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章 璞玉

一百四十八章 璞玉

墒年紀》載:崑山之玉,隨和之寶,生非不材,貢非不貴也?

無人不是踏着那條孤寂之路,浴血而來。

誰,都不例外。

世間萬物不過如此。

「我兒,你把我這玉拿去當了吧。」

身體孱弱不已,不堪風霜,卧於病榻,只能將身家性命交於不可琢磨的命運了。

可面前的孩子不可如此。無論如何,都要讓他活下去,他可是皇族骨血。

世上最尊,世上最卑。

如若我不是他生身之母,該有多好。

可世間終究沒有回頭路。

「母親,那是父親留給你,我要不得。」

軟糯稚音中帶着幾分不屬於孩童成熟,罷了,你終究不會像別的孩童一般長大。

看着手中玉,想着昔日那人誓言猶言在耳。此物為重要之物,可如今我們身處趙國,為奴為質子,朝不保夕,而那所謂等局勢穩定後顧全我們母子,左不過權宜之計。他都自顧不暇,如何會記得一個歌姬呢。

更何況,紛繁亂世中,人心不可測度。

唯依靠己身罷了。

「吾兒,今日若是無結果,」看着躺在手心中觸感細膩美玉,「明日……你便把它當了吧。」

如若靠山山移,那麼唯有屹立成山。

雖身為一介女流之輩,亦不懼之!

「是。」

小小孩童,眉眼低垂,從房內退了出來。

他恨他太過弱小,才會讓人欺凌至此。

如果有朝一日……

如果有朝一日!

如果!

無形中,暴虐王霸之氣肆意流竄在亂世烽火中。

「是他嗎?」

「是。」

破屋拐角處二人輕聲言道。

孩童走的太快,風言已消失與晴空萬里中。

世道不平,好在天氣不差。

天氣不差時,外出之人亦是不少。稚子最是貪玩,不知人間疾苦,自是不會辜負這大好春光,三三兩兩,結伴同行。

看在眼裏,自是羨慕的緊。

而人之所以艷羨他人,無外乎求而不得。

他不求與人同行,只遠遠觀上一眼。

奈何世間容不得弱者。

見之,定是要抽皮剝筋一番方解心頭之恨。

「快看快看,那個私生的賤種又來此處了……」

「母親曾說村裏近來的瘟疫就是他們引來的!」

「這裏不歡迎你,快滾!」

「骯髒胚子,滾的遠遠的」

…………

每每都是如此。

聖人云蓬頭稚子最是年幼純良,為何竟這般兇惡如狼犬。

不知何人嘲笑中丟了塊石頭,而後紛至沓來石頭如雨而下,狠狠的打在身上,頭上有血滲了出來,破舊不堪的衣服已難遮體,滿手泥土與傷口,尚未癒合又添新傷。

處處流露凄慘。

即便如此也未退分毫。

那雙眼睛裏盛得滿滿殺意。

就僵硬著身體的堅持竟讓那群孩童退了。

亦或是,他們倦了。

唯剩他一人在風中雙目眥裂,瑟瑟發抖。

單薄的很。

「他們已走,你還留此作甚?」

突然聲響讓僵持孩童瞬間跌落塵埃。

身形顫抖望向那逆光而立之人。

「你……是誰?」

是來救我的嗎?一瞬間竟是如此希望。

「你怕他們?」

不答反問。

「不怕。」

「為何如此?」

既然不怕,拼搏就是了。

「……」

稚子無語,跌坐塵埃。

如此模樣,怕是那廝算錯了對象。

此番,怕是又要無功而返。

「我不夠強,」怯弱卻拉着他衣角,阻止着他離開。

總覺得,他若離去,這世上除母親外再無人聽我說了。

「不夠強,變強就是了。」

這稚子,也並非一無是處。

「變強?」

猛然間抬起頭來,那雙眼眸黝黑透著點點星光。

嗯,不難看。

只見熠熠生輝的驕陽里,一人長衣水袖,髮髻高束,面目皎如寒月。

即便如此,他也止不住想要靠近。

「不要走……」

雖是羸弱之語,可終究被傳入耳中。

「為何?」

為何?他也不知道為何。

只知留他,定要留下他。

「不要走!」

不待他回他,着急補上一言。

「我會變得強大……」

「所以呢?」

「所以不要走。」

低沉耳語之言,再傳不到他人之耳。

求你……

「既是如此,那就努力變得強大吧!或許有一天,我會去尋你。」

眼睜睜看着那身影消失殆盡。

強大嗎?強大你就會回來……

他果然是神仙。

只不過五日,父親派人接回自己。

原來他不是私生子。

他是世上尊貴的所在。

可這尊貴在十歲之前竟是不得見天日。這掩飾讓他忍受了諸多屈辱,如今突然而至的這無比尊貴,除了讓他衣食無憂以外,還剝奪了他唯一親近之人。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從呂丞相的馬車裏出來!

