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再次伐越

第九十二章 再次伐越

「臣知道,大王根本就不想放過范蠡他們幾個,只是礙於王后,才不得不答應;所以昨夜范蠡等人走後,臣立刻命狼牙帶人前去截殺,原本都已經差不多得手了,可惜狼牙這傢伙大意,被繁樓擊殺,從而逃了出去。」伯嚭滔滔不絕的說着,隨即又道:「不過大王放心,臣已經再次派人前去,這一次,必當取回范蠡等人的項上人頭。」

聽到這裏,夫差面色已是一片鐵青,「誰讓你去追殺他們的?」

伯嚭被他問得一愣,反問道:「難道大王真打算放他們歸越?這幾人可都是一頭頭猛虎,放虎歸山乃是大忌啊!」

夫差眼眸微眯,涼聲道:「你這是覺得本王奈何不了他們?」

伯嚭被他盯得打了個激靈,連忙道:「大王乃是真龍降世,區區幾頭山野虎獸,又豈是大王的對手,只是臣想着,與其勞煩大王在戰場上費手腳,不如趁現在羽翼未成,先行消滅了他們,也算是兩全齊美。」

「混帳!」夫差狠狠一掌揮在伯嚭面上,後者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跌倒在地上,眼前金星亂晃,一顆牙齒被當場打落,混著血沫掉了出來。

「你算什麼東西,竟然也敢替本王做主了?此事傳揚出去,本王臉面何存?萬一傳到王后耳中,又該如何?」

伯嚭從未見夫差發過這樣大的火,嚇得渾身哆嗦,眼淚鼻涕一併都下來了,迭聲求饒,「臣……臣該死,臣一時糊塗,犯下大錯,求大王看在臣還算忠心的份上,饒了臣這一回!」

「還臉求饒!」夫差越看伯嚭越厭惡,一點用處都沒有,只會自作聰明,半點也及不上相父。

不知為什麼,夫差突然想起了伍子胥,那個他曾經無比痛恨厭惡的相父。

「這件事臣做得極是隱蔽,保證不會有人知道,就算……萬一傳揚出去,也是臣的錯,與大王一點關係也沒有!」伯嚭又慌又怕,他從夫差眼中看到了可怕的殺意,一如當初夫差看伍子胥的眼神。

「這麼大的事情,你擔得起來嗎?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夫差越說越恨,抬腳欲踢,想起吳越大戰在即,正是用人之際,恨恨地收回腳,冷聲道:「你派了什麼人去?」

伯嚭趕緊說了幾個名字,一個個都是厲害的角色,若范蠡被他們追上,十死無生。

「什麼時候出發的?」

「今日一早。」伯嚭等了一會兒不見夫差言語,悄悄抬起頭,瞅著後者陰晴不定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道:「他們騎的是日行六百里的寶駒,如今再怕是追不上了,不如算了吧?」

「你要本王背上食言的惡名?」夫差面無表情的說着,看不出他是什麼心思。

「臣不敢。」伯嚭連忙否認,見夫差沒有繼續責怪的意思,方才小聲道:「一來追之不及;二來此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臣保證不會傳揚出去,更不會有人懷疑大王;三來,范蠡與繁樓活着,始終是一個禍患,還是趁機除去的好。」

夫差心思搖擺不定,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信棄義」,范蠡就是犯了這個大忌,才令他如此痛恨;可現在,自己卻要變成這樣的人,真是諷刺。

但伯嚭有一點說對了,范蠡太過聰明能幹,一旦歸越,必會增加越國的實力,成為此次伐越的心腹大患;趁現在殺了他,確實是最正確的選擇,可是夷光……

萬一她知道,定會恨自己一輩子,這又如何是好?

