笑道:「許公子今日肯定是不要琴儀的了。」

許平對秋月連連點頭:「你家小姐說的是。今天為答謝各位客人,是不收琴儀的。」

小姐問道:「許公子,既然不要琴儀,那這麼晚還不走可是在等誰嗎?」

許平楞了一下:「沒有……」

「許公子怎麼彈得這麼好啊?」

對面期待的目光讓許平一下子就把自己的故事倒了出來。

許平自幼父母雙亡,被舅舅撫養長大。舅舅一心指望外甥能夠讀書考上功名,此生也就不愁吃用了。可是許平對四書之類並無什麼興趣。

舅舅還節衣縮食請老師教他琴棋書畫,用舅舅的話來說,如果將來能考取功名的話,不會琴棋書畫終究還是會被其他士子看輕。許平對音樂很有天賦,從小就彈琴彈得好,甚至想以此謀生。但舅舅說,許平的父親曾經當到大明的游擊將軍,作為兒子絕不可以自甘墮落,成為一個下九流的琴師。

「先父本是薊鎮總兵朱將軍的屬下,跟着朱大人駐守三屯營。崇禎二年,袁崇煥縱敵入關,先父隨朱將軍一起不屈殉難。趕去援遵化的趙將軍途中身亡,袁崇煥反污是朱將軍不放趙將軍入城,因此,皇上對三屯營殉難的將士沒有撫恤,在下也就失去了世職。」

小姐肅然起敬:「許公子原來是英烈之後,以前真是失敬了。」

「三屯營失陷后,舅舅帶着先慈逃向京師,但建虜轉眼間就沖入京畿。先慈怕拖累舅舅和我,就投井自盡了,但我和舅舅還是幾乎陷於虜中。幸好鎮東侯的軍隊插翅而來,我們和幾十萬百姓一起得救。」說到這裏許平雙手合十,起身向著北京方向深深地遙拜一下,小姐和秋月連忙站起來,陪着許平拜了一下。

雖然許平沒能見過父親一面,但他一直暗暗以將門之後自許,對讀書、考功名、做一個文人頗有抵觸心理,這也正是他毅然投軍的主要原因。許平認為自己只有贏得世職,才是配得起祖先期望的合格子孫。

許平投軍后才告訴舅舅這件事,當時舅舅呆了很久,禁不住老淚:「平兒,你父親戰死沙場,你母親也歿於戰亂,現在天下烽煙四起,你卻去投軍,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對得起你的父母啊?」

許平倒沒這些憂慮,他有着一股莫名其妙的自信,認為自己絕不會是一個普通的小兵,一定能贏回祖先的世職並揚光大。

新軍中自然也有派別,最明顯的兩派就是步騎兵派和工炮兵派。

用步兵、騎兵軍官的話說,炮兵和工兵乾的不過是以前輔兵乾的活,真正的勝利都是靠步兵的長矛和騎兵的馬刀贏得的;而炮兵和工兵則認為,離開了他們,步、騎兵就是三條腿的馬,沒有翅膀的鳥。

步騎兵派認定炮兵不懂得如何配合他們進攻,一心要組建能夠伴隨步兵方陣前進的輕炮兵,便於騎兵攜帶的騎炮;而工炮兵則抱怨步騎兵太驕傲,總想冒失突進,所以他們也要組建工兵突擊隊和炮兵掩護長矛手。總之,步騎兵派籌劃一支隸屬於他們的炮兵組織,而工炮兵派也準備建立一支能夠適應各種作戰模式的步兵部隊。

三個月前,各營將官詢問士兵的感想以體察軍心,同伴們大多唯唯不語,只有許平交上去洋洋洒洒的一份長篇大論。新兵營的長官吃驚之餘不敢怠慢,層層上報,一直送到練兵總理的左右手金求德那裏。金求德看完之後冷哼一聲,拿着這份報告對黃石說:「新軍的種種弊端,哪怕就是一個小兵也看得清清楚楚。」

黃石看完報告補充了一句:「既然能看出這種問題,那他就不該只是一個小兵。」

因為這句評價,許平被破格提入教導隊當作軍官培養。而他也不負所望,各項考核都是優良,被授予工兵把總的職務,即將回到部隊觀察考驗。

小姐和秋月聽到這裏一起拍手,笑道:「許公子了不起,脫穎而出。」

許平在軍營里曾對一個好朋友講過自己賣藝的事情,還提到茶舍里神秘的女子。那朋友笑道,直接上去問這位小娘子是哪個院子的粉頭,然後帶足纏頭費去求見便是,花幾錢銀子便可得償所願,何必天天在營中苦捱。

