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嶺有天馬

第97章 嶺有天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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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河村。

虎年春節已過,這是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富河村新教學樓落成慶典就在今天舉行。

新落成的教學樓聳立在鍾家寨山腳下,儼然成了富河村的最高建築,就是富河北岸的陽辛街也能一眼望到,它的風頭已然蓋過了孫家灣的孫氏宗祠。

新教學樓背山面水,關於它的選址,原先村民有很多議論,說什麼鍾家寨有風水啦,鍾家寨有個重量級人物鍾高才啦,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可一但一幢嶄新的建築巍然屹立在人們眼前,大家不再去糾結這些了。村民們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掩飾不住的自豪,這下孩子們終於可以像城裡學生一樣在寬敞明亮的教學樓里上課了。

老學校在富河村後山的山嶺上,這座山嶺碧水環繞形如奔馬,村裡人都說這是一匹仰天長嘶的千里馬,相傳是天馬行空獨來獨往無羈無絆遺落人間幻化而成,這座山嶺也被稱之為天馬嶺。天馬嶺剛好在富河坪、孫家灣、孟家莊為頂點的三角形地帶的中心位置,離鍾家寨較遠。現在老校已完成了歷史使命,默然地矗立在天馬嶺上,那光禿禿的旗杆像一個倒立的驚嘆號孤零零地指向藍天。

新教學樓落成,這是富河村百年的大喜事,支書賴根正成了大忙人。儘管賴天光被抓走,心裡有老大的疙瘩,但他還是得強打起精神。擬就客人名單,敲定慶典的規模和流程,甚至包括讓誰來寫教學樓落成的對聯……事無巨細他都得一一過問。

一連幾個晚上幾乎沒有合眼,今天一大早賴根正就跑到新學校來了。教學樓前的一塊空地上,已經擺起了幾張長條桌,分點的鐘衛家在那裡鋪桌布,他當校長的哥哥鍾衛國則在扯對聯。對聯一直在三樓的樓頂垂到地面,那字是孫家灣孫有文先生的墨寶。

昨天,孫家灣的孫有文被學校來寫對聯。孫有文原以為,這對聯的內容也會讓他來擬定,最後搞了半天,說是直接書寫就行了。

孫有文一想老朽之身還有用得著的地方,也就打算露一手了。可是當他看了對聯的內容后,就問鍾衛國說這對聯是誰撰寫的。

「雖說是學校教學樓落成的對聯,但這是我們村操辦的慶典,所以我也沒有過問。據說,這對聯是上官致遠撰寫的。」鍾衛國雙手一攤,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這對聯孟家莊有了註腳,鍾家寨溯了淵源,怎麼唯獨沒有孫家灣?難道孫康映雪之典故還不如孟嘉落帽、鍾繇洗墨出名?就是換個角度來說,孫康映雪車胤囊螢是勸人勤學的,這學校落成的對聯把這個都弄丟了……」孫有文在寫對聯的時候,滿腹牢騷。

「富而好禮天馬賓士龍山落帽傳佳話話今朝煌煌盛世重教興教水到成渠奠定千秋育人基業;河已出圖玉嶺逶迤雉水洗墨潛遺韻韻書香莘莘才子升學留學山高為峰鑄就一代安邦棟樑。」新落成的教學樓此刻如同披上節日盛裝的新娘,一副長長的大紅對聯從三樓的樓頂一直垂到地面,就像新娘的長辮。

對聯剛掛好的時候,孫有文又來了,他把對聯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又是搖了搖頭。

「是哪裡不對勁?有文老哥。」賴根正問道,他當時也是聽了賴天陽的攛掇,讓剛從山茶鄉中學放假回來的上官致遠擬了這副對聯。不知什麼時候起,當語文老師的兒子成了他的參謀,賴根正有時還真聽賴天陽的。

