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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如看到夏后,眼裡直射寒光瞪著我問「怎麼了她?」

夏坐在賈如的病床上,說「楊叔被車撞了,救了一下午,可能不行了。」

「那算啥啊,這不正好嗎,小時候沒少被他揍,還他媽惦記著你我,最好先把他的手壓爛了再死。」賈如笑著說。

夏回到醫院時,楊叔已經被推出來了,指明要見夏,夏站在門口,不想進去,到最後,一甩胳膊,進到裡面去。

夏進去的快,出來的也快,只看了一眼就出來了,什麼也沒說,蹲在牆角,喊楊帆過來,說,你爸爸讓你進去。

楊帆疑惑的出來,伸出三隻手指頭問夏,姐姐,這是什麼意思。夏站起來,很不耐煩的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夏靠在牆上,男人一個勁的想讓夏進去,我看著病床上楊叔的狀態,總感覺每一口氣都是他呼出的最後一口氣,我把夏拽進病房裡。

夏站在病房前,不敢低頭看他,而他一個勁的伸出三個手指比劃著,夏點點頭,又走了出去。男人看見夏走了出去,眼睛里滿是絕望,又是想攔住夏的憐憫,夏不在乎,頭也不回的走到門口說「我知道的。」

夏倚在病房門口,有一家人拖著兒子來見他,被夏擋在門口,夏撓撓頭,來訪的人手裡拎著大包小包的營養品,往夏手裡塞,夏一個抬手把胳膊塞到背後,說「拿回去吧,胃都被撞爛了,吃不下的。」

來訪的女人一見到夏的架勢,就慌了,立馬哭起來,一個勁的往下跪,說「我們兒子也不是故意的,他還小嘞,放一條生路吧。」

「他們家的小孩更小的,你看,已經沒媽了,現在又沒爸了,爺爺也是腿腳不靈光的,你養嗎?」夏指著牆角睡覺的楊帆,臉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在多談一分鐘都是浪費生命,夏轉身離開,說「警察自有公道的。」

來訪的女人使勁的捶自己兒子的身子,罵著,一個勁的往夏身旁跪,夏的眼神柔軟下來,看到我坐在椅子上觀看著這一切,夏看了我一眼,接著緊緊地一閉眼,伸出三個手指頭,說「三十萬,我們私聊。能私聊明天拿錢來,你們找人通關係,不能的話,就不聊。」夏說完,沒有給對方留任何說話的機會,直接走到電梯旁,趁著電梯上來,徑直走進去。

只剩下女人的嚎叫和男人對兒子的打罵,兒子眼裡帶著青春期男孩特有的焦慮和倔強,我看了一眼他們的穿著,這三十萬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我在地下車庫看到夏,夏蹲在我車旁,看到我來了,忽的一下站起來,喊了一聲,哥。

回家的路上,夏嘆了好幾口氣,我意會到病房裡的人伸出的三根手指的意思,死之前想著給兒子留點錢,畢竟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活到大是筆大消費。

你說姓楊的真他媽倒霉,夏頭靠車窗感嘆道,說,姓楊的一輩子沒結婚,沒想到回頭有個這麼大的小孩,平時弔兒郎當活著,東家喝茶西家吃瓜,盼著死都死不了,現在有小孩了,大半夜辛辛苦苦送貨掙錢,一出門就撞車,老天是不是看不慣壞人變好啊。

夏的問題我沒法回答,她的眉頭緊皺成川字,我看著心疼。回到家后,夏把自己的書包收拾好,我的腰傷已經好了,夏說自己也該離開了。

夏一身疲憊,背著沉重的書包搖搖晃晃,一種虛無感襲擊我全身,我勉強站著,她很累,很煩,眉頭的川字就像烙上去一樣,我伸手去給她撫開,說「眉頭是越皺越深的。」

夏往背後的牆角一靠,她自己已經支撐不住書包的重量了,再多一片羽毛就會壓垮夏,我站著也累,我抱住了夏,說「既然要走了,抱一下吧。」

我和夏抱著,站在門口,夏的身體重量全在我手臂上,她實在支撐不住自己了,我的身體也在休息,在擁抱的那一秒,就像成仙一樣,整個身體完全騰空了,沒有任何重量,沒有任何憂慮,什麼都沒有,自己佔據了整個宇宙的空間,我不知道夏是否和我一樣在一瞬間自我了,她喘著粗氣,每一口都帶出自己體內污濁的廢氣。