確實,這位姑娘既然出來拋頭露面,一連幾天在外面晃蕩,按理說不會是好人家的女子。許平知道賣油郎與花魁娘子的故事,但他明白這種事不會生在自己身上。但許平見她容貌端莊,舉止優雅,又不禁心生愛慕。

平日茶舍里人多,姑娘很少言語。難得今天清凈,才有機會說話。一番交談下來,許平漸漸升起一個指望,或許……,或許她出身將門,父母疏於管教,放任她出門上街?許平不願唐突佳人,但今日之後也就再無相見之期。

他心裏砰砰直跳,忍不住試探道:「這位小娘子對新軍似乎頗為了解,是不是府上也有人在新軍做事?」

小姐只是微笑,卻沒有回答。

突然外面傳來喧囂之聲,闖進一群鬧嚷嚷的人。為一胖一瘦二人酒氣衝天,隨從們帶着酒和燒爐,才踏入茶舍中就立刻開始給主人們燙酒。

許平看出他們是以前來過的客人,那個衣衫闊綽的胖子一向趾高氣揚,頗以勛貴子弟自得。如果茶舍里全是男客則尚好,如果他看到有女客,嗓門就會猛地大上幾倍,拚命吹噓自己與某皇親相識,與某國戚來往,又與某世子相談甚歡。逢到這種場合,茶博士都會捧他兩句,茶客們也七嘴八舌湊趣。唯獨坐在角落裏的小姐連眼皮也不抬,只是靜靜地品茶。有時見胖子鬧得太過分,便悄悄起身離去。

今天他們進來后看到許平換了軍裝,胖子和瘦子問起緣由,許平做了解釋。胖子不屑地說:「就是當了軍官,也還是要靠彈琴賣藝才能餬口啊。」一邊說,一邊不斷往兩位女子的方向瞧去。

那位小姐挑眼看看天色,對秋月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言罷站起身來,對許平一禮道:「許公子,不知明日還會不會來此地?」

許平衝口而出:「明日軍中早操不到午時就散了,自然還是來的。」

小姐喜道:「多謝公子了,不然豈不是少了個去處。」

旁邊胖胖的闊公子見姑娘們不搭理他,臉上頗有不滿。瘦子怪腔怪調地:「這位小娘子喜歡和一個沒錢的琴師說話,卻不願與吾等搭腔,真是奇怪、奇怪。」

秋月露出怒容,剛要張口,卻被那位小姐拉住,同時低聲道:「快走,快走,多事做甚?」

不想這句話更讓胖子氣惱。自從他第一天在這個茶舍看見一位佳人,便忍不住總往這裏跑。可是幾次三番試探,對方完全沒有反應,也沒有透露身份。他的朋友們嘲笑他像個土包子,連院裏的小娘子都認為他沒有油水可撈。

胖子藉著酒勁猛拍一下桌子,大聲叫道:「這位小娘子,在下想請你陪着聽上一曲,願奉五兩銀子為資,不知夠也不夠。」

這位仁兄一張嘴陪酒的儀金就是五兩,他的下人和他的朋友相視愣,心說:「這傢伙又喝高了。」

秋月本已經向亭外邁出一步,聽到這話轉回身來要斥責他,卻再次被不知名的那位小姐拽了一把:「快走,快走,勿要多事。」

「這位小娘子可是怕我付不出錢么?」那人見兩位姑娘低頭離開,惱羞成怒:「嘿,我叫你們站住呢!」

瘦子忙推了旁邊的隨從一把:「你家公子叫那小娘子站住。」

隨從聞言應了一聲,放下酒壺就步急追,同時高聲喝道:「我家公子要你站住!」

姑娘們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眼看那個隨從就要追出茶舍,許平一時熱血上涌,大吼:「不得無禮!」伸臂揪住那人。

