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死別

第四章 生死別

再說夷光那邊,正隨一大群逃難而至的百姓湧入都城,當日她接到父親託人送來的急信,匆匆與離澤相別之後,但兼程趕到了會稽。

父親在信中說都城危險,讓她千萬不要入城,趕緊遠離此處,能走多遠走多遠。

夷光知道父親的苦心,可她只有父親一個親人,又豈能不顧而去,所以她沒有聽從父親所勸,依舊入了城中。

此時的越王宮人心惶惶,混亂不堪,倒是給了夷光機會,得此混入王宮,找到了她的父親,施公。

施公看到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夷光,大驚失色,「你……你怎麼來了,沒收到為父派人送去的信嗎?」

「女兒收到了。」

施公急聲道:「既然收到,為何還來,你可知如今的越王宮,猶如海中孤舟,隨時都會傾覆,到時候誰都走不了!」

夷光神情堅定地道:「父親身處險境,女兒又豈能苟且偷生;父親生,女兒生;父親死,女兒死!」

「糊塗!」施公焦灼地道:「為父都一把年紀,死了亦沒什麼可惜的,但你不同,你正值青春年華,豈可輕言生死;再說了,你若死了,九泉之下我有何顏面去見你母親!」說着,他又急聲道:「趁著現在吳軍還沒有包圍王都,你趕緊離開。」

「女兒不走!」夷光倔強地說着。

施公惱怒地道:「你現在連為父的話也不聽了是不是?」

「女兒不敢,但……」

「既然不敢,那就走!」面對施公的話,夷光咬一咬牙,雙膝跪下,哽咽道:「請恕女兒不能從命!」

「你!」施公又急又慌,他清楚,夷光在王宮多待一刻便多一刻危險,一旦吳軍圍城,就真的無路可走了!

無論如何,他都要將夷光逼走。

正自思索時,一名眉目疏朗清俊的男子帶着兩名侍衛經過,在看到除下面紗的夷光時,眼中掠過一絲驚艷,「施公,這位是?」

看到來者,施公壓下心中的焦灼,道:「這是小女夷光,偷偷入宮來見老夫,讓子皮先生見笑了。」

此人正是伍子胥一心想要攏絡的子皮,正如其所料,子皮只是化名,他姓范名蠡,字少伯。

聽到這話,范蠡看向夷光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欽佩,「敢在這種時候入宮,施公千金可真比鬚眉男兒還有膽量。」

「什麼膽量,分明是胡鬧!」這般說着,施公看到侍衛腰間的青銅佩刀,心中忽地有了主意,只見他幾步衝到一名侍衛身前,迅速抽出佩刀,橫在自己頸間。」

他這個舉動將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尤其是夷光,驚呼道:「父親您這是做什麼?」

施公咬牙道:「你若不聽為父的話,即刻離開王都,為父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夷光沒想到施公為了逼自己離開,不惜以性命相逼,急切地道:「父親不可!」

「走不走?」隨着這三個字,施公手中加了幾分力道,一絲殷紅出現在頸間,可見他的決定。

夷光櫻唇緊抿,眸中淚光閃爍,顯然內心正在進行激烈的天人交戰。

范蠡靜靜在一旁看着,沒有插話,這畢竟是他們父親的事情,該由他們自己解決。

夷光終是不忍父親死在自己面前,忍着心中的悲痛與不舍,含淚道:「好,女兒離開!」

聽到這話,施公鬆了一口氣,但還是不敢鬆開手裏的刀,轉而對范蠡道:「老夫想請子皮先生幫個忙。」

范蠡能夠成為越王身邊的第一謀士,自是心思通透無比,當即道:「施公放心,我讓他們二人護送施姑娘出城,遠離戰火紛爭之地。」

施公感激地道了聲謝,隨即狠下心催促着夷光,後者知道自己留不住,也知道今日一別,父女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她垂淚向施公磕了三個頭,方才依依不捨的離去。

望着夷光纖弱的身影,范蠡輕聲道:「施公當真不一起走嗎,現在還來得及。」

施公放下手中的刀,此時的他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皺紋道道深如刀刻一般,「老夫是大王的臣子,既領君王之祿,就當與君王共生死,豈可離開,老夫別無所求,只求夷光這孩子能夠好好活下去,平平靜靜的過完一生。」說到這裏,他突然緊緊攥住范蠡的手,近乎哀求地道:「子皮先生,將來若有機會,能否替老夫照顧夷光一二?」

「施公放心,只要子皮活着,就一定會好好照顧施姑娘,只是……」范蠡輕嘆一聲,神情憂忡地道:「子皮之名,已然傳出,以伍子胥的心思,是絕對不會放過在下的。」

聽到這話,施公眼底掠過一絲奇異的光彩,「這個老夫有辦法。」

范蠡詫異地看着他,但施公並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打算,只得作罷。

二更剛至,伯嚭便迫不及待地率領大軍朝越都進發,想要在伍子胥前面攻下越都會稽,搶立大功。

藉著夜色的掩護,很快便攻破了越都的防守,順利入城,就在伯嚭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埋伏在城中的越軍突然偷襲,將他們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一時陣腳大亂,若伯嚭能夠及時控制住局勢,或許還能得勝,可偏偏這一位紙上談兵時,雄辯滔滔,天下無敵;真到兩軍交戰,生死殊殺之時,卻是全然沒了主見,不知如何是好。

