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二:除卻巫山不是雲

第2章 序二:除卻巫山不是雲

一天的日子過得很快。

為了今晚的出逃,她特地喝了決明子配的葯,中午的時候還睡了幾個時辰,雖然沒能睡着。

悄悄走至外院,果然沒有人攔著,連釋離身邊的侍衛北冶和北褚都不在。

但為保險起見,她沒有帶火把,摸黑順着小道走。她記得,下山的路只有這一條是安全通道,順着這條路走下去,不久就能出山了。

「王妃在那。」

很突然的聲音,她猛地扭頭看,竟是北冶,他帶着一行人正往她這邊趕。北冶會輕功,她身子不靈活,根本逃不開,所以她只能鋌而走險,放棄走安全通道,轉向陡峭的山路跑。

「王妃,不要再往裏面走了,那裏沒有路……王妃……」

北冶在後面叫,聲音越來越近,她緊張得手腳發抖。

終於還是摔了一跤,腳下傳來刺骨的痛,是樹枝擦傷了腳踝。她緊緊咬着下唇,只覺有眼淚在框子裏打滾,寒風迎面刮著她的臉,鼻子已凍得通紅。

好一會,耳邊窸窣的腳步聲才漸漸遠去。她死命抓着樹藤,慢慢撐起身子,繼續找路。不知是不是夜裏太黑,還是剛下過雪地面太滑,沒幾下子她又重重往前撲了下去,身子迅速往下滑。

比起地面擦傷的疼痛,眼前的一幕更是讓她心驚。

因那下面,是懸崖。

「啊……」到底還是叫了。再不叫,以後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不過她的聲音已經被周圍的嘈雜聲覆蓋,身子很快騰空,徹徹底底脫離一切。

耳邊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只有寒風的呼嘯聲不肯停歇,逐漸淹沒所有。

緩緩地,她竟張開了雙臂,由最初的驚恐慌亂變得安詳而平和,繼慢慢地閉上雙眸。

她應該,很快就能和家人團聚了吧。這樣,也好。

可沒一會,她的腰部一緊,整個人撞進一個堅硬的胸膛。她下意識抓住他的身體,兩齒冷得打顫,手指也在發抖,風吹得她睜不開眼睛,只感覺自己忽上忽下的,始終沒有墜下地面。

艱難睜開眼睛一條縫,隱約看到一張銀色發光的面具。

有光,刺眼的光。

她動了動眼珠子,緩緩睜開眼睛,下意識用手擋那刺眼的陽光。

她到底還是活下來了。

腦子裏閃過模糊的臉……也不能算臉,她看到的更多是面具。但不管他是什麼人,只要不是他,都好。

腳下傳來細微的疼痛,她才恍然想起,從東麥山逃跑的時候摔了幾次。艱難地從床上下來,她些許着急地去看窗外面的景色。只是,窗口外是一個寬大的院子,她看不到那高高圍牆外面是何地方。

倒是看到了一個人,那日將她救起的男子。

他還戴着面具,坐在那棵高大的樹上,手裏拿着玉笛,沒有吹,只是靜靜地看着遠方。

她久久地望着他,想說什麼卻開不了口,也許是懶得換動作。直到他忽然轉過頭來,隔着些許葉子亦久久看着她,她才匆匆垂下清冷的眸,舉步艱難地走出房間。

「是你救了我嗎?」她記得這個人,只想開口表達謝意,但說出口才察覺這麼問不太好,復又道,「謝謝。」此時她除了說謝謝,已經沒有什麼能拿的出手了。

那個男人從粗大的樹枝跳下,遠遠地看着她道,「你可以暫時在這裏住下。不過,我不收留無用之人。等你的傷口恢復,立刻從這裏離開。」

「等等。」她急急叫住他,「我什麼都可以做,不會的我可以學。能不能,能不能讓我住下來,至少,等我找到可以住的地方。」

男子的目光再次淡淡投過來,「你還有地方可去么?」

她愣住。

是啊,她的家沒了。她已經無處可去。若從這裏出去,沒幾天就會被他找到,她不想再回去那個地方。

曾經以為他是她的一切。如今,他親手將她推至地獄,她要爬出地獄,又怎能朝他伸手?

