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幽困天姥山

第五章 幽困天姥山

南冥瀛洲國。

隆冬時節,一身硃紅色斗篷、婀娜身段、羅袖綺美的女子此刻站在天姥山之巔,青色的檐瓦已被皚皚白雪覆蓋。

白色雪花滴落素白指尖,冰冰涼涼,寒意直逼心坎。

猶記得李白筆下的天姥山:「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

不論地勢、險惡抑或高度皆別無二致。

也因此並無多少人有勇氣攀爬。

然,初雪稍霽到大雪紛飛這短短三天時間內,天姥山會開出一條神奇的曲徑,通幽處一路平地,直達天姥山之巔。

無人能解釋這神奇又不可思議的路徑。

有浪漫的文人墨客便戲稱:或許,這是神仙特意為我們開闢,以便領略天姥山的風光之餘,為其吟誦詩篇。

她一向深居簡出,這些,自然是鬼靈精怪的梁榭蘊刻意轉述給她聽的。

三日前,她照舊抵達菩提寺為母親祈福點燈。

活潑好動的梁榭蘊也請纓跟隨。

今日準備啟程返府時,連夜大雪已將路面封住,清掃完積雪再通行,最早也要明日。

閑不住的多動症小公主早已按捺不住,摩拳擦掌欲攀登天姥山。

她知曉后忙阻止,誰知小公主決心已定,十頭牛都拽拉不住。

無奈之下,她便提出跟隨。

說也奇怪,上山路上,雖有茫茫大雪垂落樹梢、地面,卻在片刻后蒸發殆盡,恍若適才看到的雪花只是一個幻影。

話到這裏,那位執意俯瞰雪景的小公主又跑到哪裏去了?

季梵音餘光盡頭,驚鴻一瞥的瞬間,訝異一閃而過,隨即恢復往日淡漠神色。

紫台一百米開外,玄色錦服男子,臉部輪廓的線條明晰,恍若技藝高超的雕刻師悉心刀琢般。

看向她時,眸光顯然一愣,隨即滾燙灼灼。

季梵音置若罔聞。

心卻不可控制琢磨,穿那麼少,不冷嗎?

青爐燒開,『噗噗』沖頂蓋帽,沸水泡散一小撮捲曲臘梅,清香瀰漫。

十指不緊不慢,別有一番婉約感。一旁白底青花的瓷桌盛放了一盆拂手柑。

在這間古樸雅緻庭院休憩賞月品茶,別有一番享受。

俊拔男人徑直坐下,一雙大掌取過漆壺傾倒,金黃色的液體汩汩滴落同色系茶杯。

季梵音偏頭斜睨,厚實大掌因露在外頭,肌理略微泛紅。

「不問自取,是你的待客之道?」

梁榭瀟擱下漆壺,無可奈何扶額,答非所問:「我不知今日蘊兒會將你帶來。」

季梵音輕揚眉梢,深深嵌在骨子裏的美麗一覽無餘。

起初她還疑惑,究竟何方隱士如此喜愛天姥山,才會在此劈了處宅院。

又見梁榭蘊駕輕就熟敲門,門侍畢恭畢敬又驚訝。

她就猜到了個大概。

「既是不知,此刻又為何與我搶茶喝?」

「若是沒記錯,這臘梅的出處,便是本王這宅院。」

季梵音對某人在她面前自稱『本王』意見頗深,銀牙緊咬,從牙縫中擠出:「難道三王爺沒聽說過『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道理嗎?」

梁榭瀟挑了下眉,故意道:「那可要辜負季小姐的高估了。」

季梵音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不由分搶過他即將入口的茶杯。

梁榭瀟第一次見她如此沉不住氣,心下一愣。兩人從小青梅竹馬,因比她年長五歲,凡事總禮讓於她,而她又恬靜寡語,似乎從未如此拌過嘴。

方才也不知怎麼回事,那些話髣髴長了翅膀,迫不及待從他口中飛出。

寒風起,遠處山影脈脈,樹梢晃動。

季梵音不滿瞪了他一眼,握著茶杯的右手背徒然一疼。

嘩啦!