「支書啊,這把孫家灣置於何地啊?教學樓原來就在形如奔馬的天馬嶺之上,好歹離孫家灣近,現在新校址選到了鍾家寨山腳下,還不是因為鍾家寨出了個鐘高才?可這對聯也把孫家灣給晾到了一邊……」孫有文仍然對這件事耿耿於懷。

「哦,這個問題我聽鍾衛國說過了,可我又不懂這些……現在對聯寫好了,想改也來不及了啊。」賴根正說,「這對聯是賴天陽把的關,等這小子來了,問問他。」

一說曹操,曹操就到,賴天陽這時出現在新校園的門口,他剛從石牛鎮趕回來。家鄉教學樓落成,回來慶賀,這是必須的。

「有文伯,你爭啥爭哩?我們富河坪的賴姓、上官姓和黎姓不都沒有扯上去嗎。」賴天陽一聽說這事,就勸慰孫有文。

「是的!是的!我們富河村不像別的村,都是雜姓,不可能面面俱到。」校長鍾衛國也過來幫腔,他都煩這個孫有文老頭了,昨天在新學校三樓的空教室寫對聯時,就咕噥了一個下午,要不是看他字寫得體面,他都想自己寫算了。

「誰說你們富河坪沒有扯上去?「富河」冠頂還不夠啊?」孫有文仍是一副無法釋懷的樣子。

「這兩個字冠頂也不光指富河坪這個自然灣啊,它是代表整個富河村啊。」賴天陽說。

一會兒菊子來了,她對天陽說:「剛才致遠打電話來了,讓你去接電話,他說到了對聯的事情。」

開著經銷店的賴根正家今年開春裝了一部程式控制電話,上官致遠電話就打到天陽家裡來了。富河村原先就只有孟家莊有一部程式控制電話,那還是因為這家有人在電信上班,整個村的人對外聯繫都是跑孟家莊去的。

「天陽哥,我昨天打電話你沒有回村,今天我還是說對聯的事情。」上官致遠在那頭如是說。他料定對聯肯定是孫有文老先生去寫,他也想到了對聯用典沒有提到孫康映雪,可能老先生有牴啎。

「這對聯我說了,沒有問題!就算是對仗平仄什麼的有什麼瑕疵,也是白璧微瑕,再說這都什麼年代,老拘泥這些幹嘛?」賴天陽顯然錯會了上官致遠的意思。

「天陽哥,我說是倒不是這些泥古的形式,只是那內容,你應該先讓孫有文老先生看一下的。我是怕他有想法,畢竟他是個老先生。」上官致遠道,他去年本想把對聯拿去徵求一下孫有文的意見的,可由於出門比較倉促,對聯擬好后就給了賴天陽。

「哦,你說是孫有文老伯啊,致遠,你還別說,真讓你給猜中了,他正在那裡爭呢。可爭有啥用?長江後浪推前浪,雛鳳清於老鳳聲!他也只能徒喚奈何。」賴天陽覺得孫有文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是擱在往年,像這種事情就非他莫屬了,可時代總得進步。

「那這樣吧,天陽哥,你就說這對聯還有一個橫披:映雪遺風,你讓老先生加上去!」上官致遠說。

也真虧上官致遠想得出來,回新學校的路上賴天陽都想笑出來。還別說,這「映雪遺風」四個字掛在學校里觀感還是挺美的。

橫披加上去了,就掛在新教學樓鐵拉門的門楣上方,是「映雪囊螢」四個墨跡未乾的大字。這樣最高處三樓原先當橫披的「落成慶典」和這一樓的「映雪囊螢」倒也相映成趣。

加了這四個字,孫有文老先生看了看那掛在門楣上代表家族榮耀,現在又賦予了新內涵的橫披滿意地走了。

「高才叔來了!高才叔來了!」鍾衛家老早就倚在大門口望著南河公路的遠處,他話未落音,一輛桑塔納轎車已開了校門口。

「你叫鍾主任就不行啊?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場合!」鍾衛國小聲的數落完弟弟,臉上漾開笑容迎了上去。

