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想念、等待
鄭義走進派出所，來到童樂身邊，說：「阿樂，監控視頻我拷貝帶來了。」
眾人茫然。
來這之前，童樂已經與鄭義打過招呼，拜託他調取去往墓園那段路的監控視頻。
鄭義拍拍民警的肩膀，民警認識鄭義，忙站起身問好。
「我兄弟林倬的嫡親侄女，也是我的侄女。」鄭義朝林思家一揚下巴。
民警有些愕然：「林警官？」
鄭義淡笑不語。他把U盤遞給一個女民警，眼神示意一下。
女民警將U盤插入派出所的電腦。
童樂叫梁文的母親和他的幾個姐姐過去看。
梁文等人是如何尾隨林思家，如何壓制住她，如何對她一步步地施以污穢之事都一清二楚地顯示在電腦顯示屏上。
梁家人既羞恥又慍怒。
最終，雙方不能協商調解，梁文等人將依照《治安管理處罰法》接受五日的拘留。
梁家人鬧了起來。童樂和鄭義淡淡定定地站在他們對面。
梁文終究是個孩子，有賊心沒賊膽，一聽拘留二字，明顯害怕了。他過去跟林思家道歉，保證再也不欺負她。
林思家恍若未聞，她站起身，走近童樂。她的聲音有些低啞：「舅舅，算了，我們回家吧。」
童樂皺眉，抱住她的腦袋，低柔地開口：「家家，你別怕，你聽舅舅的……」
鄭義也在一旁輕言細語。
林思家直搖頭。她小聲說：「弟弟在家。」
童樂抿了抿嘴。
梁家人道歉以後，這事就算了結了。
走出派出所時，天已經黑了。
鄭義敲了敲車窗。
林思家降下車窗，低聲道：「鄭叔叔。」
「哎。」鄭義彎著腰身爽朗地應答一聲。他輕輕地撫了撫林思家的腦袋，低啞地開口：「好孩子，不要怕。你伯父不能保護你了，你還有舅舅和鄭叔叔。鄭叔叔也是警察，專治壞人。你放心，鄭叔叔一定幫你教訓那些人，絕不讓他們再碰你一根汗毛……」
林思家眼角微微發紅，嘴唇抿得緊緊的。
童樂拍拍鄭義的肩膀，說：「就這樣吧，我們回去了，有空再聚。」
「好。」鄭義點點頭，然後對林思家說：「再見。」
林思家頷首道：「再見。」
鄭義站直身子，對童樂說：「小心開車。」
童樂說：「嗯。」
鄭義上前一步，放低聲音，只童樂聽見：「回去了，好好安撫一下思家的情緒，小姑娘，十幾年保護得好好的，被幾個混蛋這麼一折騰，心理上肯定沒那麼快過得去，你多費心。」
童樂低聲說：「會的。」
分手以後，童樂上車，把車徑直開走。
鄭義目送車子沉沒在路盡頭，轉過頭，看到與梁文一同欺負林思家的兩個青年人罵罵咧咧地走出來。
「他媽的，老子手都要斷了……」
「操！給老子等著，老子一定報仇！」
鄭義活動一下脖子，闊步向前，對他們說：「別等了，現在就來吧。」
回到巷子，林思家下車。
童樂到林思家身前蹲下身子，溫聲說：「上來，舅舅背你上去。」
林思家沒有拒絕，她爬上舅舅的背。
那一剎，寬厚、踏實、溫暖三種觸感向她的五感蔓延開來，她微微恍惚。
童樂背起她，稍微頓了一下，自言自語般說：「這麼輕的嗎？」
林思家像是想起了什麼，輕笑一聲，說：「都是這樣。」
「什麼？」童樂低聲問，向前走。
林思家輕聲說：「爸爸和伯父背我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的。」
「是嗎？」童樂低低地笑了一下，「可能是森延小巷的男人，力氣都大。」
林思家沒有說話，童樂背着她拾級而上。
風涼浸浸的，昏黃的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童樂聽見低微的抽咽聲，他抿緊嘴唇。
「我想爸爸了。」林思家說。
「舅舅知道。」
「我想媽媽了。」
「嗯。」
「我想伯父了。」
「嗯。」
林思家喉嚨發緊，不斷以呼吸以期緩和哽咽的情緒，忍了好久，最終還是小聲地哭了起來。
