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祭典

結界祭前夕。

青魚村家家戶戶都在緊鑼密鼓的籌備著祭典事宜，小蝶也不例外。她像往年一樣準備了一些紅花剪紙，紅燈籠，還在家門口鋪了一地的見夢花，像一條白色的地毯。

她手腳麻利的幹完了活，準備去宋大娘家幫幫忙。

宋大娘年紀大了，一個人住著，氣力總也不夠。小蝶幫她貼了紅紙，掛起紅燈籠，又鋪好了花地，把家裡都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宋大娘拄著拐杖直誇小蝶是個好姑娘，又說是靈巫大人教導有方。小蝶只笑笑，沒有接話。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午時。

庄扶著牆站在溶洞口，抬頭看著天空，明天就可以出去了。他摸了摸藏在胸前的捲軸，卻總是不安心。忽然聽到草地里傳來了聲音，定睛一看原來是小蝶。她走到他的面前，拿出了一個綉著白色見夢花圖案的小荷包遞給他。

「戴小王爺說外面幹什麼都需要銀子的，這是我上次剩的一點，全給你啦。」庄沒有拒絕，只接過收進寬大的袖袍里，道了一聲謝，似乎想起什麼似的，又接著說了一聲你也保重。

小蝶笑了一聲，走進洞內，撿起自己未寫完的書信，擱置了許久，紙張有點濕軟了，墨跡也暈開了。她把信都收好，放在了暗處。昨日青木長老問起此事，她只說沒寫，便敷衍過去了。

「對了，庄，這幾本書你看了嗎？」小蝶指著身邊的書本問道。

庄點點頭，輕輕道：「世事與從前已經大不相同了。」小蝶問他什麼意思，他卻搖了搖頭不說話了。

小蝶這一天都沒有閑下來，她做了一些點心，送到了胖子家，青緣家，依次走了遍，每個人她都仔仔細細的看清楚了，到了傍晚才又回家坐著。

她撐著腦袋看著夕陽一點點下沉，想象著娘親的樣子，明天就能見到她了，一想到這個，所有的煩惱統統都拋在腦後了。不知不覺間，竟有了些困意，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經是深夜了，奇怪的是天空一片烏黑，星星月亮都不見了，還好門前的紅燈籠點著，不然小蝶就看不見進屋的路了。按習俗，今天晚上是不能睡覺的，不然會有不吉利的事情發生。小蝶心裡安慰自己道，只是打個盹兒，沒事的。

她看了看靈巫的床，被子都疊的整整齊齊的，他已經幾夜都沒有回來了。如果明天再不能見到他，可能就……

她坐在床邊想了想，折了一隻千紙鶴放在靈巫的枕頭下。

到第二天，小蝶走出門，只看見天空上烏雲密布，黑壓壓的一片如處黑夜，地上的花毯已經被吹散了，燈籠也早已熄滅，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天氣。不過，她也顧不上這麼多了，拿著一早收拾好的包袱和青木長老給她的令牌準備離開，臨走時不忘再重新鋪上了見夢花毯，她沒有看見的是，在她轉身離開的時候，又有一陣風刮來，花瓣再次被卷上了天空。

再過一個時辰就是結界徹底打開的時候，一路上，她盡量避開逐漸熱鬧起來的人群。到了值班的人前，她面帶喜色的拿出令牌和糕點遞給了值班的叔伯。

他們看到小蝶滿面春風，便問她有什麼喜事。

她高興又故作神秘的說：「我要有娘親了。」

結界大開，還沒等接話，小蝶就興沖沖的跑出去了。

跑了不一會兒，她便見到一個女人站在一個小涼亭里，她又加快了步伐，大喊著娘親。她氣喘吁吁的跑到她面前，睜大了眼睛打量她，這個女人臉上布滿了風霜，處處是歲月留下的溝壑，頭髮花白，身體看上去卻很健朗。

