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車禍

只聽得「吱——」地一聲急剎車，小娟就看見騎在自行車上的小偉飛騰出去，周圍的人都看到了，飛出去的小偉飄到地上時，就像一頭扎進了血水裏，他甚至沒發出任何一點聲音，只是靜靜地躺在那裏。

駕駛員衝出車門，慌忙得不知如何是好，小娟此時不像其他同學那樣，忙着叫救護車，忙着打「110」報警，忙着救他，救那個躺在地上的少年。

她只是像一隻被戳了一針的氫氣球，慢慢地往下沉，往下沉，順帶變了形狀。

幾乎同時，所有的車子都來了，小娟沒有能擠上救護車，無法為小偉據理力爭，只是一下成了心痛的局外人，茫然地看着地上那灘漸漸乾涸的血跡，固定成刺目的剪影。

天是如何暗下來的，小娟不知道，只是，她記得今早的驕陽高照，是個適合出行的好天氣。那時小娟的心像飛在藍天的小鳥，騎在小偉身邊，哪怕是身後，都是竊喜，都是歡樂。

沒有人知道，像她這麼相貌平凡的女孩，敢喜歡他，甚至敢偷偷愛戀他。他是多麼優秀的男孩啊！幾乎所有完美的品貌都匯聚在他身上了，他是上帝的寵兒，是她內心的天使。

她能記得，在她習慣性被嘲弄時，他竟然會挺身而出，為她打抱不平，還被別有用心的同學譏諷為「看上了這個小梅乾菜」。

可那天，她記得陽光燦爛，小偉像是踩着七彩祥雲來拯救她的天神，白襯衣黑長褲的少年，身上閃著光亮，帶着陽光的味道，他還請她吃了午餐，那是多麼美味的午餐啊！

小娟無法忘記小偉的安慰：「每個心靈美好的女孩，都是一朵玫瑰，更何況是有一雙黑寶石一樣眼睛的女孩，那更是罕見的黑玫瑰。」

小娟感覺她是遇到了珍視自己的小王子，哪怕是整天被罩在玻璃罩里，只要能看上他一眼，也能快樂一整天；如果能陪在他身邊，哪怕無聲地坐着，什麼都不幹，也是幸福滿滿的事情……

小娟因為小偉的話兒真的美好起來，畢竟她才17歲，青春在她身上隨處可見。

不知是不是從那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開始，小娟的視線一有機會就會黏連所有與小偉相關的事物，哪怕是他掉落的一張草稿紙，不小心碰到的橡皮屑。

有時候，她甚至渴望成為他那個煙灰色的書包，這樣就可以讓小偉天天背在身上，可以親吻他的脊背，嗅到他青草一樣的氣息，傾聽他沉穩的心跳……

其實，哪怕是做那一粒不小心黏在他手臂上的橡皮屑，也甚是美好，至少，她一直在擁抱着小偉的手臂。它可以感受小偉肌膚的溫度，輕撫他陽光下像麥苗一樣齊整的汗毛……

幸福的時光，有時候就是很短暫，比如，她傻傻痴笑的時候，就會被老師喊起來答題。那個時候，她緊張地望着小偉轉過來的笑臉，卻不知道答案歇在天上的哪朵雲里？除了面紅耳赤，她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她期望沒有人知道她的秘密，但是，卻渴望看到小偉轉過身來，關切的眼神，只為那一眼，她覺得被老師罰站也值得。甚至，她還會感激老師讓她出醜，這樣能換來小偉回頭一望。