他雖然生夷光的氣,但這心裏從未放下過,今兒個一早就讓王慎悄悄請太醫去長樂殿為夷光診脈,唯恐她昨夜受寒得病,又不及時醫治,壞了身子。

大殿靜默無聲,陽光穿過窗紙投落在地上,一動不動,彷彿連陽光都靜止了,只有銅漏「滴嗒滴嗒」的響着,提醒眾人時間在不斷地流逝。

夫差深吸了幾口氣,漠然道:「事已至此,就看范蠡他們自己的造化了,本王放過他們,卻沒說你也會放過他們。」

伯嚭一怔,隨即會意過來,連忙堆起諂媚的笑容,討好地道:「大王英明,是臣派人追殺范蠡,一切都是臣的主意,與大王無關,大王也從來不知情。」說着,他又殷勤地道:「那邊一有消息,臣就立刻來稟告大王。」

「行了,下去吧。」夫差不耐煩地揮手。

伯嚭又說了幾句恭維的話后,低頭退了出去,一隻腳剛跨出門檻,便愣在了那裏,因為他看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見伯嚭一直僵在門口,一動不動,頗為滑稽,夫差疑惑地道:「怎麼了?」

伯嚭僵硬地側過身,令夫差得以看清站在門外的……夷光。

夫差神色陡變,半晌,他有些心虛地道:「你怎麼來了?」

夷光一步步走入殿中,離得近了,方才發現她面色蒼白得可怕,指尖亦在不停哆嗦。

她在離夫差一步遠的地方停下,眼底一層又一層的酸澀迫不及待地想要化做淚水落下,她卻死命忍住,哽咽道:「大王當然不想臣妾來此,那樣就不會發現您背後所做的手腳。」

果然是聽到了。

夫差在心裏嘆了口氣,道:「你誤會了,本王並沒有。」

夷光滿面諷刺地道:「臣妾親耳所聞,還有什麼誤會?」說到這裏,她愴然笑道:「大王真是下了一手下棋,表面放過范先生,實際上卻派太宰一路追殺,誓必要讓范先生他們沒命踏出吳境,您為何非要對范先生趕盡殺絕,連一條生路都不肯留給范先生?」

夫差原本想要解釋,可不知怎麼的,話到嘴邊就變了,「本王留他生路,有朝一日,戰場相逢,他會給本王留生路嗎?」

「只要大王肯放棄伐越之念,您與范先生自然就能相安無事,吳越兩國百姓也能休養生息,共襄太平盛世。」

「你太天真了。」夫差冷冷說了一句,隨即道:「這件事是伯嚭一人的主意,本王也是剛剛才知道。」

伯嚭並未離去,他趕緊在一旁道:「大王說得沒錯,一切都是臣擅做主張,與大王無關,王後娘娘千萬不要誤會了大王。」

夷光沒有理會伯嚭,只盯着夫差道:「一直以來,大王在臣妾心中,都是一個頂天立地,敢作敢當的人,哪怕彼此立場不同,這個念頭也從未動搖過,可現在……呵呵。」夷光自嘲地笑着,「真是可笑得很。」

見夷光一直不肯相信自己,夫差不禁怒上心頭,「本王說了沒有就是沒有,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本?」

「臣妾親耳聽到您說『本王放過他們,卻沒說你也會放過他們』,您還讓臣妾怎麼相信您?」夷光死死咬着嘴唇,淚水終是潸潸而下,大滴大滴地滑落在那身正紅蹙金的鸞鳳華服上,暈染出一個個傷心欲絕的淚痕。

夫差手抬了一下,似乎想替夷光拭淚,但很快又背到身後,木然道:「你說一直相信本王,如今僅僅就是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便說本王言而無信;呵呵,夷光啊夷光,你這信任又值多少份量?又或者說,你最信任最在意甚至是最愛的那個人,並非本王,而是范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夫差心在滴血。

「范先生是正人君子,臣妾與范先生更是君子之交,並未有半分逾越……」

「你有!」夫差厲聲打斷,那張俊美的臉龐因為嫉妒與憤怒變得扭曲猙獰,「你可知從進來到現在,你提了多少次范蠡的名字?不記得了是嗎,本王告訴你,八次,整整八次!你還敢說與范蠡是君子之交?!」

這一句句話如同最尖銳的箭矢,刺得夷光心痛不已,她用力按住胸口,藉此壓制住疼得猶如犯了心絞病一樣的疼痛,艱難地道:「無論大**與不信,臣妾與范先生只是朋友,別無其他。」