那個隨從愕然:「你又不是龜公,替一個婊子出頭做甚?」

許平一拳搗在那個隨從臉上,後者一聲痛呼后就向後倒去。其他幾個隨從先是一愣,然後紛紛跳起身來,撲向許平。

許平在軍中學習過搏擊之術,只是尚欠熟練,更沒經過實戰,架不住對方人多勢眾,戰不數合就把所學的技術丟個乾淨,退化成最普通的街頭鬥毆。許平尋個機會迅退到屋角,奮力抵抗著最前面幾個人的進攻。一時間凳子齊飛,人聲鼎沸。

有個隨從拾起哨棒,但茶舍狹小,施展不開。他眼睛一轉,見那兩位姑娘聞聲又回來了,正從門口往裏望,他就向她們跑過去,大喝道:「這位小娘子,我家公子請你留步。」

許平又氣又怒,可是一下子也收拾不開眼前的幾個人。

不料那個不知名的小姐甩掉披風,不慌不忙飛出一腳,閃電般地踢到那個隨從臉上,瞬間那個壯實的漢子就是一聲慘叫,抱着眼睛蹲在了地上,手中的哨棒同時飛了出去。

不等那個哨棒落地,小姐腳尖一抖,哨棒彈起被她抄在手中,跟着就向人群這裏躍來。許平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略一遲疑,脖領已經被對手揪住。

小姐緊握哨棒翻騰起落,好幾個大漢就都躺在地下痛呼不已,剩下的人誰也不敢上前。

小姐把哨棒放在桌上,整理一下衣服,朗聲說道:「這位公子請了,既是勛貴之家便理應做天下人的表率。」

那個胖子早被嚇傻了,聞言不住地點頭:「是的。」

那位小姐繼續說道:「尤其要注重行止。」

「是的。」

「像如此的舉動落到御史耳中,御史必然會彈劾令尊,令尊也會被罰俸。公子你要三思。」

「是……是的。」

小姐轉過頭來,沖着許平微笑道:「許公子,天不早了,要不要收拾一下東西回去?小女子正好和許公子順路。」

和兩位姑娘走在路上,那小姐謝道:「許公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小女子銘感五內。」

「小娘子太客氣了,許某自顧尚且不暇,還多虧小娘子相助呢。」許平很清楚,在這番大打出手中,絕對是別人救了自己。以小姐的身手,足以對那幾個無理的傢伙略施薄懲,其實並不需要自己相助。

小姐贊道:「救火營的官兵,果然是不會給他們的軍旗丟臉的。」

許平的心又怦怦地跳起來,第二次試探道:「小娘子府上,可是將門么?」

那小姐笑得很是開心,點頭道:「是的!」

「如此就難怪了,」許平心中頓時萬里晴空,由衷地嘆道:「小娘子的身手簡直還要在新軍教官之上。」

「那可不敢當。只是家嚴讓小女子自幼學習這些搏擊、棍棒之術,尋常人四、五個休想近我的身。

「令尊真是了不起的人物,」許平琢磨著這位姑娘的話,進一步問道:「應該也是新軍中的人?」

秋月忍不住大聲說道:「我家老爺,自然不是普通人。」

小姐笑得更是燦爛:「家嚴當然非同凡響。」

「不知府上如何稱呼?」

「這個……小女子姓趙。看來明日是不能去那個茶舍了,不知道今日這一番折騰后,許公子可還願意給小女子彈琴否?」

「當然願意了,能為趙小娘子演琴,真是三生有幸。」許平於是和趙小姐約了另外一個茶舍,然後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軍營,吃飯的時候也是神不守舍的樣子。

「又看見你說的那位絕代佳人了?」

問話的正是許平好友,同是教導隊工兵學員的曹雲,看到許平默默點頭后,曹雲一邊繼續胡亂往嘴裏塞著食物,一面略帶不滿地說道:「我總說要陪你去看看,也好給你參謀一番,你卻總說怕唐突佳人,唉,真不夠義氣。」

「今天她和我說話了。」許平臉上還是一副在夢裏般的表情。

「喔,很好的開始啊。」曹雲興高采烈地大聲說道:「有沒有告訴你她是那個院裏的姑娘?」

「而且說了很多,」許平也笑了起來,猛地抬頭說道:「來,老曹,我給你仔細地講講。」

聽許平講完整個故事後,曹雲把雙臂交叉在胸口,捏著下巴轉了轉眼珠子,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嗯,看來你未來的老丈人也在新軍中就職。」

