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怨童

第8章 怨童

?雷坤毅說完便轉過身朝著村子走去,邢烏桓他們緊隨其後。

黑龍村許久沒有人來往,田埂上野草都已經沒了腳踝,夏日的午夜,星月明亮地有些晃眼,月光下的影子清晰可見,

各人的腳步在荒草中被拉得老長,像是張牙舞爪的野獸一般,穿梭在荒村沒有人煙的角落。

魏無可見到他們都準備進村,又想到這一進去就是沖著自己去的,不禁心底有了些遲疑,抬起了腳,卻不知道是該往前還是原地停著。

「他媽的,該不該繼續往前走?」

魏無可在心裡問了自己好幾遍,但聽在耳朵里的只有風聲嗚咽不斷葉子唰唰作響,落在眼中的只有沉默如水的夜空。

再想到這是個凶地,若是自己留在這兒,那不是死得更快,於是連忙小跑跟在最後。

「喂,等等我,你們別走那麼快。」

邢楠轉過身瞪了他一眼,「小點聲,別吵著他們了,不然有你好受的。」

魏無可聽言望了望四周,雖說什麼都沒有看見,但是心底越是越發地惶恐,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輕步跟上。

不多時,一行人便來到了一處山洞前,洞口不大,僅能容一人進入。

四周被幾團貓兒刺隨意圍攏,看起來既不能抵擋野獸的入侵,又沒辦法做到洞口的隱蔽,真不知道為啥弄這麼個障礙物擋在這兒,不過魏無可雖說心底疑惑,但這時候也不敢隨意出聲詢問。

這時候,雷坤毅走上前,用拐杖將貓兒刺撥弄到一旁,然後敲了敲洞口邊的牆壁,只聽得咚咚咚的沉悶聲在洞口回蕩,雷坤毅杵在那兒聽了七八秒,然後轉過頭對眾人說道:

「好了,我先進去點個火,裡面七彎八翹的,你們不熟悉情況先不要進來,凶地的一切都沾滿了陰煞屍氣,若是不小心掛破了皮,沾染上不好的東西那也挺麻煩的,你們在這兒等等,等蠟燭點了再進來。」

說罷便像只靈貓一般鑽進洞中,魏無可閑得無聊,便左看看右看看,目光不小心瞥到莫文的時候,借著明亮的月光,他看到這死胖子緊皺著眉頭,時不時地朝著邢曉珊看兩眼,眼中有著說不出的意味。

「他媽的,從雷老爺子和邢烏桓說的話中,這死胖子應該是富二代啊,身為富二代,見過的美女啥類型的沒有,怎麼就喜歡上了邢曉珊這人呢,想不通想不通。」

魏無可又看了看邢曉珊,雖說那丫頭長得還算是標緻吧,但也說不上能勾人魂魄那種,只不過那丫頭的一雙眼睛是真漂亮。

當初她第一天入職的時候,莫文帶著她向大家介紹新同事,當魏無可看向她而她剛好也看向他的時候,魏無可就覺得自己淪陷了。

那是雙怎樣的眼睛啊,裡面沒有傳說中仙女那般浩瀚的星辰大海,但卻有跌落塵世的人間煙火。

「莫不是那傢伙是個眼睛控?」魏無可在心裡猥瑣地想著,「這種控法倒是奇特,嘿嘿嘿。」

「啪,」一聲悶響,魏無可只覺得腦袋裡面的腦漿和腦脊髓和在了一起,恍惚之中抬起眼只看到莫文皺著眉頭看著自己。

「你他娘的胡思亂想什麼呢?他們都進去了,你準備在這兒守門啊?」

魏無可一看,洞內已經有了微弱的火光,除了莫文和邢曉珊,另外兩個已經不見了蹤影,頓時不好意思一笑,摸了摸後腦勺:

「莫主管,我就有些走神了,咱們走咱們走。」

莫文冷哼了一聲,便帶著邢曉珊走了進去。

洞口不高,魏無可需要稍微彎著腰低著頭才能不免不被碰到。

雖說這個山洞洞口看著不大,但甬道卻是足夠長,怕是有十餘米,而且不時有突出牆壁半尺的石塊攔路,再加上火光忽明忽暗,魏無可差不多用了一刻鐘才跟著走到了洞**。

洞穴之中很是簡陋,一張木板床,幾個樹樁子做成的凳子,一方大石頭做成的桌子,一盞油燈,一個小柜子。

「隨便坐吧,我給你們拿陰木珀。」

雷老爺子開門見山,也不多磨嘰,當著眾人的面便直接打開他的小衣櫃,裡面整齊地疊著兩三套衣服,都是洗得發白的那種紅軍裝。

旁邊放著幾張發黃的相片,相片旁邊有個竹筒,裡面裝滿了赤紅的沙子,沙子上面插著三根三寸長的小木棍。

雷坤毅打開柜子的時候,看了看照片,杵在那兒半天,過了半晌,才將手伸進那幾套軍裝下面壓著的地方摸出來一個小木盒子。

盒子漆黑如墨,老人背著眾人不停地摸著盒子,像是在告別一般,半晌后,只聽見他長舒一口氣,轉過身將盒子遞給了莫文。

「小文,這三顆陰木珀都給你了,你們離開這兒后再把其中一顆給衛家小子吧,不然我看著難受。」

莫文收起小木盒塞進口袋,點了點頭,然後看向邢烏桓。

「邢先生,要不你們在外面等我們一會兒吧。」

邢烏桓也點了點頭,對著雷坤毅鞠了一躬,「雷老爺子,那我們就先走了。」

雷坤毅擺了擺頭,沒有說話。

莫文走上前去,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雙手握住遞給雷坤毅,

「雷爺爺,這些您先收下,老爹說過,這裡的擔子您挑太久了,一旦放下,怕您心裡空落落的身子有些受不住,剛好他在秀山郡那邊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希望您處理這邊的事後去那兒幫他一下。」

雷坤毅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從煙袋裡又抽出一把煙絲,劃了根火柴,狠狠地抽了幾口。

煙霧在洞內盤桓,絲絲縷縷,不凝不散,等到他那一鍋煙絲都抽完,才用帶著些許哭腔的聲音說道:

「行,我知道了。」

莫文應了一聲,卻沒有走,只是站在那兒。

許久之後,雷坤毅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拿起柜子里的照片,喃喃自語。

「最開始,以為離開了這座村子就是長大,七年輾轉,藝成歸鄉,才知道物是人非僅僅是一袋煙的工夫,慢了半步,就錯了一輩子,我估計到死都忘不了,水面上浮著一片死屍,那可都是我的親人。」

「後來啊,又覺得自己在這兒就是陪著他們,雖說生死有別,但總歸是在這塊地兒,抬頭不見低頭見,能見一面是一面。」

「等到年紀漸漸大了,心裡也漸漸勸自己放下,想著老了許多東西記不住了,所有關於村子里的事終究會變成往事,人們說往事會被時間埋葬,但是現在要強行送走他們時候才發現,往事會自行爬上來,卡在那兒不上不下,不死不休啊。」

說到最後,老人終於還是忍不住痛哭起來,人越老,越是經不起失去,時間奪走了所有忍受失去的精力,只留下一幅行將就木的軀體。

莫文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沒有說半句話,轉過身朝著洞外走去。

洞內只留下雷老爺子一人,老人就靜靜杵在那兒看著照片,用布滿褶皺的手掌撫摸著照片上已經有些模糊不清的人影。

那是他的父母和當初定下娃娃親的小媳婦兒,雷坤毅十七歲出門學藝,臨走之時,請影樓的師傅到家給拍了一張全家福,這麼多年,他一直帶在身上,這一輩子,也將他們一直背負在身上。

「該放下咯,爹,娘,囡囡,我要走咯。」

雷坤毅抹了一把眼淚,磕了磕煙桿,又抓了一把煙絲放進去,火柴划燃,將照片和煙絲一起點著。

煙霧之中,他看見爹和娘在村口青石處踮著腳眺望,他們的兒子在年關臨近時終究還是沒有回來。

娘偷偷地低下頭抹了把眼淚,爹噠吧噠吧抽了幾口旱煙,那晚鞭炮聲從子時一直響到辰時,家家都燒起了松樹樁子,大火將整個村子都撩得火旺,炊煙裊裊,帶著濃濃的臘肉味兒。

雷坤毅揮了揮手,似乎想讓以前的爹娘看到,不過他的手掌,也不過是揮散了一陣煙,打翻了一場念想。

火柴帶著火星沫子跌落在地,雷坤毅將手中拐杖舉起:

「太清三祖在上,弟子雷坤毅請雷三斗,開陰陽,續因果。」

「一斗紫雷印一心,陰冥邪煞皆無侵,獄中鬼差借陰路,小鬼避讓任吾行。」

靜謐鄉村午夜,忽而一聲驚雷起,此時邢烏桓一行人在洞口等著,驟然聽到雷聲,魏無可嚇得整個人一哆嗦:

「這是怎麼了,滿天的星星竟然打起了雷?」

「噓,別說話。」莫文轉過頭瞪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沒有動手。

「哦,」魏無可縮了縮頭,站在一旁,天邊雖說雷聲轟鳴,但卻遲遲沒有閃電落下,也沒有風雨經過。

「這山裡的天氣還真是怪的很喲,莫名其妙地打雷,莫非是老天開眼,知道這裡有鬼,所以降下雷降妖除魔?」

想到這兒,魏無可朝著四周偷偷瞄去,開始聽邢楠說這裡面一村子鬼,但除了開始聽到嘈雜聲之外,他可是半個鬼影都沒有見到過,莫非都只是嚇他的?

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牛鬼蛇神這些事,雖然說的人多,但見到的又有多少,一村子都是鬼,那也太匪夷所思了點吧。

魏無可想找個人問問,卻看到他們幾個都在靜靜地仰頭看著遠處的烏雲,四周的氣氛讓他覺得比落雨前的悶熱還壓抑,抓耳撓腮一番之後,終於鼓起勇氣走到邢楠面前,輕聲問道:

「對了,邢警官,咱們什麼時候走啊,這雷聲那麼大,指不定一會兒就下雨了,這荒山野嶺的怕是不好趕路吧?」

「那咱們先不趕路,先送他們上路。」

「他們?誰?」

魏無可學著邢楠一樣朝著遠去的烏雲望去,看了半天還沒看出個所以然,這時候邢烏桓突然說道:

「他們來了,我們避一下,怕相衝。」

說罷便退到了洞口一旁,邢楠莫文邢曉珊也連忙站到一旁,魏無可還在全神貫注地看著烏雲尋找著邢楠口中的「他們」。

突然手臂一痛,一股拉力傳來,身子一個趔趄,倒在了洞口旁,抬起頭,又是莫文那個死胖子搞的鬼。

他剛想開罵,卻聽得雷聲之外,一陣嘈雜的笑鬧聲響起。

「二子,你下次就不要和劉三他們打骨牌了咯,哪有拿梅十打斧頭的喲。」

「雀兒,你別說話,老子就喜歡讓三兒一手。」

「還嘴硬,你這個憨巴子。」

......

「娃兒,你別亂跑咯,小心杉刺弄傷腳喲。」

「哎喲,小娃兒你就隨他嘛,村子里還會出什麼事不成。」

「對啊,孩子不鬧騰就沒意思了,隨他們瘋,只要還聽管教就行。」

.......

「阿牛,你快點兒,去慢了就趕不上戲了。」

「海兒,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我也不知道,我娘說有大戲,平爺爺讓大伙兒都去看。」

「那咱們跑快點,去坐個前面,對了,我口袋裡還有瓜子兒,一會兒分你一半。」

.....

只見村子里各家各戶紛紛走出門,一路上說說笑笑慢慢朝著洞口走來。

男人大多是光著膀子,並排走著,一路上說說笑笑,一會兒說誰一手牌打的臭,一天到晚就沒怎麼贏過,一會兒又笑誰耕地不使勁,這麼多年婆娘還沒動靜;

女人穿著花布衫走在後頭,一個個排成隊,一來是走得慢,二來也是怕踩到啥蛇蟲什麼的,一路上也聊天說笑,只是說的都是自家的孩子和男人;

小孩子系了個肚兜你追我趕,一會兒在前一會兒在後,嘰嘰喳喳的像一群鬧事的麻雀,笑聲在四周蕩漾,雖是天真,卻難說無邪。

月光越發黯淡,壓抑的感覺濃得像水一般,讓人透不過氣。

一群人在小路上慢慢走著,不多時已經快到洞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抹了香灰的緣故,他們的相貌在夜色中愈發清晰可見。