「好。」夫差用力一揮手,近乎賭氣地道:「那本王也告訴你,本王沒有派人追殺范蠡,信不信由你!」

「既然如此,臣妾無話可說,大王好自為之!」扔下這句話,夷光拂袖離去,她若走得慢一些,就會看到夫差眼角若隱若現的淚痕,可惜她並沒有。

這一場爭執,對二人來說,都是一場極大的傷害,就像各自持刀刺向對方一般,傷人亦傷己。

這一日後,二人再沒有說過一句話,春和、長樂,如同冰封雪鑄,尋不到一絲暖意。

地牢裏,文種提心弔膽地數着日子,地牢裏沒有天光,他只能靠獄卒換值的次數來計算,每次換值是六個時辰,兩次就是十二個時辰,也就是一日一夜。

這日,文種像往常一樣,撿起地上的碎石塊,在牆上畫下一豎,同樣痕迹已經有六條了,就是說,這是他被帶回來后,在牢裏度過的第七日。

自從回到這地牢后,他再也沒有見過夫差,也不知道後者為何要將他抓來,唯一慶幸的是,這一次好吃好喝,再沒有受過皮肉之苦。

「住得還習慣嗎?」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文種渾身一顫,碎石塊從指間「咕碌碌」滾落,掉在地上。

待看清是夫差后,文種面色陰冷地道:「吳王可以來試試,看是否住得習慣。」

面對他的挑釁,夫差也不氣惱,微笑道:「精神不錯,看來身體恢復得很好,咱們可以好好談一談。」

夫差就著王慎端來的椅子坐下,以手支頤,似笑非笑地道:「堂堂越王身邊的謀臣,卻跑來我吳國當布衣商賈,真是委屈了。」

文種冷聲道:「要殺要剮,悉心尊便,其他的就沒必要說了。」

「文先生說到哪裏去了,像你這樣的人才,本王怎麼捨得殺與剮呢。」夫差微微坐直了身子,道:「本王今日來,是誠心先生歸於我麾下,共創大業,共享榮華,如此方才不負先生一身才華。」

文種冷哼一聲,「你不必在這裏花言巧語,我生是越國的臣子,死是越國的鬼,絕不會屈服於你。」

「啪啪啪!」夫差連拍了三掌,欽佩地道:「先生果然是一身錚錚傲骨,令人欽佩,可先生真覺得越國值得你效忠嗎?」

「七日前,范蠡是怎樣離你而去的,你是清楚看到的,先生覺得,越國還會有你的容身之處嗎?」

文種被他說得心神搖晃,一山難容二虎,若是越國復起,范蠡就是第一功臣,就算勉強被自己占來一地,那也必定在范蠡之下,實在讓人難以忍受。

「與其去爭那一尺地,不如隨本王開疆拓土,成就大業,豈不快哉?」

文種努力忍着心底的誘惑,咬牙道:「你不用說了,我不會背棄越王的。」

「先生一向是個明白人,怎麼遇到這件事就糊塗了呢,還是說先生不想位極人臣,榮華滿身,惠及子子孫孫?」

「無論大王問多少遍,在下都是一樣的回答。」夫差的每一句話對文種來說,都是一個極大的誘惑,不知費了多少力氣,才把那翻騰洶湧的慾望給壓下去。

夫差為難地搓一搓手,道:「既是這樣,那本王也不勉強,先生再好好想一想,本王過幾日再來看你。」說着,他起身離去,竟是沒有一絲猶豫與遲疑。

倒是文種,看到夫差大步離去的身影,心底隱隱生出幾分後悔,並且開始莫明期待起幾日後夫差的再次到來。

數日後,伯嚭派去的人回來報信,他們沿着官道一路追到吳境邊緣,都沒有見到范蠡幾人,猜測應該是從小路走的,但已經來不及再追,只能悻悻歸來。

伯嚭雖然不甘心,但也無可奈何,此時大軍已經集結完畢,夫差親率大軍向越都會稽進發。

臨行之前,他在長樂殿外站了整整一夜,但一直到離開,都沒有踏入長樂殿,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同樣的,他並不知道,率軍出城之時,夷光在城樓遙遙相望,直至遠去不見,方才依依收回目光。

明明彼此相愛,卻不肯相見,不知何時才能解開這個結,又或者永遠都無法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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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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