「你就是小蝶？」她也打量著跑得滿頭大汗的小蝶。

小蝶連連點頭，對著她笑。

女人拉起小蝶的手，看她掌心裡果然有一顆紅痣。忙興奮的抱住她，不住的叫孩子，我的好孩子。

小蝶忙幫她擦掉了眼淚，自己卻也哭了起來。

「好孩子，讓你受苦了，娘如今終於找到你了，現在跟我回去吧。」小蝶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說道：「娘親，我還沒有跟靈巫大人告別呢。能不能在這裡等等，他今天回來會經過這裡的。」

女人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緩緩坐下，從包袱里拿出一塊餅，說：「這是家裡的特產，特地做來讓你嘗嘗的，這一大早就來了，沒吃飯吧。」

小蝶感覺一股暖意流進心田，她雙手拿著餅，剛要下嘴時，卻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她放下了餅，回頭看看發生了什麼情況。

「糟了，是庄！」他好像被人發現了，小蝶連忙起身，讓娘親在這裡等她。庄也看到了小蝶，向她這裡跑來。她連忙揮手。背後卻一痛，瞬間就像被抽盡了所有的力氣，倒在了地上。

「小丫頭，你可別怪我，是靈巫大人指示的，我只是拿錢辦事。」她笑著蹲下來拍了拍小蝶的肩膀，接著便像鬼魅一樣跟著狂風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庄衝進涼亭，將小蝶輕輕的抱在懷裡，刺鼻的血液的味道衝進他的腦子，不斷刺激他痛苦的回憶。

「好痛……」她的聲音微弱的像夢種的絨花，隨時會飄走。

庄緊緊捂住她背後的傷口，可是鮮血還是汩汩的流出來。

身後的人已經追上來了，情急之下，庄只能背上她，不斷的向前跑。

狂風在林間呼嘯，天地被烏雲擠得只留下一絲縫隙。漸漸的，有雨落下來了，隨後的，鋪天蓋地。

追上來的人越來越多，雨水和著血水流經他們的腳下，指引他們不斷的向上追去。

「靈巫大人。」一個身影站在他們前面，他們立馬拱手作揖。

「發生了什麼事？」

「村裡有外敵入侵，我們正在追趕。他還背著一個人，好像，好像是小蝶姐。她背上流了好多血。」胖子這時站出來答道。

小蝶？靈巫低頭看著腳下匆匆流過的血水，有的就停在坑窪里，有的就不停的往下流。他心裡一聲轟鳴，滂沱的大雨好像把一切都淹沒了，他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呼吸都停止了。

眾人只見他飄忽的不見蹤影。

庄渾身濕透了，腳下的泥濘又黏又滑，大雨讓他迷失了方向，天地昏昏沉沉，閃電和驚雷卻像要在黑暗裡炸掉這個世界，四肢已經失去了力量，心臟都麻痹了似的。萬物都好像要把他拉回去，拉進那個深不見底的世界。

絕對不能回去！他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放下她！」雨幕之中傳來了一個聲音，彷彿來自遙遠的地方，觸動了他意識里的某個角落。他像是從睡夢中清醒了一樣，看了一眼前方，前方是萬丈深淵。

他緩緩放下了小蝶，小蝶的眼睛閉著，像睡著了一樣，臉上蒼白如紙，濕發黏在臉上，襯得臉色越發蒼白。她早已沒有了呼吸，血卻還在慢慢的流。

庄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放下她。」靈巫的聲音不大，庄卻能聽得清清楚楚。

那些人已經追了上來，像是一群蜂擁而至的蝗蟲，要把他吃乾淨了才肯罷休。他們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靈巫在雨中漸漸的看清了，他多麼希望不是她，可是那又分明就是她的臉。

她是一隻永遠都無法飛舞的蝴蝶了。

「放下她。」

庄淺淺一笑，靈巫身後的人越來越多。

「我不會留你一個人在這裡的。」他輕聲對小蝶說。

他從身後抱住小蝶，向後一仰，靈巫瞬息間衝上來，卻只扯住了小蝶衣袖的一角。

他看著深淵，它有一種魔力，大雨都像是被他吸進去了一般，他自己也要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