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要活着

重陽跟着師父在外遊歷時，曾無意中在一條山間小徑上撿到一本由車石輾轉而來的佛經。

他從泥濘里挖出那本佛經的時候，書封已經快爛了，裏邊的字跡也都模糊不清，卻仍能勉強看清個大概。

一撿到它，重陽就不眠不休的看了三日。

然而三日之後什麼也沒看懂。

不過裏邊有一句話他倒是記的很深刻：人在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記得，卻仍是不明白，只覺得這話很是玄妙。

重陽忍不住問他師父：什麼是愛欲？

師父摸摸他的腦瓜子，糊弄他說：你想吃的三鮮面、油酥餅就是愛欲。

重陽歪著頭想了想，說：這些是欲罷？那什麼是愛呢？

師父見忽悠不過了，沉吟片刻，道：愛，是你可以為之割捨所有欲的東西。金銀財寶，錦繡前程，大山廣川，亦或是某個人，這些是欲的事物，也都可以是愛。

重陽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那麼愛到底是糖蒸酥酪，還是八哥呢？

重陽百思不得其解。

……

御雲衛踹破房門衝進來的時候，重陽正跪在地上給重颯穿靴子。

他抬頭一看，門口簇擁著許多人。

形形色色的面孔。

或驚愕，或鄙夷，或恐懼，或好奇。

有的重陽認得，大部分他都不認得。不過這並無大礙，因為猴子無需認識看耍猴戲的客人，只需客人分辨得出誰是負責製造笑料的猴子。

重陽看着他們，會心一笑。

這笑卻不是慘笑，張狂之中摻了點得意。

若是這些人有幸在街頭看過耍猴戲的就會明白，他這笑像極了看客們鼓掌叫好時猴子的表情。

可惜這些人一輩子都在這百丈圍牆裏，哪裏見識過什麼耍猴戲？

他們只當他恬不知恥。

這極其尷尬詭異的兩處空間由一道門檻隔開，將「猴」與「人」分隔得分外明了。

沒有人說話。

在這凝滯如冰的死寂中，只有重颯直愣愣得盯着桌案上的一樽香爐，嘴裏不停喃喃念著「小恕」。

「傻瓜，」重陽嗤笑一聲，徑自向門口走去，「人家下了套，早就跑了。」

一口鮮血倏地濺在重陽的臉上。

「畜生，畜生啊……」

昔日丰神俊朗的九五之尊此刻形同枯槁，重啟趙顫着手指了指重陽，似哭似笑。

眾人見他吐了血，忙迭聲大叫太醫。

「把這兩個丟人現眼的東西給本宮帶下去！」鄭素陰沉着臉吩咐。

其聲一落，手持刀槍的御雲衛立刻衝上來押住了重陽、重颯二人。

「一石二鳥。」

重陽路過鄭素時，愈笑愈癲狂，幾個御雲衛扛着他，他連連振臂高呼「好手段，果真好手段！」

鄭素剜了他一眼，啐了口唾沫，「丟人現眼的東西！」隨即率著眾人重啟趙擁去。

重毓眼睜睜看着重颯被壓走，她停停走走，跟了他一路。

「你來做什麼？」重颯回頭問她。

重毓衝上去拽住重颯的胳膊，「你會死嗎？」

重颯怔怔地說：「總要死的。」

「死有輕於鴻毛亦有重於泰山，你這算什麼？」

重颯掙脫她，「回去吧。」

重毓不鬆手，反倒揪住重颯的衣襟，「你，你怎麼……你不是，你為什麼？」

「別問了。」重颯一把推開她，重毓跌坐在地上。

重颯被人壓着走了幾步，他停下步子，回頭見重毓還坐在地上，忽然笑道：「怎麼，還想讓人扶？」

「你把我腿摔折了。」

重颯走回去把重毓從地上扯起來，重毓抱着他的胳膊死活不肯起，重颯掙扎半天掙脫不動，他嘆了口氣，問：「事已至此，你想怎麼樣？」

「你要活着。」

重颯啞然失笑，忽然覺得有這麼個妹妹好像也不是那麼壞。

他拍了拍重毓的胳膊，「知道了。」

「你不是說要給我介紹幾個公子哥？」

重颯一愣，「知道了，回去吧。」

「那我走了？」

「走吧。」重颯擺擺手。

重毓當真走了，且走得很急。

她步履匆匆，很快就消失在了重颯的視線里，快得就像一縷風。

不知為什麼，重颯忽然想到幾天前他在十一府里把重毓的小跟班打了一頓，那時候重毓激他，問他要不要打一架，後來母親正好趕來，他們倆沒打成。

倘若真的打了，他可有勝算？

重颯輕笑一聲，被押了進去。

小恕疾步在小巷裏穿梭逃竄。

她特地換了身衣裳。

鄭素的鬼話果然信不得。

一宮之後的心計話術自是一般人比不得的，她說事成之後放小恕走，她敢說，小恕卻未必敢信。

過河拆橋殺人滅口的本事，雲河上下除當今太后之外，恐怕沒人說她鄭素的對手了吧。

眼下小恕身後就跟了兩批人馬。

他們在等她出城。

小恕飛竄起身，袖中飛出一條絲綢卷在一道橫出的旗杆上，她手腕飛速一扭，身形便猛然盪上了屋頂，一剎那簌簌數道銀光飛擊在地，她方才所在的那處地方如今已被紮成了馬蜂窩。

亡命逃竄間，她忽然想起臨行前問重颯的話。

何處沒有爾虞我詐？

重颯看着她，說：東山。

小恕差點信了。

殺機就這麼在鬧市緊隨其後，她早知道自己無所遁形。

但她還想掙扎。

左臂一振，煙霧繚繞。

「嘖，有點兒本事。」楊老刀扛刀疾行於屋頂上，緊追其後。

方芙蓉緊跟其後，「你能行么？人都快沒影了，眼睛看不見你倒是用耳朵。」

楊老刀瞪他一眼，「這不鬧市么？！」

「行行行，您老快點兒，前邊就要出城了，一會兒免不得交手，別被認出來。」

就知道瞎指揮。楊老刀冷哼一聲，沒有說話，暗自運足功力騰雲追去。

方芙蓉跟了數步忽然停了下來，他低喝道：「老楊，等會兒！別追了……」

「你慫個鳥？」楊老刀口頭上說着，停得倒是比誰都快。他望了望那逐漸小去的背影嘆了口氣，回頭問方芙蓉：「咋了？」

方芙蓉挑了挑眉，示意楊老刀再仔細看看。

楊老刀凝目望去，臉色一變，「那人又是哪宮派來的？」

「看不出來？」方芙蓉哂笑。

楊老刀瞪他一眼，急了，「人又沒大搖大擺的穿宮服，這我怎麼看得出？」

方芙蓉修長的食指點了點太陽穴，他笑道：「用腦子想。」

「想你個鳥，老子回去了。」

方芙蓉攔住他，「十一皇子，不看看？」

「這，」楊老刀愣了神，隨即興奮起來，「這咋能不看？」

方芙蓉無奈地搖了搖頭，「帶路。」

「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