茶杯落地,碎片與茶水混成一團。

「誰?站住!」

梁榭瀟猶如一頭反應靈敏的雄鷹,瞅見獵物后立即展開追捕。

黑色布衣的嬌小身影見狀,馬不停蹄逃竄。

穿過幽徑,胸口氣息紊亂,身後,有節奏的腳步聲正逐步靠近。

她自知無法逃脫,便足尖一點,長鞭從袖口飛躥,出手快准狠,似要治他於死地。

梁榭長身敏捷一閃,靈活翻轉后迅速還擊。

兩人過招數下,功力不敵他,毫無懸念敗下陣來。

「別傷害她!」

季梵音上氣不接下氣趕來,掩著胸口平復呼吸。

片刻,才問她:「你怎麼在這兒?」

梁榭瀟不解看向季梵音:「你認識她?」

季梵音對上雲槿的視線,輕輕頷首。

雲槿是她作《金蓮舞》時請入府指導的舞師。

兩人因秉性相投,經常切磋文墨和舞藝。

未曾想,她竟有另外一個身份……

這時,雲槿放聲一笑,咬牙切齒開口:「要不是梁帝俊當年妄信讒言,滅我雲家滿門,我跟兩個哥哥又何以落魄至無家可歸的地步?」

梁榭瀟不著痕迹將季梵音護在身後,以就事論事的口吻道:「事後,父王查清事實真相,也迅速為你們平反。甚至四下派人尋找雲家遺孤,彌補自己的過錯。」

「那又有何用?能還我雲家那三百一十二條人命嗎?」

清冷肅殺的空氣陷入靜默。

季梵音幾不可聞嘆口氣:「行刺失敗,你們就把主意動到了王爺和公主頭上?」

若她沒猜錯,那杯茶里有毒!

雲槿斜起唇角:「沒錯。」

梁榭瀟與季梵音心下一個咯噔,蘊兒……

雲槿沒給他們反應的機會,再次呵了聲:「看暗器。」

梁榭瀟下意識背對雲槿,將季梵音護在懷裏。

嘭!

一團灰黑色煙霧籠罩相擁的兩人。

煙霧撥開后,哪裏還有雲槿的人影?

梁榭瀟抬眸看了眼灰濛濛的天際,瞳仁徒然一縮,暗叫糟糕。

沉眉肅目牽過一旁的細白手腕,沿着路徑下山。

誰知幽徑如同被施了法術般,漸漸衍變成枯槁寒木,錯落傾倒阻擋去路。

最後,路徑徹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欲將眼前一切瓜分成無數塊的重重樹丫。

「這是怎麼回事?」

梁榭瀟深眸倒映出她的疑惑:「蘊兒還有件事沒告訴你。進入天姥山,需在香樟樹向右西斜五十度前下山。否則,就會被困在這裏。」

比如此刻的他們!

清冷蕭瑟天邊竟垂掛一輪渾白彎月,輝澤熠熠。

雪花已頓,四周沉寂無聲。

火堆燒得『噼里啪啦』,紅光照向對面數下的兩人。

季梵音側目而視,後腦勺抵上樹后的男人,側顏俊美,鼻尖高高隆起,恍若造物主的恩賜。

一雙長腿左縮右伸,左手搭在膝蓋上,右手隨意放下。

呼吸均勻平緩,恍若已然進入夢鄉。

流蘇中鑲嵌玳瑁的耳環晃動了下,硃紅色的斗篷跟隨一雙素手,蓋在男人身上。

季梵音輕動細作坐在他身側,小心翼翼翻看他的右手。

金紅色的火光下,卷上衣袖的手肘紅了一片。

她知道,這是受凍后留下的痕迹。心彷彿被人劃了一刀,疼痛難耐。

天黑前,他去撿了一些較乾的柴火,用憑空多了一對火石點火。

起初,她還疑惑:火石的適度,按道理無法產生火花。

直到……

季梵音瞅向火堆旁隨意扔擲的土豆皮,耳後根一熱。

好不容易撿了些乾柴火回來,肚子甚不爭氣響了。

火堆點燃后,他又一次邁向深林處。

回來時,多了好幾個從土裏挖出來的深秋野土豆。

這時,兩顆火石從他的玄色袖口滾落,她終於知曉——他用體溫,汲走打火石的濕度!

「傻瓜。」

眉黛如畫的季梵音情不自禁勾唇,溫熱的指尖在手肘紅腫處摩挲,輕柔慢擦,生怕吵醒他。

溫馨愜意的氣氛,身後突然傳來『嗖』的躥跑聲。

季梵音渾身一顫,猶如受驚的小兔般縮進梁榭瀟的懷中。

一旁的男人嘴角彎起些許弧度,緊實長臂輕攬柔弱的肩胛。

眼皮一掀,深邃的眸子猶如淌過溪水的石子,澄澈清涼。

何方神聖,膽敢嚇他的姑娘?

