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接受調查

開完庭回來，洛薇癱坐在辦公室椅子上，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這個庭是一審案件，對相關證據需要一項項質證，所以非常漫長，如果換成二審案件，因為許多法律事實都已經過確定，一上午能審四個。

洛薇辦公室在四樓，狹小的辦公室里兩兩相對擺了四張桌子，從窗邊幾乎一直堆到門口，洛薇靠門。小是小，窗外的風景倒是還不錯，四座矮樓圍成了一個寬闊的天井，滿眼綠意，涼風習習，正午陽光灑滿屋，讓人身上暖融融的。

「洛薇，我們可等著你請客吃飯啊！」同辦公室的郭海濤一邊往包里裝東西，一邊開著玩笑。

解哥也樂呵呵地湊熱鬧：「這麼年輕就提副科了，不容易。」

洛薇忙道：「解哥，這事還沒一定呢。」

「黨組會都通過了，剩下的就是走形式了。」解哥笑著擺了擺手，叫她放寬心。

說說笑笑，時間過得更快了，還有十分鐘下班，同事們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洛薇休息了半天，感覺到元氣慢慢回到身上，這時，監察室小唐進來了。

大家都忙著收拾東西，也沒有人招呼他。小唐拿眼睛在屋裡掃了一圈，趴在洛薇邊上，小聲道：「洛薇，你跟我來一下，冷書記有請。」

洛薇心裡咯噔一下。冷書記是區紀委駐法院的紀檢組組長，下轄監察室，負責法院內部的紀檢工作。到了紀檢組這裡，要麼是幹警有貪腐問題，作風問題，或者是辦案法官被當事人舉報，總之，是需要接受詢問調查的。

而偏偏在副科任命公示期的當口，可想而知，舉報者是有備而來的。

小唐聲音特別小，辦公室的解哥、郭海濤並沒有察覺異樣。洛薇不動聲色地跟小唐出去。

冷書記辦公室在十樓，隔壁就是紀檢約談室。但是冷書記並沒有帶洛薇去約談室，只是很客氣地請她坐在對面，先笑著讓洛薇別緊張。

冷書記寬大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封信，洛薇感覺可能和信有關。果然，信是一個當事人寫給一位在本市工作的省人大代表的，代表又附了一封信轉給市人大曹主任，曹主任十分重視，把交辦函發到了中級法院，中級法院又轉給了洛薇所在的法院，限期辦理。

案件當事人叫李貴。李貴的兒子在一次去KTV娛樂中，被鬥毆的兩伙人誤傷致死，而殺死自己兒子的張強只是被判處了死緩，兩年後因為在監獄中表現良好而被改為無期徒刑。這幾年來他不斷地搜集張強過往的罪證，但是這些罪證也不足以立即執行死刑，更何況張強在兩年的緩期中並沒有故意犯罪的情節。

李強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上訴到中級法院，中級法院維持原判。因為二審終審制的規定，李貴又到檢察院希望其向法院提起抗訴。檢察院到法院調取一審、二審卷宗，認真研究后認為法官審理沒有問題，便沒有提起抗訴。

於是李強走上了上訪的路。他成了法院的常客，有一陣他沒事就來給法院站崗，像上班一樣，往院門前一躺，車過來，他起來讓道，車開過去，他再躺下。他的這種行為嚴重影響了法院正常的工作秩序，在獲悉法院將把他定性為纏訪、鬧訪后，他不來了。他開始給人大代表寫信，於是就有了今天。

他在給人大主任的信中，既是哀求，又有威脅，如果人大也不管，他將向市高官、向省里、向中央去上訪，他就不信，殺了人的惡人還能好好活著，他的兒子就得白白死了。

冷書記是一位正義感十足的領導，他的態度很認真，但是洛薇聽得出來，他的口氣還是比較和氣的，說明這件事並非不可挽回。他說，接到舉報信之後，他已經從檔案室調取了這個案件的卷宗，從信息中心調取了當時的庭審錄像，並約請了審管辦的兩名法官一起認真研究，認為洛薇的判決不能說有問題，但是一起案件既要講法律效果，還要講社會效果。這起案子，審理過程和結果都沒有毛病，但是很明顯，沒有做好以案釋法的工作。