「什麼未來的老丈人,凈胡扯。」許平失笑道:「不過我也估計是新軍的將領,侯爺的手下。」

「趙勤勇大人沒有女兒啊!」曹雲冥思苦想了良久,猛然一拍大腿:「對了,新軍參謀部里有個游擊,好像是姓趙。」

「確定?」

「立刻就去確定!」曹雲說干就干,立刻跑到營中打探起來。

等曹雲回來的時候臉上全是志得意滿的神情:「趙水澤趙大人,諱敬之,陝西人士,還有秀才功名呢,天啟五年在京師見到初次進京的鎮東侯后,決心棄筆投戎,去年鎮東侯他老人家組建新軍后,趙大人又攜全家從陝西趕來京師投奔,被侯爺委以游擊之任。沒錯,我問過了,除了趙勤勇趙大人外,他是唯一一個姓趙的將門,而且最近還專管救火營的輜重。」

「他有女兒么?」

「好像有,不是很清楚,但是好像帶着兒女一起來的,而且我聽說西北的女子很是潑辣,這事她們幹得出來,初到京師又不太懂禮儀,這事絕對千真萬確。」曹雲說着說着就有些不耐煩起來,他把手一攤叫道:「反正趙勤勇大人肯定沒有,趙水澤(本名趙敬之,號水澤)趙大人是唯一姓趙的將領,還有女兒,還管着救火營,把得住把不住機會就看你自己了!」

當夜許平躺在床上又是一通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周圍戰友的鼾聲已經響成一片,他還在一遍遍地重溫下文的交談,得知趙姑娘是將門之後而不是風塵女子后,許平就忍不住開始一遍遍地盤算自己到底要多久才能得到自己的世職,什麼時候才能攢夠錢,不但給舅舅、也能給自己在京師購買一幢小宅,當然,最緊迫的明天要和趙姑娘說什麼、講什麼,這都不能不仔細斟酌,一定要反覆斟酌,一定要斟酌再三。

就在許平胡思亂想的時候,一聲凄厲的哨聲響起,這是軍營的緊急動員號,一剎那間,許平身邊的鼾聲就被一片翻滾聲所代替,許平縱身跳下床,閃電般地套上軍服,從床底抄起自己的頭盔,一邊快步向門口跑去一邊把它緊緊系在頭頂。

「立正!」一個表情嚴肅的黑盔、黑披風軍官大聲喝令道:「全軍注意!」

許平已經學習過,這種黑披風的軍官屬於內衛兵,既是鎮東侯黃元帥的軍法監督官,也是他親領的傳令兵,他們身上醒目的黑色頭盔和披風讓每一個新軍官兵都望而生畏。

「直隸大名府急報、山東急報,前日叛匪季退思已經繞過大名府防線,從臨清州、武城兩地攻入直隸廣平府,昨天已經包圍了清河,目前順德府的巨鹿和真定府的南宮也都告急,朝廷命令我新軍立刻南下,擊退叛匪季退思,確保直隸安全!」密佈在校場上的火把在寒風中不安地跳動着,那個軍法官嚴厲地掃視着眼前的新軍官兵,背負着雙手大聲喝道:「立刻出!」

……

正月二十七日,河間府,東光

許平在上戰場前總是充滿了期待,希望自己能夠一舉立下功勛,而他的同學、好友兼同僚曹雲更是整天妙想天開,他又一次又一次地問許平:「老許啊,你說要是季退思那賊剛好從我們眼前逃過,被我們二人合力拿下,獻給侯爺,侯爺會賞賜給我們些什麼啊?」

「萬兩白銀,一千食戶。」許平笑了笑:「不過眼下我們還是再檢查一遍通行圖。」

作為工兵隊上戰場后,許平開始的工作是在先鋒騎兵的保衛下走在三軍的最前,檢查著道路的通行度,現在則是檢查附近道路的通行情況,供給故城前線的補給從天津靜海出,通過青縣到達滄州,再通過滄州、東光的官道源源輸送向前線,每天官道上能通過多少馬車是救火營營參謀部最關切的數字,他們根據着這個數字決定着在一線保有的兵力量。每天許平都仔細地檢查著道路可否出現破損,如果有就需要立刻予以修補,而如果沒有的話,他的工作就是設法將道路進一步加固或是設法拓寬,以便讓這裏每日能夠通過更多的輜重車隊。

