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秦若槐

她離開的第一天，我起床做好兩個人的早餐，敲敲她的門說：「小懶蟲，起床吃飯了！」我對著虛空說話，囑咐她好好在家裡呆著等我回來，告訴她不要做飯，我回來做給她，問她想看什麼書，我回來時順便買給她，讓她悶時出去走走。我聽不到她的回答，太安靜了，我什麼也聽不到。我沒有瘋掉，我知道她已經離開了，但是我不想生疏掉兩個人的生活方式，有一天她回來了，我希望一切看起來都沒有變。

去工作，大家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對，我把手機放在桌子上，時不時看一眼，她打來電話我一定不能接不到。仍然努力工作，我要賺錢養家，要給她好的生活條件，她從小沒吃過苦，嫁給我我更不能委屈了她。晚上睡覺也不敢關機，把手機放在枕頭底下，聽說有輻射，但沒有關係，也許她會在夜裡打給我。我說：「睡吧，晚安，我的小傻瓜！」然後關燈，一個人，面對著黑暗，不知道多久以後才睡著。

其實我知道，她不會回來了，也不會給我打電話，她的離開是永遠的，但我是這樣軟弱的人。

老胡走進我的辦公室，我正在為一個案子準備材料，抬起頭問：「什麼事？」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一張紙推到了我的面前。

「離婚協議書」，看到這幾個字，眼前黑了一下，很快恢復，拿起筆簽上字，迅速推回去，繼續手頭的工作。

「若槐，」老胡猶猶豫豫地坐下，「我能問問是為什麼嗎？」

我掏出錢包，把那封信拿給他，不說什麼。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她媽也太可怕了，殺了你父母又養了你十年，還能好好地活著？難以理解！」他盯著我，聲音低下去，「你沒事吧？」

我看著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把那張離婚協議書抓過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狠狠盯著每一個字，我的簽名上面，她已經簽了字，「凌韻兒」，娟秀裡帶著勁道，和我的有一點像。這是她的字，她離開了，是真的，我們離婚了，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種生活了！撕掉它嗎？有什麼用？

老胡在我下手之前敏捷地搶走了它，說：「你最近不要工作了，出去散散心吧！」

「我可以的。」

「我認為你現在不適合工作，至少不適合上庭，我們得對委託人負責任吧？」

我想問問他，她的情況，但終究是無法開口。

原來日子是可以這樣過的，煙和酒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可以讓人暫時的忘記一切，我迷戀上了酒醉之後的睡眠，那時候什麼都沒有發生，我抱著她，吻她，她的身上總是有玫瑰一樣的氣息。她對我笑，對我撒嬌，摟著我的脖子，有一點孩子氣。

醒來只有空蕩蕩的房間，可是她的每一個笑，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印在了這個房間里。我看著鏡子里的那個人，頭髮蓬亂，顴骨突出，眼睛里充著血，嘴邊滿是胡茬，這是我，沒有關係了，她不會看到，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門鎖在響，是杜茗雨？她又來了，每次她來都不說什麼，只是幫我帶些吃的，收拾收拾房間，這不是她的個性，是誰叫她這樣做的？

「若槐？」她在叫我，「若槐，你在嗎？有人來看你了。」

走出衛生間，迎面被人扇了一巴掌，好！還知道是疼的，我還活著。

「秦若槐，你太讓我失望了，把自己搞成這樣！」這樣的氣勢，除了嚴妍還能有誰？「我結婚你不來就算了，還為一個女人這樣自甘墮落！我竟然錯看了你那麼多年！告訴你，秦若槐，我看不起你！」接著又是一個耳光。

我竟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出來，這是她走後我第一次流淚吧，為什麼命運要這樣捉弄我？為什麼這個人會是我？