主將都這般慌亂,底下士兵就更不用說了,被越軍殺得棄盔丟甲,四散奔逃,傷亡極其慘重。

另一邊,伍子胥率領的大軍卻藉著伯嚭破開的缺口順利入城,公孫離為前鋒,一路勢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勢直抵越王宮,將其團團包圍。

「報!」這個層層疊疊遞進來的聲音,令大殿中正在焦灼等著消息的勾踐精神一振,抬頭看向正快步奔進來的士兵,迫不及待地問道:「如何?」

士兵顧不得喘氣,急忙跪地道:「啟稟大王,吳國太宰伯嚭率領的大軍正中埋伏,被我軍大敗,逃出都城。」

聽到這個消息,勾踐蒼白的面容泛起一絲喜色,大聲贊道:「好!好!」

士兵卻沒有他那樣的歡喜,澀聲道:「但吳國派來的並不止這一路人馬,另一路人馬由伍子胥率領,已經攻破所有防守,小人剛一入宮,他們便已經將王宮團團包圍,這會兒……怕是誰都出不去。」

這番話將勾踐生生從九天之上踩落到了無間地獄,他踉蹌著跌坐在王椅中,面色蒼白若死,「完了……真的完了……」

外面響起一聲緊似一聲的戰鼓,猶如催命一般,令人心驚肉跳,勾踐失魂落魄地走到一旁的架子前,雙手顫抖地拿起擱在架子上的一柄長劍。

「嗆!」隨着劍身出鞘,寒氣撲面而來,修長的劍身上刻着八個字――鉞王鳩淺自乍用鐱。

這是他親自督造的寶劍,鑄成那一刻起,便從未離過他身,兩年前,他正是用這柄劍斬下無數吳國將士的腦袋,成為那一戰的勝者,原以為他可以執此劍,徹底消滅吳國,稱霸中原,可現在……已是不可能了。

國在身在,國滅身滅,勾踐寧可死,也絕不淪為吳國之奴!

想到這裏,勾踐眼中掠過一絲絕決,舉起那把曾經無往不利的長劍橫在頸間,正要橫劍自盡,兩道人影先後疾奔而入,當先一人是一名相貌清俊的男子,他一把拉住勾踐的手,急急道:「大王萬萬不可!」

來者正是勾踐身邊的第一謀士子皮,後面那名老者則是深得勾踐信任的御醫,姓施,宮中皆稱其為施公。

勾踐悲聲道:「都城已破,越國將亡,孤還有何顏面苟活於世?」

子皮連連搖頭,「都城雖破,越國卻未滅,所以大王萬萬不能死。」

勾踐愴然一笑,「子皮不必安慰孤,孤心意已定,此身此命,當與越國同生共死,絕不苟活。」

子皮肅然道:「臣並非安慰,只要大王活着,越國就還在;可大王要是死了,那一切就真的完了。」

施公亦在一旁道:「子皮先生說得不錯,山河雖破,可千千萬萬的越國百姓還在,他們才是我越國真正的根基。」見勾踐不語,他屈膝跪下,哽咽道:「臣知道,與死亡相比,活着才是最痛苦的事情,可只有活着,才有機會復國,請大王三思啊!」

面對拚死勸說的二人,勾踐眼圈發紅,啞聲道:「就算孤願意苟活,吳王亦不會放過孤。」

子皮搖頭道:「大王放心,臣深思過此事,吳王夫差自登基之後,便一直以明君自詡,他既要做明君,就不能濫殺無辜,否則難逃天下人口誅筆伐,所以臣斷定,只要您肯示弱服軟,夫差便不會殺您,只是這委屈是免不了。」

勾踐思索道:「受些委屈倒沒什麼,只是夫差縱不殺孤,也會將孤帶去吳國,以便日夜監視,這要如何圖謀復國大計?」

「三年!」子皮沉聲道:「三年之內,臣一定想辦法將大王送回越國。」

勾踐滿面詫異地看着子皮,他想不出來,要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在三年之內說服夫差放他回國,但他清楚子皮言出必行的性子,既允諾三年,就必定是三年。

施公心思一轉,已是猜到了幾分,「先生想要假裝投造吳國,暗中謀划大王歸國之事?」

子皮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施公以為如何?」

施公思索片刻,道:「確實是一個辦法,但要防著小人作亂。據我所知,此次領兵的相國公伍子胥是一個惜才之人,當有招攬先生之意,但他手下的公孫離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他由一介百夫長好不容易做到伍子胥副將的位置,中間不知多少曲折艱難,又豈會容忍先生橫插一腳,奪他恩寵?若我猜的不錯,只怕他這會兒已經在想辦法除去先生了。」

子皮嘆息道:「施公所言,正是子皮擔心之事,不知要如何兩全。」

剛剛有些鬆動的氣氛,因為這句話又變得凝滯如膠,沉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半晌,施公忽地道:「我記得先生原名是叫范蠡,可對?」

子皮不知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如實道:「是,子皮是我來越國之後的化名,宮中知曉我真名的,除了大王,也就施公一人。」

「好。」施公頷首,忽地走到尚站在殿中的那名士兵面前,右手一翻,三根銀針出現在指尖,沒等後者反正過來,已是迅速刺入其頸后啞門穴中。

啞門穴乃是人體的死穴,一旦刺入,必死無疑,醫者……可救人性命,亦可殺人於無形。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士兵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便已倒在地上,氣絕身亡,他到死都不明白,施公為什麼要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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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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