一晃兩個月,每每思及過去,都恍若昨日。

她到底還是回來了,回到這片讓她連呼吸都覺得抽痛的地方。

烈鴿山莊此刻已經被封,不過沒有皇甫桑吉說的那般被夷為平地,只是被火燒得破爛不堪罷。好在上面覆著雪,她不用看它先前的慘淡模樣。

「你確定要這麼做?」旁邊的男子還在勸她。

他叫溫狐罌,兩個月前救了她,還在她的苦苦哀求下,答應傳授她逃跑的本領。

那日他那樣輕易就救下了她,想必功夫不會差,她留下來,便是為了這個。作為唯一的報答,她願意喊他師父。雖然他的年紀不會大她太多,些許時候叫着還會彆扭,可是他喜歡她這樣叫。大抵是住在山裏的人,性子都和常人都不太一樣。

「我就看一眼。」她的聲音很輕,很淡,「如果他過得好,我就可以徹底放下這一切離開。但,若是他過得不好,我不會讓他留下來。」但願那個人會顧及親生血肉,不要太過心狠。

溫狐罌沒再勸她。

戴上黑巾,她悄悄潛入離王府。溫狐罌慵懶地靠在不遠處的大樹枝頭,並不打算參與其中。

黑夜中,只有她一個黑影在悄然獨行。

整個王府她都查了一遍。但她萬沒有想到,釋離會把孩子安排在那裏——傾城閣。

那是她住過的地方。

她以為,烈家出事之後,他再也不會進來這個地方了。

「刷刷刷……」突然一隊侍衛從暗處出來,迅速將她圍成一圈,甚至在高處的閣樓,都還留着幾個人頭。

她遲疑了片刻,還是摘了黑巾走出來,徑直走向釋離的面前,「你早知道我會來?」

「是。」他淡淡地說,沒有半分遲疑。

她清淺勾著唇。

難怪她今日會這般順利,原來他早就意料到她會來。聽溫狐罌說,她墜崖那天,他派人在那懸崖底下找了幾天幾夜,到底她也沒能瞞過他。他能一眼看穿她的一切,而她卻依舊看不清他,以前沒有,現在依舊。

「你既知道我會回來……我想看看孩子,看一眼我就走。」僵硬的語氣中還是避免不了對他的祈求。

釋離靜默了許久,開口竟是無奈的沉重語氣,「傾兒,回來。我可以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

他竟能說得那樣心安理得。

她很無力地勾了勾唇。

他還喊她傾兒,他從來沒有這樣喊過她。是因為愧疚,還是只為施捨?還是如此他心裏就會覺得好過了呢……

這些她不願深想。

這時,房間里傳來孩子的哭泣聲,她焦急地衝進去,「把孩子給我。」

奶娘沒有動,緊緊抱着孩子,看着她身後的男人。她亦回頭,卻聽他緩緩說道:「傾兒,留下來,我可以讓你照顧他。」

她死死地盯着他,用最堅決的語氣回道,「你知道,這不可能。」

「奶娘,還愣著做什麼。」他當着她的面讓奶娘把孩子抱走,她根本不能多想,健步攔截,「讓我照顧他。」

孩子到底是她心中的軟肋,她還是留下了。

釋離給孩子起了名字,皇甫無憂。竟是她想的那個名字。但她也不會因此再當他的離王妃,她會離開這個地方,只是時間長短問題罷。

在傾城閣待了幾天,釋離每天都會過來,過來陪她說話,逗孩子玩。以前他從不會輕易笑,現在卻是常見。

為什麼呢?她時常會在心裏想,是因為烈家徹底敗了,還是因為這個孩子。

一天夜裏,她將這些心裏的話問出來,他靜靜看着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便又自顧自地說,「你既心不在我,又何必將我捆綁於此。我已做不到對你強顏歡笑,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戲。彼此看着鬧心,雙方都不自在,何不放了我,一了百了。」