他不是父親臣子嗎!

「我兒,」趙姬看着兒子憤怒,不知道該如何說清他們之間那錯綜複雜的關係。千絲萬縷早已不是她能夠掌控。

「長大了你就會明白。」

到底怎樣才算長大?

越來越陌生的母親,他都快不認識她了。

談何親近?

踏入宮門那一刻,他就被身份拋棄了所有。

包括名字。

他如今姓贏,字政。

如今怕是只有記憶中的人。

他會變強,強大到你願回來。

三歲時,他如願成了這個國家的王。

可是你還沒有回來。

是啊,他現在只是個傀儡,如何算強大?

因為他年少,朝政便由那人把持,還要稱他為仲父,任他欺凌。

個閹人都能起兵造反!

他不想忍了,即便沒有萬全之策,他也拎起屠刀。

欺他辱他者,殺!

騙他哄他者,殺!

行了冠禮,從此就是鰥寡孤獨的大人。

於是他大刀闊斧,大興土木,討伐六國,疆域不斷的擴大。

最終皆是他囊中之物。

他封自己為皇帝,稱始皇帝。

只因三皇五帝是仙家稱謂。

他是一介凡人,他知道。

皇帝,也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想要與你近些。

可你還是沒有來。

但是,如若你再不來的話,他可能再也等不到了。

他會老,會死的。

徐福那廝,與他言可如仙如佛,長存於世。

他准了那些荒唐要求,只為見他一面,問他一句可還記得我?

但結果不過一場騙局。

希望碎了,他坑殺了天下所有術士。

長生不老,終究是妄想。

他知徐福那廝唯恐丟了性命才給他那須臾飄渺的希望。

最終,還是到了終老。

躺於榻上,半分動彈不得。

如此孱弱,他怕是更不可能來了。

「我只不過走了月余,你竟成了這般模樣了。」

榻上氣息奄奄,終身富貴逼人。再不見那衣衫襤褸的模樣,也無那時澄澈堅毅目光。灼灼其華到消失殆盡,不過月余罷了。

果真,時光最是無情。

「你來了。」

那般皎月微寒聲調竟是這世上唯一溫暖。

這些年來,一步一步的走下來。

一直都只是他一個人。

一直一直,

都是……

他再無父母、子女、兄弟、朋友。

這些他曾渴望的一切,都未曾得到。

他竟是不如最初時,那樣幸福。

「你要走了。」

他這般模樣,大限已到,撐不過一時三刻。

「你可還想回去?」

這地離王都甚遠,他浩浩湯湯遠行,可天命如此,誰都奈何不了。

逆天命總要付出代價。

「不必了。」

「那地沒我……想見的人。」

想見的,已在面前。

「世人皆是如此。」

孤身隻影,獨自赴死。

「我知曉……」

雖知曉可依舊奢求,世人亦皆是如此。

「你來,是因為我……足夠強嗎?」

雖世人皆言自己殘暴不仁,不可信。

可他想要他的認可。

「嗯。」

「這個。。。給你。。。」

遞過來的是那日見他時握著那塊玉。

這輩子,他最看重之物。

送與他最重要之人。

「崑山玉內,已充盈龍氣。」

「走罷。」

這裏留下的,不過一具屍身罷了。

三日後,舉天下而殤。

可惜,他看不到了。

《墒年紀》記載:紫氣百轉琉璃燈,鮫人為油,內居燈魂,千年不散,得之,可穩固社稷。殿堂內空曠異常。陳列架上至寶,身處皇宮內院唯一樂趣就是等待宮人每日擦拭。他們不似人,任意移動,可也不是那些個泥胚土築的凡物。歲月洗禮,歷經死劫,凝聚飼主精氣,逐漸產生感知。可欣喜若狂也不過紋絲不動模樣,着實讓人沮喪的很。「魏徵你個不知好歹匹夫!」扔掉手中奏摺,不解氣的掀翻香案,隨手可拿的東西統統丟了出去。「氣死朕了!」甩着衣袖,大步在房內跨行,袖風帶着流蘇紛飛而起。「皇上!皇上!」殿外一干宮人早已心如火焚,被拒門外,可裏面的祖宗又不讓人進去,一通巨響過後,提心弔膽的想着這條小命還能留到幾時。伴君如伴虎,侯門向來深似海,跳進去了誰還能出來,在宮裏這些年如何不明白?又不似三兩歲孩童存了那些個不切實際的心。「都給朕滾!」一個個礙眼賤奴,竟然妄想阻止朕!好!都跟朕作對是吧?忤逆朕!好,真是好極了!怒極反笑!一臉猙獰,讓人不寒而慄。「滾出來!」對着身後的虛空命令道。「皇上何事喚區區?」清亮嗓音中帶着難分真假的戲謔。空曠大殿裏,冉冉升起煙霧中,一人長衣水袖,髮髻高束,面目皎如寒月,長身而立,緩緩行走間帶着絲絲入扣的魅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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