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客從夜中來
寢殿的大門由兩名內侍從裏頭打開。來給吳元慶看診的太醫還沒有離開，吳弘成踏入殿內時，一股葯香撲面而來。榻上的人垂垂老矣，面帶疲色。
「你回來了。」
這一句稀鬆平常的話，帶着幾分年邁老父的關切，只是落入少年離家，一去便將近十年的吳弘成耳中，滋味有些複雜。
「是。」吳弘成應了一句，語氣里有些疏離。
吳元慶並不在乎吳弘成語氣里的生疏，就像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太醫緩緩起身，與大內監交談了幾句后，神色凝重地提着藥箱離開了。大內監帶走了殿內的宮人，留下他們父子二人敘話。
此時的齊王府內，吳弘正還在等著探子的消息。時間一分一分流逝，卻沒有任何消息從宮裏傳來。吳弘正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他看向程振宇，「你有何主意？」
「小心行事，以靜制動。」
「以靜制動。」吳弘正淡淡重複了後面四個字。
這時，卻有消息傳回，說燕王已經帶兵入宮。
一直冷著臉的吳弘正，忽地轉頭看向程振宇，唇邊緩緩綻出一抹笑，他道：「燕王如何，我們便如何。」
「殿下的意思是？」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吳弘正的聲音很輕，「燕王所謀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但我們……」他看向程振宇，「既然身後可能有黃雀在盯着我們，咱這蟬可以不捕，其他的……」
風從屋檐下吹過，院內的樹梢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像有人在低語。
「順水推舟。」吳弘正輕闔眸，道。
此時，有着同樣想法的人並不止吳弘正，還有他那位五弟，魯王吳弘成。
天子寢殿內，仍舊是燈火通明。大魏天子吳元慶半倚靠在軟墊上，抬眸朝窗外看去，像是在等着什麼人。床榻前，是陪侍在旁的吳弘成。不一會兒，外面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這一夜的大魏皇城，在趙王謀反之後，再次迎來深夜的喧囂。
窗外的聲響也吸引了吳弘成的注意，他將視線順着吳元慶的目光朝窗外投去，卻是在想着另一件事。此次與他同回京城的，有一位法師，是他在邊境時認識的。他此番能順利回到京城，也離不開這位法師的幫忙。
吳弘成微微偏頭，側耳聽着窗外愈發熾烈的喧騰聲，心中想着那位法師，不知道他要辦的事情是否辦成了。那人本事近乎通天，想來，該是沒有什麼事情能難住他。
燕王與皇后裏應外合，帶人攻入皇城。京城郊外山林內，派去刺殺吳弘成的人，成功除掉了被以為是魯王吳弘成的替身陳司。可這一夜山林間的戰局，還沒有終止。
顧靈芷雖然有傷在身，但畢竟是北淵宗掌門的得意弟子，一踏入那片林間空地時，就察覺出了不妥。緊隨其後的昭齊，也同樣落入陣法圍困中。
夜間的山林本就難辨方向，四周隱隱有漂浮的霧氣，與山林夜色融在一起，只看得見一團團漂浮的黑影，環繞在身側。風從林間穿過，攪得四下里一片響聲，恍如密雨驟然落下。眾人抬頭去看，卻見樹梢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一身墨綠衣衫，隱於茂盛的枝葉背後。
見顧靈芷等人看來，他臉上忽地綻開一個恬淡的笑容。黑夜沉沉，廝殺還沒有過去，那溫和的笑意乍然如同暖風拂面，驅散了林間夜晚的寒意。天子派來截殺他們的人，追着昭齊來到了這片山林。那人衣袖一拂，夜色中彷彿有什麼急速掠過，還不待人看清，便見追着他們而來的那些人悶哼一聲，盡數倒了下去。
顧靈芷握著劍，看了穆霈雲一眼。雙方心照不宣，那人來路不明，雖然現下是幫了他們，可仍舊敵友未明。她正要發問，餘光瞥見昭齊的臉色有些不對勁。不知是方才激戰的緣故，還是夜間山林光線黯淡，他臉色有些蒼白，而從那蒼白之中，又透出深深的冷意。彷彿，他與驀然出現在此地的人是認識的。
她還在納悶時，那人忽地開口，聲音低回清冷，和他臉上的笑意截然不同，「舊友來訪，諸君安好？」
此話一出，顧靈芷更聽不懂了。因為那人說這話時，目光依次掃過她和穆霈雲，而後才落在昭齊身上。
天上那一抹清輝漸漸淡了蹤影，雲層籠在天際，沉沉地遮蔽了山林上方最後的一點明亮光線。
昭齊淡淡抬頭，迎向樹梢上那抹影子：「兄長此時現身此地，並不是只為了來問一句好吧？」
那抹影子淡淡一笑，顧靈芷等人察覺到地面驟然顫動起來，彷彿有什麼要破土而出。
「不好。」顧靈芷一聲低呼，從懷裏掏出數張符咒，口中輕念咒語，符咒便如離弦之箭從空中疾掠而過，分八個方向釘入地面。躍動的符咒上面蔓延開無數咒語一般的文字，浮動在空氣中，環繞在他們周圍。
這時，穆霈雲才發現方才地面上涌動出了一陣黑色的煙霧，因為混在夜色中，不大看得清楚。那一陣黑煙被顧靈芷的符咒壓了下去，只在外圍輕緩浮動着，努力想突破符咒的包圍衝進來，卻在接觸到浮動的咒文時，化作一陣金粉散去。
樹上的人撥開擋在身前的枝葉，那一身墨綠衣衫徹底暴露在他們視線內，他臉上的笑容越發深了。「映葭，你每一次都能讓我驚訝。」他看向顧靈芷，笑道：「即便你現在只是凡人之身。」
顧靈芷一頭霧水，忍不住出言反駁：「我前世是欠了你們的賬嗎？一個一個都來跟我提上輩子的事。」
「哦？」他輕笑一聲：「看來，來凡人尋人的，不止我一個啊。」說着，他視線淡淡往穆霈雲身上一掠，對顧靈芷道：「並非是你欠了我們，而是……」他淡笑道：「很多人欠了你。」
「什麼意思？」
「我這句話你權且記着，到該明白的時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顧靈芷心中納悶。這一個兩個的，怎麼都跟她說這樣含糊不清又虛渺的話。齊塵是她師祖，她沒有辦法，可眼前這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她正思索時，聽見身側忽然有人發出笑聲，扭頭時，看見昭齊冷笑道：「我已經落得如今這番境地，兄長還不滿意嗎？」
「七弟在說什麼笑話呢？」那人笑道：「我可是最疼愛你的兄長啊。」
顧靈芷可算聽懂了一點，湊過頭去問昭齊：「他是你哥哥？」她低語道：「怎麼一副尋仇的模樣？」
「他叫墨森。而且，」昭齊冷冷道：「他就是來尋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