這個每天在外人眼裡,有點俏皮有點野,沒心沒肺,嘻嘻哈哈的女孩,每天夜裡都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

「從這裡住著吧,你現在從外面睡水泥地,到老了腰是會有毛病的。」我說道。

夏說話時,一股熱流從我脖子間滑過,「可是,人不能不要臉的,一次不要,之後次次都撿不起來的。」

「可我腰上的疤還沒有退掉的啊。」

夏從我的懷裡滑下去,蹲在牆邊,頭埋在腿上,伸出手比出一個OK的手勢,我揉揉夏的頭,說「睡覺去吧,你可以住到開學的,你知道的,我不是壞人。」

夏在陽台坐了一夜,我站在自己屋裡看的一清二楚,其實應該是我睡不著坐在那裡看月亮的,我沒有打擾夏,望著陽台緊緊抱住自己的夏。

我想在這個夏天死去,卻一直缺乏勇氣,現在看來,活下去需要更多更多的勇氣。

第二天下午,我去診所看賈如,給她送飯,一個男生正坐在她床前給她喂橘子,我看到后,本想怒氣沖沖的衝進去把飯扔到賈如懷裡,但還是把飯放到了門口,裝作沒事人一樣吭了一聲提醒賈如。

楊叔昨天還是垂死之狀,今天突然一神采奕奕,我和夏趕到時,他正在病床上坐著看電視,看到夏來了后,什麼也不顧,從病床上跪下來,激動的說話。

我意識到,這是迴光返照,我看著這張紅撲撲的臉,不經意間後退兩步,腿軟了一下,夏更是知道這種情況,沒等楊叔說話,先說了句「姓楊的,別說太重的話,我明年就上學去了,沒空幫你辦。」

「冬子,叔對不起你,小時候對你做的那些錯事就忘了吧,叔當時犯渾。」

「什麼事,我早就忘了,你坐起來說正事。」

病房裡的人都裝作沒事人,蒙著被子睡起覺來,夏雙手交叉站著,「那個錢,你讓楊帆上學,你拿著上學也行,一定要讓他念完學。」

「我不會拿你的錢上學的。」夏打斷道。

「沒事,上學就是的,用就是的,還有,別讓他受欺負,平時放假什麼的看著點,老頭從家裡也看不過來。」

楊叔從枕頭下拿出卡來,塞到夏手裡,說「別讓楊帆受欺負,算叔求你,叔下輩子給你當牛做馬。」

「知道了。」夏說完后,還想說什麼,但又什麼也沒有說,徑直走出病房。

夏坐在階梯上,看到我站在背後,冷笑著問我「你說可笑不,我打小就沒有他家吃過他家一口飯,喝過一口水,他媽的,冬天這麼冷,我去他家送東西都沒想過讓我站屋裡暖和暖和,還天天對我和賈如說那麼下流的話,嘴也不爛。現在死了,我是他最值得託付的人,你說噁心不,看著有一群朋友,怎麼他媽誰死都得給我留兩句話呢,我是天王老子嗎?」夏說著說著就哽咽了,說不下去后擺擺手,緊緊地閉上了眼,這一次,眼淚被夏緊緊的控制住,鎖死在眼眶裡。

迴光返照后,人也就不行了,夏握著手裡的卡,面無表情,摸了摸脖子,把銀行卡塞進書包里,對我說「你問問煙爺,他還隨份子錢嗎?」

第二天就是葬禮,夏辦事從不拖泥帶水,一天解決所有的問題,中午,我帶著煙爺的份子錢過去,夏說既然來了就吃點東西吧,吃完就出殯。

這件事辦的潦草,夏也沒有這麼大的精力給調控這些飯菜,承接流動宴席的人做的飯菜,夏也分不清來得人應該坐在什麼位置,說讓我看著沒人的桌子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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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前最後一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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