魏無可看到那一群男人臉色鐵青,嘴唇青紫,看到那一群婦人頭髮濕漉漉淌著水,眼白上翻,看到孩子們嘴角微張,渾身浮腫。

「啊...」猝不及防之下,魏無可一聲大叫,其他人還好,莫文被他一嗓子吼地有些腿軟,差點就趴地上了。

邢曉珊連忙扶住莫文,同時一把捂住魏無可的嘴,芳香入鼻,雖說心底還是怕的很,但總算冷靜了一些,只是嘴裡嗚嗚聲依舊不斷。

這時候莫文也緩過勁來了,撥掉邢曉珊的手,一隻肥掌捂住魏無可的嘴,另一隻手對著他的肚子就是一拳。

「你他奶奶的,你不知道這是凶地啊,要是激起他們的凶性,邢家的人有本事護著,你我就完蛋了知不知道。」

打了一拳之後還不解氣,莫文抬起手準備再來一拳,手在半空中卻被人握住了,饒是莫文憋足了氣,也難撼動半分,是邢楠出手了。

「好了,這些陰物雖說是凶屍,但並非是自身的凶性,主要還是借了凶地的勢,若沒沾上殺因孽果,最多也就是隱靈一般的存在,而這三十餘年經過雷老爺子的鎮壓,凶性已大打折扣,恐怕如今的他們不過就是一介陰靈,在陰靈的眼中,他們只會看到他們想看到的,所以只要我們不正面與他們衝突,他們是發現不了我們的。」

聽到她這麼說,莫文心裡還算安穩了些,只不過還是狠狠地瞪了魏無可幾下,畢竟前方三五丈開外,可是站滿了成百上千的凶靈啊。

「他媽的,下次你要再害老子,老子非得活剝了你。」

「好...好...是...」魏無可自知理虧,倒也沒說啥,只是往後又縮了縮,躲在了邢楠後頭,捂著眼睛從指縫中偷偷又看了幾眼,鬼群中依舊熱鬧非凡,他們幾個人站在一旁,卻在那些村民眼中仿若空氣一般。

一陣陣腐爛的氣息從他們身邊飄過,魏無可有些想吐,乾嘔了幾下,幸好早上出門沒有吃什麼,一路上也不過多喝了幾口水,不然此時臭味相投,畢竟殺傷力強悍。

莫文漲紅了臉,有一個婦人從他身旁經過,許是頭皮有些發揚,她甩了下頭,頭髮被甩到身後,不過自己也不自覺扭了下頭。

頓時與莫文的臉不過半寸差距,他能清晰看到她慘白的眼中有蛆在蠕動,能看到她浮腫的臉上腐肉還沾著粘液。

此刻,四目相對,能看到對方的那個最慘。

莫文死死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出聲,身子篩糠似的,前後左右不住地抖動。

「這傢伙,膽子比我還小。」見到莫文這樣,躲在邢楠後面的魏無可心底不禁一陣暗爽,

「邢警官都說了那群死屍看不到我們,還嚇成這球樣,嘿嘿嘿。」

魏無可一邊看著莫文的笑話,一邊朝著鬼群中看去,若是自個兒真是他們口中的衛家後人的話,那以後免不了與這些東西打交道,如今又有擋箭牌在前,練練膽子也是好的。

此時雷聲越來越大了,面前的鬼物也是越來越近,這時候,魏無可突然覺得身上雞皮疙瘩全都冒了起來。

就是這麼突然地一冷,他心底突然有了些害怕起來,明明邢烏桓和邢楠就在一旁,但那種不安卻如影隨形。

就在這時,他在那群鬼物中看到了一雙眼,那是個小孩子,穿著件藍白褂,大褲衩,身上已經浮腫不堪,脖子間有根細繩,上面吊著一顆珠子。

此時繩子也被撐得緊緊捆在脖子上,小孩兒身上的濕漉漉的,還有水不住地往下滴,像是剛從河裡爬出來的一樣。

那個孩子不想像其他人一般往前走或者遊走打鬧,只是站在路中間直直地盯著魏無可,眼神尖銳而猩紅。

「啊!」小孩兒咬牙切齒地看著魏無可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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闔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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