就這樣，小娟迷迷瞪瞪地挨過接近尾聲的高一下半學期，在期末考試結束的第二天，他們班相約騎車去郊遊。

一路的美景似乎都是小偉的綠葉，多麼美好而難忘清晨。陽光籠罩在小偉的周身，小娟像是躲在柔光鏡後面，看着她要觀察的獵物。

是的，小娟的眼神閃爍著饑渴，彷彿小偉便是抑制她饑渴的良方。她靜靜地跟在小偉身後，心裏冒出了許多酸酸甜甜的小氣泡，「泊泊泊泊……」不曾停息。

卻不知道，會出現那個突如其來的酒駕司機，那個迷糊的駕駛員明明醉了，卻自信慢慢地揣上鑰匙，打開車門，踏上了馬路殺手的不歸路……

已經打聽到小偉所住的醫院、病房和病床，小娟忐忑不安地吃了晚飯，跟媽媽撤了謊：

「媽媽，我去小敏家問作業，晚一點回來。」

「都考完試了，怎麼還有作業啊？這學校越來越不像話了，你怎就不能像小敏一樣抄下作業呢？」

「因為我笨，媽媽！所以我要笨鳥先飛。」

「哼！先飛起來再說吧！只要不做小雞雛就成！早去早回啊，大姑娘的，晚上一個人危險！」

「媽媽，我不怕，我丑，沒人會喜歡。」

「誰說你丑了，不久黑一點，瘦一點嗎？你月事不是來了嗎？到時一抽條，黃毛丫頭18變，肯定會像媽媽一樣漂亮的。」

小娟望着媽媽傻笑，是的，如果像媽媽一樣就能配得上小偉了。

小娟五官最像媽媽的就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最不像媽媽的就是一曬就黑的肌膚。媽媽的個子也高，腿又長。有時候，親戚都會跟媽媽開玩笑：

「你家小娟怎麼不隨你啊，你這麼小氣，也不把美麗勻一點給她。」

等小娟能看得懂安徒生的《醜小鴨》，她開始期待自己，有一天，也能有變成美麗的天鵝，哪怕就保持24小時，也都值了。

不過，這種願望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強烈，她特別想為小偉變得更美好。媽媽告訴她：要多喝牛奶，出門塗防晒霜，多吃銀耳，睡前跳繩……

是的，每一件事情小娟做得都很認真，唯恐漏掉一件事，達不到理想的效果。

可是今晚，當務之急，她得去看看小偉，他怎麼樣了？有沒有醒來？如果醒來，會不會疼？會不會感到無助和寂寞？

多希望自己有神力，能緩解他的痛苦，甚至，能未卜先知，能讓小偉避開這個凶禍，可是，她什麼都沒有。連去看他一眼，都要啟用謊言，欺騙最愛她的媽媽。

告別媽媽，小娟摸索著來到醫院，口中念念有詞地數着電梯的樓層，仔細搜尋着病區和病房，終於找到了別人告訴她的病床，可惜，那不是他，是一個中年女子。

她又被戲弄了，不同於往常。小娟的憤怒和無助同時捲成驚濤駭浪，在內心沸騰，那個女生秒變成女巫，她恨不能揮劍砍了她。

深呼吸，深呼吸……為岌岌可危的大腦輸送氧氣，冷靜下來，她就向護士打聽：

「美女姐姐，今天出車禍的一位男同學，叫趙曉偉，您知道住在哪裏嗎？」

「呃——今天有一例車禍的重症病人，已經不止一個人來打聽了。好像才做完手術，還住在ICU，現在不是探視時間，明天中午3點到4點可以去那裏探訪。」

「謝謝，姐姐！」

小娟用筆記下了ICU，網上一查，重症監護室？嚇得她心都不跳了。

小偉應該不會有事吧？但願，今天晚上一過，明天清晨第一縷陽光掠過病房，她的小偉就能醒來。

走出醫院大門，小娟茫然地抬頭看到懸掛於夜空中的月亮，它橙色的身形有些水腫，泛著水汽，身外披着薄薄的輕紗，因為夜色不純，映襯得月色有些詭異。

月亮的天靈蓋上缺了一塊，似傷口卻無血跡。小偉的腦袋流了很多血，會不會像今晚的月亮一樣缺了一塊？

天色透著淡淡的暗紅，夏日的暑氣蒸騰出它的迷離，它的憂傷。月亮把它的感受全部轉讓給了小娟，而可憐的小娟望着這個傢伙，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