眼前一隊長長的輜重部隊向龍光哨所駛來,曹雲走過去核對腰牌和文書,許平的視線從車隊上掃過,押送的士兵、還有奔赴前線的補充兵都擠坐在馬車上的貨物旁,他們盔甲、兵器散亂地和那些貨物堆放在一起。

隱隱聽見曹雲和押送的軍官在爭執:「這車隊到得太早了,根據……」

許平不用細聽也知道問題生在何處,根據上游千總隊下的文書來看,今天會有一隊運送火藥的車隊經過,那支車隊隨時都可能達到,而眼前這支車隊的道路通行優先權要低於那支寫在行程表上的火藥車隊。交戰以來,每日從京師運向前線的兵員、補給不計其數,新軍參謀部給每支車隊確定不同的通行優先權,就是為了保證最關鍵的物資可以被以最快的度運到前線。

帶隊的千總滿臉都是不服氣,而他的副官則一臉陪笑,他們都竭力地試圖說服曹雲讓他們先過去。許平走到曹雲身邊時,那個千總還在憤憤不平地大呼:「我們後面根本沒有看見過車隊,誰知道那隊車什麼時候到?如果他們一天不到,難道還要我們等上一天不成?」

從奉命在龍光哨所協調交通以來,許平已經遇上過很多次類型情況,如果放他們過去而後面的車隊又很快抵達的話,那兩支車隊就會擁擠在一起。許平也遇到過幾個暴跳如雷的押送官,也知道他們一路艱辛,當然總希望早點到達目的地好卸下重擔,哪怕是早一刻也好。但是這種急迫的心態往往導致軍隊和輜重爭搶官道,把新軍參謀部的全盤部署打亂。

今天許平更有尤其充分的理由,從龍光哨所到下一個哨所之間的官道昨天開始化雪,地面泥濘不堪更難通行,他站到曹雲身前用平淡地語氣說道:「這位千總大人,根據道路通行權,我們不可以讓你們通過,請千總大人命令您的手下卸下車上的貨物,把所有大車都停到路邊。」

「但是根據工兵條例。」那個千總分快地反駁說:「在這種情況下,你們有權臨時修改我們的優先權。」

是的,許平知道這個千總說得沒錯,車隊在路上可能會因為各種情況而拖延,在一個車隊抵達而另一個車隊還沒看到影子的時候,負責交通的工兵可以根據具體情況作出決斷。這也是許平為數不多的權利之一,那個千總顯然也是精通工兵條例,他加重語氣又沖着許平說了一遍:「這位把總,條例上你有權自行判斷的。」

「卑職已經做出了判斷。」許平的口氣還是非常和緩平淡:「千總大人,請下令讓您的車隊下路。」

那個千總盯着許平的眼睛,和他對峙片刻后終於憤憤地轉身,罵罵咧咧地出一句簡短的命令。隨着命令的下達,車隊的士兵紛紛出著大聲的抱怨和咒罵聲,和民夫一起把車拉到路旁,一個眼紅紅地看着來路。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許平終於看到道路的盡頭出現模糊的人影,很快隆隆的車輪軋地聲就跟着傳來,這期間他一直對耳邊的抱怨聲充耳不聞。等到新的車隊抵達后,許平從路邊那群綳著臉的先到者面前走過,在他們虎視眈眈地目光下檢查好新來者的腰牌和通行文書然後放火藥車隊通過。

一切都有條例可循,許平的工作只有按部就班地照着條例去做就可以了,只要遵守條例,即使真的出現任何問題,那也絕不是他許平的錯。許平感覺這種工作真是太容易了,即使上了戰場,也和在教導隊訓練時沒有什麼差別,只是……只是許平覺得這種工作實在也是太沒有挑戰性。

「或許當年我應該去報名炮兵,或者步兵隊,雖然他們也都有自己的條例,但是無論如何,我總有更多的機會在戰場上立下功勛?」

大車被從路邊拖回官道上,貨物也都裝車完畢,滾滾的車流有一次從許平眼前不停地經過,站在路邊的許平一次次地朝着道路上如同機械般地行禮致敬:「每天都干這樣的事情,我什麼時候能夠取得我的世職呢?什麼時候才能落入趙水澤大人的眼中呢?我不能等上很多年,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聽說季退思這賊以前也是侯爺的故舊?」曹雲又竄出來在許平耳邊嘀咕起來,今天的工作看來是告一段落了,根據上游哨卡送來的表格,今天上午這兩趟車隊會從東光哨卡經過後,再來應該就是晚上了:「聽說季退思手下的甄璋瑜、肖白狼、文德嗣這幾個賊,以前也都是侯爺的故舊?」