指腹迅速夾起一粒碎石,朝聲源處一擲。

片刻,一把薅起竄入視線的兔耳朵,輕輕拍撫懷裏的姑娘,鼓勵她睜眼。

季梵音心有餘悸拉開一條縫,錯愕過後,隨即滿目柔情抱住毛絨絨的小兔子,愛不釋手。

梁榭瀟:「……」

夜愈深,萬籟俱寂。

斜靠在梁榭瀟□□脊背上熟睡的季梵音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穿着白色針織長裙,站在半圓弧廣場,手足無措四顧,太陽的光點在眼眉上逡巡。彷彿被命運大掌隨意投擲其中。

路過的行人,個個神色冷漠,又像是獨自行走於自我軌跡中。

唯獨她,恍若尚未拿到劇本的小丑,大幕毫無徵兆拉開。

她竭盡全力將自己藏起,躲過任何一道能照射到自己的光束。

慌亂的心無處安放。

這時,耳膜多了重聲波:「歸去來兮,不如歸去。」

季梵音眼眸凌亂看着迎面走來的人,像進入了上個世紀的黑白膠片電影,獨她一人泛著微光,未被同化。

她不停地跑啊跑,嘗試尋找自己的同類。

廣場中央的噴泉驟然停歇,季梵音恰好回頭,一身着白色高領毛衣搭配黑色西裝褲的男子背對着她前行,脊背線條流暢,修長挺拔如松柏。

「嘿——」

男子聞聲轉身,儀錶堂堂。刺目光線下,他卻髣髴鍍了層金光。

只見他溫潤一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季梵音驚奇道:「你能看得到我?」

男子啞然失笑道:「當然。」

對面街角的咖啡館突然傳來一聲:「魏剡,這裏!」

「這就來。」男子揚手,掌中摺扇在空中揮了揮。

季梵音倒吸一口涼氣。

倒不是因為摺扇,是因為他的動作。

細心觀察便可發現,兩人身上彷彿罩了層無形屏障,他一伸手,長度劃出屏障,變為灰黑,

收回,則光點繼續縈繞。

還有他的名字,魏shan?

「善良的善嗎?」

心潮湧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魏剡笑容未變,輕抬起她的掌心,一筆一劃勾勒。

季梵音蹙眉,下意識脫口而出:「剡,銳利也。」

「小姐也覽閱《說文》?」魏剡似乎很意外,眉宇間多了份欣賞。

季梵音還想說些什麼,忽覺被他握過的手臂似被啃咬,整個人被無形的重力拽扯,耳畔掠過轟鳴的呼嘯聲。

嚇!

季梵音忽地從夢中驚醒,思緒亂成一鍋粥。

胸口一陣起伏,尚不知今夕是何年。

左手腕頓疼,季梵音俯睨,小白兔正用細長白牙啄她。

心神恍惚抱起小白兔,那一雙紅彤彤的兔眼閃過一道光,隨即湮滅。

晨光熹微,火堆只剩餘燼。

季梵音摩挲了下蓋在自己身上的硃紅色斗篷,舉目四望,一片寂寥。

他又要丟下她?

「梁榭瀟,你在哪裏?」

清冷的嗓音帶起一陣鳥鳴,撲閃著翅膀飛在空中。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尋了兩圈無果,季梵音隨意擇了塊褐色大石,又累又餓。

揉了揉小白兔的絨毛,義憤填膺開口:「姓梁的一家都不是省油的燈。」

話音剛落,白兔『嗖』一聲躥跑進深林。

季梵音目瞪口呆,隨即哭笑不得。

綰了下如瀑青絲,撇了撇嘴:「走就走吧。反正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留不住……」

大不了幽徑出來,她自己一個人下山。

霧靄瀟瀟,清晨第一道光傾瀉而下。

倏地,一黑影兜頭罩下,低沉嗓音略帶沙啞:「路徑出來了。」

季梵音捂著胸口深吸兩口氣:「鬼魅嗎?走路沒聲音?」

回答她的,是沉穩離去的腳步聲。

季梵音:「……」

掙紮起身,適才行走過度的雙足開始泛軟,跌回褐色石頭上。

察覺身後沒動靜,梁榭瀟轉身一睨,姑娘半彎下腰,雙掌虛握成拳狀捶打小腿肚,晨光正好落在她如雪花般白皙的側顏上。

「腳怎麼了?」

滿腹委屈的季梵音不搭腔。

她搞不明白,昨晚對她呵護備至的男人,一覺醒來,表現為何如此大相徑庭。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參商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參商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五章 幽困天姥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