「不可能。我不會放你離開。」他生氣了。

這是這麼多天以來他對她第一次說氣話,之後拂袖離開,幾天都未來過。而這,恰是她所希望的。

計劃離開那天,她抱着無憂說了一天的話,他醒著的時候她就逗他笑,他睡著了她就自言自語,從白天說到黑夜,直到孩子餓了被奶娘抱回去餵食,她頭一回沒有再跟上去。

哪怕傾城閣被他派了很多侍衛守着,她還是逃出來了。多虧溫狐罌替她引開北冶和北褚。

「想好了?」溫狐罌問她,他已經甩開身後所有的侍衛。

「沒有什麼想沒想的,我從來就沒打算會留在這裏。」她回得沒有半絲猶豫。

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帶走孩子。她也不是沒想過,但沒有理由。孩子在這裏待得不錯,但跟着她,只會無盡奔波。

「攔住他們。」就快到城門口的時候,北褚的聲音出現在後面。守城的人看清北褚手裏拿着離王府的令牌,很快地將城門關上。

而溫狐罌也迅速攬住她的腰,用輕功帶她出城。城牆上不少士兵舉目張望,后一瞬聽到有人大喊「開城門」才晃動神情。

此時她被溫狐罌帶着飛得很高。溫狐罌的輕功實在了得,沒一會,他們就將那些人遠遠甩在後面,就連北冶和北褚都追不上。可她忽視了,有一個人和溫狐罌一樣強大。

或許她只是沒想到,他會親自追上來。

她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可是他,還是不願放過她。

釋離攔在前面,他們被迫停下。溫狐罌將她放回地面,反手就和釋離打起來,久久都沒分勝負。

「別打了……你們別打了……」她在旁邊叫着,但沒人理會。

溫狐罌手裏不知何時拔開一把劍,她這才發現他今晚都背着這把劍,應該是從離王府裏帶出來的。那把劍鋒利得很,輕輕一揮,粗大的枝葉竟然被整齊劈開兩半。

她記起來了,那是刺魂劍。

傳聞刺魂劍出鞘,必然見血方收,且戾氣頗重,威力十足,乃世間利刃之最,便是在上戰場的時候釋離才會讓它出鞘。

今日她不過是讓溫狐罌把人引開,她哪能想到溫狐罌直接看上了那把劍,還把它盜了出來,難怪釋離會對他們窮追不捨。

因有刺魂劍的助陣,溫狐罌略佔上風。她禁不住緊張起來,不敢再喊停,萬一突然停下來的是他,後果不堪設想。她焦急地望着後面,多希望北冶和北褚他們追過來……

「烈如傾。」釋離突然叫了她的名字,似凄涼,隱含了諸多無奈的苦楚,他盯着她的眼睛,「這是你想要的嗎?」

她沒反應過來,只見他突然收手,放慢了動作,心口驀然大震。溫狐罌也根本沒想到他會突然停手,那把刺魂劍直直地就要刺進他的心臟。

「嗤……」鮮紅的血從嘴角流出,滴在還未融化的雪地上。

她替他擋了一劍,刺魂劍刺破胸前的星月琉璃珠,貫穿她的心臟,血很快浸染胸前。疼痛頃刻覆蓋全身,比那寒冬的冰凍還要刺骨,她的唇齒間都是血,很濃的血腥味,是她最不喜歡的味道。

她到底沒能對他狠下心來。

「傾兒……」他接住她墜落的身體,滿眼的驚慌失措,語無倫次地叫着她的名字,將她抱得很緊,「傾兒……為什麼?」

溫狐罌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因為震驚,他鬆了手,看着那刺目的血晦澀難掩。可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解釋了,有什麼是比情愛之事更難解釋的呢?

「我記得,我曾經欠你……兩條命。」她氣若遊絲地說着,一口咳嗽又吐出血來。他的手掌顫抖地為她拭去血跡,眼角竟滑下淚珠。

她的眼眶裏也已經濕潤成片,那胸口實在太疼了,疼得她忍不住抽搐。五指緊緊抓着他的袖口,一顫一顫地繼續說着,「你,你利用了我……我應該是,恨……恨你的。但這樣,我們也能……能兩清了。」

「不,不會兩清,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皇甫釋離。」她還是第一次這樣叫他,「我和你……終於……終於互不相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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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步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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