「好像是的。」許平點頭道:「我以前也聽人說過:季退思這幾個賊以前都是侯爺義兄……唉。」

許平長嘆一聲,黃石的義兄孔有德是一個新軍中大多人都不願意在明面上提起的人,不過私下裏人們仍在爭論著黃石和孔有德之間的恩怨。

「侯爺做得……唉。」曹雲聞言也是一聲嘆息。

他們二人旁邊的一個新兵聽着他們的話忍不住插嘴道:「許把總、曹副把總,小人總聽人說起侯爺義兄孔有德的名字,不過每次他們都不願意把話說明,好幾個月了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許平掃了這個士兵一眼:「你不是直隸人士?」

「小人是湖廣人士,湖廣動亂后和家人一起來京師的,然後就參加了侯爺的新軍。」

許平點頭道:「那難怪了,不過湖廣那裏不傳這事么?」

「也傳,不過說法很多,小人也不知道該信哪一個。」

「嗯。」許平又點點頭,對曹雲道:「老曹,還是你來說,我怕我說不清。」

「好!」講故事是曹雲的最大愛好,他搓搓手就開始講起來:「侯爺和孔將軍當年是義結金蘭的兄弟,他們的交情還是在天啟元年時種下的,那時廣寧大敗,十三萬大軍灰飛煙滅,不知道多少將軍都剃頭降了建奴,剩下的也就算不投降也肝膽俱裂,紛紛向著山海關逃命。當時廣寧軍里只有侯爺和孔將軍領着不多的手下,誓不滅建奴絕不入關,往旅順投奔毛振南毛大帥!嘖,兩個好漢字義氣相投,就捻土為香,結為金蘭兄弟!」

說道這裏的時候曹元狠狠地豎了一下大拇指,然後又繼續道:「以後侯爺在遼南,孔將軍在遼東,都立下不少戰功,雖然孔將軍遠遠不能和侯爺的武功比,但大家只要一說到遼東,肯定也會都忘不了孔將軍這條好漢。」

「侯爺後來富貴無比,但也從不曾忘了他的大哥,遵化一戰前,侯爺被皇上任命為大將軍、大都督,官拜元帥,統領天下兵馬,那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氣概?」曹雲咂咂舌頭:「當時孔將軍不過一員偏將,但是侯爺見到他時,先是行了一個見過兄長的大禮,然後拉着孔將軍的手向全天下的武將一個個介紹過來:『這是我的大哥,我義結金蘭的兄長!』。」

圍着聽曹雲說書的外地新兵越聚越多,他們出一陣感慨後有紛紛問道:「那侯爺到底是為什麼要殺……要和他義兄反目成仇呢?」

「那是崇禎八年的大凌河之戰了。」曹雲搖頭晃腦著,眯着眼就放佛回到了那個時候一樣:「插汗大舉來攻,遼西抵擋不住向朝廷求救,告急文書如同雪片一樣地送入京師,你們都知道那時候侯爺已經被奸臣們陷害下野,先帝帝師孫閣老出關督師,下令征天下的精兵強將援遼,其中就有孔將軍。當時因為孔將軍是侯爺的義兄,所以奸臣們也從來沒有放過他,對他總是多加刁難,連軍餉、軍糧都不給,孔將軍的手下兵丁實在飢餓難忍,就偷吃了一隻雞,孔將軍聽說後為了軍紀,下令將此人臉上穿箭游營,但那些人還是不依,對孔將軍喊打喊殺,孔將軍一怒之下犯下大錯,扯旗作亂。」

眾人聽到此處都是默不作聲,曹雲乾笑幾聲:「孔將軍很快也知道自己犯下大錯,就向朝廷申冤,說自己是一時糊塗,請求朝廷刊載他多年的功勞上許他戴罪立功,讓他的士兵吃飽再去大凌河前殺敵贖罪。當時正好在山東的侯爺親自出馬代登萊巡撫作保,許孔將軍可以立功贖罪,孔將軍聽說就興沖沖地趕來登州投降,在城下就看見侯爺笑着向他揮手,可是孔將軍才一踏進登州,侯爺就把臉孔一板,喝令四周刀斧手把孔將軍拿下,立刻殺頭。」