「太噁心了……」
「沒事了，家家，不怕了啊，沒事的寶貝……」
走上樓階，童樂把林思家從背上放下，抱在懷裏，輕言細語地安慰了好一陣子，待她平靜過來，他們才回家。
林思家一到家，就去洗澡，今天穿的這一身內衣內褲都被她扔進了垃圾桶。
童樂回到家，沒有看到妻女，只見林止在廚房裏，很笨拙地忙活着，一會翻炒鍋里的菜，一會翻找調味料，想到了什麼，又轉身去洗盤子。
林止不怎麼會做飯，現在完全可以用手忙腳亂來形容他。
太過專註想要做好某件事的時候，是察覺不到身邊的變化的。
林止好久都沒有注意到門前站着一個神情複雜的男人。
童樂平復一下自己的情緒，兩手搓了搓臉，換上一張平和的臉容，走進去。
「舅舅來吧。」
林止好像看到救星一般又尷尬又驚喜地叫一聲：「舅舅。」
童樂熄滅煤氣灶的火，看一眼鍋里有點糊了的地瓜葉，拿起筷子，夾起一條放在嘴裏。
「熟了，味道剛好，挑去幾條糊的就好了。」
「真的？」林止有點開心。
「嗯。」童樂點點頭，他打開電飯鍋，一股米香味伴隨熱騰騰的蒸汽飄出來。「飯也很好。」
林止笑了一下，說：「那舅舅你再煮幾個菜吧，姐姐他們回來就可以吃了。」
童樂臉色微變，問道：「她們去哪兒？」
林止說：「去逛街了啊，一放學，舅媽就帶走她們了。」
童樂擰眉，不知在想什麼。
林思家沖了淋浴，沒有吃飯就睡了。
童樂把飯菜盛到保溫瓶，放到她的床頭柜上，叫她休息一會兒，餓了就吃，功課不做也可以，他會打電話跟老師解釋的。
林思家閉着眼睛輕點一下頭。
童樂又看了她一會兒，才離開。
林止不知情，以為姐姐經期來了，肚子不舒服，沒有與舅媽她們一起。他給姐姐煮了一杯紅糖薑茶。
林思家叫弟弟放錄像。她要看爸爸媽媽。
林止抿唇頓了足足十秒鐘，才說一句好。
林思家的房間有電視和錄像機，是去年從父母的房間搬過來的。林止把影碟放進去，調了一下，以前的生活影像就出來了。
林止回到床上，扶起林思家，讓她背靠在自己懷裏。
兩個人看着電視顯示屏里的父母，時不時笑一笑，大多時候都很平靜。
不管怎樣，他們都已接受了現實，變成文字的回憶，刻在光碟上的生活，就是父母給予他們的最後一份愛。
擁有這些，已經很幸福了。
林思家的肩膀微微地顫抖起來，壓抑而低微的啜泣聲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她痛苦，林止無法呼吸。
林止抱緊林思家，把她的腦袋摁在自己的肩膀上。「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別忍着，不醜的……」他在她耳邊喃喃低語。
雲影和童遇安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四十分。
童樂微駝著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垂着眼光抽煙。他的側臉在繚繞煙霧中陰暗不明，他聽見她們的聲音也沒有反應，只看着香煙頭上的火亮，好像是在沉思什麼。
不是。
他在等她們。
等了好久，好久。
雲影和童遇安站在客廳的一隅，凍僵了似的一動不動。
「哥。」
「爸爸。」
一個低柔的聲音和一個低微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慄，在這寬敞沉靜的客廳里迴旋、流散、消弭。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母女兩人的心一直地收緊。
童樂的煙抽完了，她們終究沒有等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