冷書記拿地手邊的一份文件，用筆圈畫了一段，遞給洛薇，洛薇看時，是中央下發的《關於實行國家機關「誰執法誰普法」普法責任制的意見》文件，其中有一段：「建立法官、檢察官、行政執法人員、律師等以案釋法制度。法官、檢察官在司法辦案過程中要落實好以案釋法制度，利用辦案各個環節宣講法律，及時解疑釋惑。判決書、裁定書、抗訴書、決定書等法律文書應當圍繞爭議焦點充分說理，深入解讀法律。」

「洛薇，不是說一個案子審理完了就萬事大吉了，身為法官，是要終身對自己審理的案件負責的，你要想讓當事人服判息訴，就要認真細緻地充分說理。」

見洛薇沉默了，冷書記語氣放柔和些，道：「洛薇，這樣吧，你寫一份詳細的情況說明交上來，給你四天時間，能完成嗎？」

「能完成，冷書記，讓您費心了，這起案子我的確有處理不當的地方，才導致李貴到處上訪，給院里和中院、市裡都添了不少麻煩，組織上給我任何處罰我都接受。」洛薇保證。

冷書記笑了，他擺擺手，聲音響亮地道：「洛薇呀，這件事情很麻煩，但是你處理得雖說沒有盡善盡美，但這都是成長的過程，你別有負擔。」

但是洛薇怎能沒有負擔？提職的事如果說她不想，那是假的，但是她更擔心的是李貴無止境的上訪會成為一顆定時炸彈，不一定什麼時候就響了，就把她的工作生活炸得一片狼藉。

她沒有告訴冷書記的是，李貴私下裡去過她居住的小區堵她，雖然並沒有採取什麼過激的行為，但是確實給她的生活造成了一定的困擾。情感上，她同情李貴，唯一的兒子枉死，但是她只能用法律去裁量，而不能完全遵循感情。

突然，冷書記道：「這位省人大代表，是青鋒公司的總經理，和省里的各套班子都很熟，他關注的這個案件，市裡是高度重視的。」

青鋒公司？洛薇猛地抬頭，許是太突然，冷書記有些意外，問：「你認識？」

洛薇搖搖頭，道：「不認識，聽說過。」

冷書記笑了，說那倒是，青鋒公司是全國有名的互聯網企業，你們年輕人肯定很了解。

從冷書記辦公室出來，天都黑透了，洛薇的心裡也暗淡下來。她沒想到，自己這輩子會再遇上青鋒公司的人。

洛薇沒有下班，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開始寫情況說明。她很滿意自己的這種狀態，程鋒在她心裡已經激不起波瀾了，他遙遠得好像是天邊的流星，雖然曾經極為短暫地燦爛了她的整個世界，但終究是要遠去的。

審案、拼搏、提職，這才是人生的正途，不是嗎？

但心裡不是沒有一點情緒的，這僅有的情緒就是好笑。七年來，他已經忘記了她這個人，可是他手下的總經理，卻在無數個案件、無數名法官之中，關注了她的案子。所以，關注不一定是好事？或許，他的這種遺忘，於他，於她，都是再好不過。

整個下午，洛薇都在辦公室寫報告，對著電腦屏幕一下午，眼睛都花了，後來解哥見她有些不對，關心地詢問，洛薇便如實說了。解哥是過來人，多年的老法官，勸洛薇千萬放寬心，哪個法官沒被當事人誤解過？哪個法官沒被舉報過？沒有的太少了。很多時候當事人不理解法官，認為法官一定是收了禮的，結果原告被告都認為自己被「潛規則」了，都認為判決是不公的。無論怎麼判，都很難雙方都心服口服。

解哥給了洛薇一些思路，讓洛薇豁然開朗。找對了思路，報告的雛形很快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