沒有聽過這個故事細節的眾多新兵都是齊聲驚呼,曹雲又是幾聲乾笑:「當時孔將軍苦苦哀求,不求侯爺看在多年的交情上,也求看在他抗北虜十幾的苦勞上,給他一次自新的機會,說得就連登萊巡撫本人也心動了,但是侯爺卻不為所動,還質問登萊巡撫說:『此番處置,已經是事先商定了的,莫非孫大人要出爾反爾不成?』把孔將軍殺頭后,侯爺還曾對別人說過:『我義兄勇武非常,萬一走投無路去降了北虜,才是朝廷大害!』,跟着孔將軍一起被處死的還有不少侯爺昔日在東江鎮的故交,比如毛承祿、比如沈九成,還有耿仲明,登州這次但凡只要是領兵作亂的,侯爺不問緣由力勸登萊巡撫把他們盡數處死。」

眾人頓時都是一片為孔有德叫屈的聲音,一個個都認為黃石如此處置不但太無金蘭之交的情面,更是太過不守信用,曹雲亦叫道:「是啊,孔將軍和北虜仇深似海,侯爺說他會去投北虜,這如何可能?如何可信啊?」

聽曹雲說完后,一直在邊上靜靜聽着的許平說道:「侯爺的處置也不能說是錯,這些叛將雖然曾有功勞,但侯爺曾反問登萊巡撫孫大人:『他們此番起兵作亂,導致多少百姓家破人亡,這些百姓又有何辜?正如當年袁崇煥冤殺毛帥,朝廷想着袁賊可能真能「五年平遼」就不予追究,讓東江眾將齒冷,今日若朝廷想着用這些殺人叛將立功而不替百姓申冤的話,那又如何能讓天下百姓心服?』侯爺說的是堂堂的正理,孔有德其情可憫,其罪難恕。」

聽把總話,那些士兵頓時鴉雀無聲,倒是曹雲猶自咕噥道:「季退思等眾賊,都是孔將軍的心腹,他們興兵作亂也是打着替孔將軍報仇的旗幟,登萊巡撫孫大人苦苦鎮壓他們三年,不但沒有沒有鎮壓下去,反倒讓這幾個賊做大,最後被皇上因賊勢坐大而正典刑,今日竟然鬧得要侯爺親自出馬,以我看還不如當年寬宥了孔將軍,反倒不會有今日之患。」

「孫大人鎮壓不下去季賊那是孫大人的錯,但是不能因為孫大人這事做得不好就說殺叛將那事也不對。」許平搖頭道:「老曹我也不與你爭,反正我認為朝廷法度就應該是公正的,侯爺說的並沒有錯。」

說完這話后許平就又開始指導起手下的工作來,按理說工兵作為技術兵種,所有的人員都應該經過教導隊的培訓,可是新軍成立時間太短,就連許平這樣的低級軍官也只上過最簡單的課程,所以他除了負責指揮全隊行動外,還得參與教授知識給下屬的一般士兵。

新軍採用十人一果的編製,理論上果長這種士官必須識字,但是因為倉促也沒有能夠完成全部的識字課程,這就讓許平很頭疼,因為工兵的條例手冊實際已經編寫得非常細緻了,如果他手下的果長都認字的話,那無疑能大大減輕他的負擔,而現在許平這樣的低級軍官不但要做好自己軍官的本份,甚至還要把士官的工作也兼擔起很大一部分來。這種壓力並不僅僅存在於許平這裏,新軍的每一個角落幾乎都有類似的問題。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練兵總理黃石下令縮編新軍的編製,本來根據理論編製每個把總手下會有十個果長,但現在許平手下只有三個果長而已;而原本編製里每個千總帶十個把總的編製,也被修改為每個千總現在暫時只帶四個把總,各隊人少不說更素質低下,這導致本來只該編兩個工兵把總隊的救火營,眼下不得不暫時編十五個。