我蹲在地上痛哭失聲，一個人抱住我，說：「沒事了，哭出來就好了，都過去了。」是杜茗雨的聲音。

凌韻兒

胡大哥為遺產的事情找我，嚇了我一跳，媽媽留給我的資產多達一億，我問這裡面有多少是合法財產，他說表面上看都是，這筆錢我沒有用，只好先這樣放著。我問他哥哥的情況，他說回去休息了一段時間，嚴姐姐來看過他，之後回去上班就好了很多，但還是工作起來不要命。

阿蘭纏著我要我教她烤蛋糕，也許薛子卿是對的，有個人作伴人會比較容易恢復，和阿蘭在一起，沒有很多時間想事情，情緒經常都不錯。我們把蛋糕推進烤箱里，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我突然有了收拾東西的興緻，從來到這裡到現在，我的東西其實都沒怎麼收拾，只把幾件常穿的衣服拿出來，其它東西就在箱子里放著。

我以為收拾舊物會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但是我發現自己錯了。我找到的，是薛子卿在聖誕節時送我的首飾，而正是那一天，我把自己交給了哥哥……他親手做的貝殼項鏈，我一直戴著，離開時才摘下來，還有我們都喜歡聽的CD，我們一起挑選的衣服，一起買的書，他送我的花被我製成標本夾在本子里，我們度蜜月時買的各種紀念品，還有，他向我求婚用的那枚鑽戒。

鬼使神差地，我提起一個小小的羊皮箱子，打開搭扣，裡面是很多小時候喜歡過的東西，男生寫給我的情書，現在看起來幼稚又天真，記得我還把這些信拿給哥哥看，當時的我要對他表示什麼呢？自己偷偷買的小瓶香水，買了又不敢用，早已經揮發乾凈了，買的時候還想過，希望哥哥能聞到這個味道……還有他送我的小毛絨玩具，鑰匙鏈，樣子獨特的筆，很多很多……為什麼盛滿記憶的全部都是他的影像呢？箱子的底層，是厚厚的一疊信，平鋪著，我數過，不到二百封，都是哥哥上大學的時候寫給我的。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顫抖著拿出那些信，他對我說他的學校，他學的課程，他的朋友，他參加的活動，還有追他的女生……那時的我不能夠明白他為什麼寫這麼多信給我，而當我再次明白的現在，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要收住眼淚真的太難，我一頁頁看下去，字跡在眼前模糊開。

「姐姐，你怎麼了？」一直在一旁看著我的阿蘭馬上問。

「沒事。」我慌忙把所有東西收起來，「蛋糕應該已經好了，我們去看看吧。」不能這樣下去，絕對不可以！

這時候門鈴響了，會是誰呢？薛子卿來向來是自己開門。阿蘭打開門，一個婦人站在門口，我記得，她是薛子卿的母親。

「阿姨您好！進來坐吧。」雖然有些意外，但我還算鎮定。

「凌韻兒小姐對嗎？」她笑得很溫和，「我們見過。子卿不知道我來這裡，其實他也沒對我們說起你在這兒，但是這怎麼瞞得住我們呢？」

「其實我只是借宿在這裡，大概他是不希望您誤會什麼，所以沒有說。」

「其實我和子卿他爸爸都很開明的，你們年輕人也不用捂著蓋著！」我在她的笑裡面看出了一點詭異。

「阿蘭，給阿姨泡茶，」我見她認定了，也只好轉換話題，「我烤了一點蛋糕，阿姨您嘗嘗。」

「其實我們也都知道，凌小姐剛剛離了婚，本來我們不想接受一個離過婚的女人，但是子卿對你的心思我是很早就知道的，這件事情，他堅持的話我們也不好反對，畢竟你們都很年輕，希望你能明白。」我有點不明白她說什麼了。

「阿姨吃蛋糕。」

「嗯，這蛋糕味道不錯，是你烤的？我們家的廚子就是不會烤蛋糕，總是讓我覺得丟臉！大下個星期有個家宴，你來幫忙烤蛋糕怎麼樣？」這是她侮辱我的方式，還是她邀請我的方式？不管是什麼，似乎我都只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