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難捨離（2）
1）
孟潮開着車緩緩行駛，偷偷地用餘光觀察未然的面部表情。
這段時間未然變得瘦削，臉部輪廓更加地明顯，她視線一直麻木地盯着前方，像是一個沒有生命力的木偶。
「然然……」
「帶我去一個地方！」
孟潮剛開口，就被未然打斷他在腦子中醞釀很久的話語。未然的語氣已經恢復平靜，聽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動，但透著冷氣，毫無感情。
車內的空氣彷彿停滯，孟潮打開車窗，呼吸著鑽進車內的新鮮空氣。突然，他看看一臉麻木的未然，突然有些惱怒。
他腳踩油門，顯示車速的指針在不斷的攀升，車速比原來增加了幾倍。兩人所坐的車一會兒像一支出鞘的利箭，在筆直的公路上飛馳；一會兒又像一條旗魚，在車流中遊刃有餘地穿梭。
未然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腦袋發懵，眼前的景物飛快地變換著，像是色彩紛呈的幻燈片，在一種力量的控制下，以極快的速度播放着。
她下意識的抓緊手裏的安全帶，眼睫毛撲閃著，眼中有晶瑩的東西凝聚在眼眶。胃裏的東西翻滾著，隨時準備噴涌而出。
孟潮抿著嘴，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像是一隻只蠕動的蚯蚓匍匐在上面。
「孟潮，你瘋啦？」
未然終於忍無可忍，開口叫道。
聲音隨着呼嘯的風聲傳入孟潮的耳中，觸動着他的神經。
「呲~」
一陣橡膠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后，車猛地停下，未然受到慣性，身體前傾，屁股離開座位。但在安全帶的作用下，她重重的被拉回到座位上。
「嘔~」
轎車停下的下一秒，未然把頭伸出車窗，嘔吐不止。
孟潮遞給未然紙巾，輕輕的撫着她瘦削的背部。
未然這段時間沒有吃什麼東西，因此吐出來的都是些黃色的液體，嘴巴微微發苦。
吐完后，未然仰頭看着黢黑的車頂，兩隻大眼睛發出淡淡的光暈。她的腹部劇烈地起伏着，像是在說明，她還活着！
「怎樣？有沒有感覺釋放了？」
未然瞟了一眼孟潮，嘴角噙起一抹冷笑，「孟潮，你真傻！」
「你也是！」
2）
傍晚時分，未然和孟潮到達一個大湖旁邊，這是未然剛學會騎車后，陸星宇帶她來的第一個地方。
未然從車窗內往外瞟，火紅色的夕陽與翡翠色的湖面融為一體，沿岸的景物懸浮在湖面，隨着水流輕輕蕩漾著。
一副祥和寧靜的畫面，「這麼多年了！這裏還是沒變！」
「下去嗎？」
孟潮並不知道未然來這裏的原因，但他猜想，這一定與陸星宇有關。
「嗯！」
未然點點頭，伸手推開車門，在雙腳落地的一瞬間，她被湖水上面流淌著的橘光閃地有些頭暈目眩。
她盯着湖面，彷彿看見陸星宇在湖水裏暢遊，靈活地變換著各種各樣的游泳姿勢，還不忘抓住機會朝未然輕笑，露出白瓷般耀眼的牙齒。
緩緩地走近湖岸，緩緩地坐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未然感覺心開始劇烈地顫抖，劇烈地抽搐，彷彿要把她撕裂。她俯下身子，趴在草地上，拚命地攝取著泥土的腥味和小草的生機。
「老陸，我們就這樣玩完了嗎？永遠不可能了嗎？」
湖水猛烈的撞擊著湖岸，發出沉悶的聲響，未然脫下鞋，把腳伸進湖水中。
一股刺人的冰涼刺激着腳步的毛孔，也刺激著未然的神經。她摸摸臉上的水漬，不知是剛剛從眼眶中溢出的，還是草地對自己的恩賜。
夕陽下沉，徹底被湖水吞噬，湖面沒有了光線的熨燙，顏色暗了下來，變得透明。微風拂過，湖面皺起一層層細小的漣漪，像是老太太大笑時鬆弛肌膚擠出的褶皺。
湖水變得無情起來，逐漸下降的溫度提醒並催促着未然離開。
「我不要喝你的洗腳水！」
未然淚眼婆娑，隱約看見湖中的陸星宇，並聽見他的話語聲。
「撲通」一聲，未然在湖岸消失，站在車門口的孟潮聞聲，慌忙躍入水中。為了不打擾未然，他一直離未然有段距離。
湖水包裹着未然的身體，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擠壓着她，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成了一塊破布，隨意地任湖水撕扯著，滌盪著。閉上眼睛，她的情緒開始平復下來，靜靜的品味甚至是享受着帶給她的冰涼涼的觸感，一種解脫的感覺湧上心頭。
突然，她的手臂被一個人拽住，那人嘴裏冒着氣泡，竭力地把她往上拉。「孟潮！」
下意識地，未然掙脫他的手，儘力讓身體下沉，她的意識變得迷糊不清，視線範圍越來越逼仄，最後一片漆黑。
一隻手拖住她的腰部，未然的胃部被灌進幾口涼水，她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的看到陸星宇的身形，她下意識的把手伸向他。
「然然，然然～」
她的耳邊一直有人在呼喚著自己，身體倍有節奏地按壓着，她睜開沉重的眼皮，一個模糊的人像呈現在眸中。人像的輪廓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孟潮！」她輕輕地吐出著兩個字。
孟潮渾身濕透，有幾縷髮絲黏在臉上，源源不斷地往下滴水，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層粉紅色的水霧。
聽到未然叫自己的名字，孟潮一把把她抱起來，緊緊的摟住，像是抱着一個失而復得的寶貝。
未然感覺有滾燙的東西滴在脖頸上，慢慢暈開。
「啪！」地一聲，未然的臉頰發燙。
「你是瘋了嗎？你忘了你還有你媽，你弟，他們如果失去你，他們怎麼受得了？還有，我如果失去你……」
未然看向孟潮，他哭得像個傻子，不，更像命途多舛的流浪漢，因為哭聲中充斥着痛苦和無奈。
她情不自禁地抱着孟潮的頭，「對不起！」
空氣中彷彿被倒入了一勺墨水，昏暗的顏色變得粘稠起來，一陣冷風吹來，未然的每個毛孔都在寒冷的邊緣掙扎著。
孟潮感受到來自未然的顫抖，把她抱起，輕輕地放在打開空調的車內。
「一切都會過去的！不管怎樣，你還有我！」
這句話是孟潮把她送回宿舍后說的最後一句話，未然縮在被窩裏，閉着眼睛，不回應孟潮，她沒想到，有一天，她會連孟潮也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