正午時許平正帶着手下們吃飯時,遠方的官道上突然揚起一片煙塵,曹雲皺眉盯着那塵土看了片刻,就伸手要去拿上游兵站和千總隊下的單子,許平已經放下飯碗站起身來:「不用查了,老曹,今天這時候不應該有馬隊經過的。」

等來者來到身前時,許平已經穿戴整齊,向著領頭的將領穩穩地行了一個軍禮。

那馬上的將領匆匆回了一禮,掃視着四周的幾十個士兵急叫道:「本將需要志願兵!志願兵!這裏有願意隨本將上陣廝殺的志願兵么?」

「將軍,我們是救火營工兵隊。」許平仰頭看着馬上的武將,從他的軍服上看出這是一個游擊將軍:「報告將軍,卑職是救火營工兵隊第十一把總隊把總許平,卑職的部下只接受過基本的武器訓練,以及非常初級的工兵訓練,他們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正式的戰陣訓練。」

「你。」那個將軍向著許平一指,緊跟着又指了指明顯是副官的曹元和另外三個果長:「還有你,你,你,你,你們都接受過什麼訓練?有志願隨本將上陣殺敵的人么?」

根據新軍的軍事條例,如果不是該部的直繫上官,是沒有權利對一支部隊下直接命令的,但是任何擁有特許或是達到游擊將軍以上職務的將領,都可以在戰場緊急的情況下從任何可以找到的部隊中招募志願人員作為戰鬥人員,而這些志願人員也不會被視同擅離職守。

許平此時已經觀察了一下跟在這位將軍后的三十幾個隨員,他們除了十個左右很像是親隨外,剩下的似乎都是志願人員,許平琢磨著在戰場的某一點可能出現了緊急情況,不過他不會去送死,更不會讓毫無經驗的部下去做無意義的犧牲:「回大人話,卑職的三個果長也只接受過簡單的武器訓練,除此以外還有識字課程,卑職和卑職的副官和接受過馬術訓練和較多的武器訓練,但是我們恐怕不能立刻離開此處,可否允許卑職先向卑職的千總報告情況?」

「來不及了。」那個將領咕噥了一聲,揚韁就準備通過東光哨卡。

「將軍,請出示一下腰牌。」許平歉意的一笑:「請將軍見諒。」

「給。」那個將軍飛快地掏出腰牌扔給許平,還不忘催促道:「快些,快些。」

「一定是什麼地方出現了大問題,去當這種志願兵肯定是有死無生。」許平在心裏確定了自己先前的看法,他低頭飛快掃了一眼腰牌上的姓名,然後掏出炭筆熟練地把通過的人數、馬匹還有時間記錄在記錄本上。

許平抬起頭雙手把腰牌奉還給馬上的將軍,同時問了一句:「將軍,真的是非常重要,非常危急的任務么?」

「當然。」那個將軍飛快地接回腰牌塞在自己的懷裏。

「將軍,」許平保持着立正的姿勢:「卑職曾在教導隊接受過馬術、武器,和最最基本的戰術課程,或許可以助將軍一臂之力。」

將軍驚異地看了許平一眼,簡短地回答道:「那好,跟上來。」

「是,將軍,遵命。」許平又一次立正行禮,然後低頭在記事本寫了幾個字,然後轉身交給一邊呆若木雞的曹云:「曹副官,我許平於今日午時一刻作為這位將軍的志願兵離開崗位,請代為向千總隊證明。」

說完許平就飛快地跑向自己的戰馬,以最快的度解開韁繩,曹雲只低頭掃了一眼那記事本,就又忍不住咕噥起來:「太沒有義氣了,太沒有義氣了。」

曹雲一邊咕噥著一邊飛快地也在記錄上寫下一行字,然後粗暴地塞到第一果長的手裏:「我曹雲在午時一刻作為志願兵離開崗位,請代為證明!」

他快步跑到許平身邊一起解韁繩,還惡狠狠地沖許平叫道:「你以為我是和你一樣沒義氣的傢伙么?」

正副把總先後消失在一群手下的眼裏,第十一工兵小隊的第一果長和同僚一起獃獃地看着他們長官離開,在他手裏的記錄本最下面寫着:

「午時一刻,游擊將軍將軍趙敬之攜三十一名騎兵通過龍光哨所;

把總許平作為志願兵離開崗位;

副把總曹雲作為志願兵離開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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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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