轎車剛停穩,富河村鍾家寨「鍾氏三傑」之富川教育局副局長鍾高才從車內鑽了出來。

鍾高才和早已等在車旁的賴根正、鍾衛國、鍾衛家和賴天陽等人握過手后,環顧此時還沒有多少人的校園,連聲說:「今天來早了,今天來早了。」

「鍾主任是貴客,什麼時候來,我們都熱烈歡迎!」賴根正總想找個機會跟鍾高才說一下,把賴天陽從石牛鎮調回來。

「鍾主任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不知什麼時候,孫中榜來了,他好像和鍾副局長很熟的樣子,上來就想拉住鍾高才的手抖兩下。

「你是……」鍾高才只覺得這人面熟,可實在想不起來他的名字,這一遲疑,孫中榜的手尷尬的縮了回去。

「這是孫有文老伯的兒子孫中榜,在陽辛中學教書。」賴天陽見這昔日的同學熱臉貼了個冷屁股,於是打了一下圓場。

「哦……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那一年,從石牛山茶鄉中學調到陽辛中學的就是你。」鍾高才一聽是富河村孫家灣「孫氏二雄」孫有文的兒子,馬上又伸出肥嘟嘟的手象徵性的和孫中榜拉了一下。

「鍾主任好記性!不過,我現在又調到雉水中學了。」孫中榜說。雉水中學是陽辛鎮的另一所中學,離陽辛鎮稍遠,座落在富水河畔,因此而得名。

「這副對聯想必是你父親的傑作了?」鍾高才一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那副長長的對聯,還有那掛在一樓鐵拉門門楣上墨跡未乾的「映雪囊螢」四個字。

「是的!是的!」孫中榜說。

「這對聯寫得好!書文俱佳!孫有文老哥寶刀未老,才思敏捷一如當年!」鍾高才道。

「這對聯撰寫可是另有……」賴天陽話未說完,就被鍾衛國打斷了。這時他看到一個漂亮的女人出現在門口,居然是米琪。

「鍾主任,我們裡面坐吧!」鍾衛國說著把鍾高才了臨時充著貴賓室的一間教室里,馬上換了一副腔調說,「高才叔,高明叔今天不來了?」

鍾衛國問的是在咸安行署的鐘高明,這「鍾氏三傑」中的鐘高明和鍾高才同為鍾家寨人,倆人輩分相同,年齡也差不多。鍾高明這官當大了,很少在富河村出現,在村民的眼中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高明老兄原本就事務繁忙,原先也只見他回一兩趟富川縣,現在富川劃到西塞山市了,他就更少回來了。」鍾高才說。

這時,外面又是一陣喧鬧,北水鎮黨高官和富川水利局長几乎同時出現在門口。兩輛轎車魚貫而入,操場也憑添了幾分人氣。

鍾高才剛打算出去看個究竟,在教室門口和已升任組長的原幹事上官聞風撞了個滿懷。

「鍾主任,哦,不!鍾局長!我來晚了!我來晚了!真不知道你來得這麼早。」國家教委在1998年3月份剛改成了教育部,上官組長一時還改不過口來。

「是副局長!外面的人亂叫,難道你也不懂規矩啊。」鍾高才說。

「鍾副局長!鍾副局長!」上官組長改口很快,聽到外面的動靜,他跟鍾高才寒暄了一下就出去了。

「這當局長不是遲早的嘛?」鍾衛國說。

「你知道個啥啊,我這副局長都怕是沒有多少時間了,得給年輕人讓道啊。」鍾高才說,「你沒見這上官聞風,他可是聞風而動啊。」

「就是,小人一個,見風使舵,往年沒當組長的時候,你還沒來,他就屁顛屁顛的先期出現。」鍾衛國說。

「你現在才知道啊,官場上人走茶涼的事情我是見慣不慣了。」鍾高才道,「所以說,這以後啊,你在這教育系統,我要是照顧不到了,自己就得多長個心眼!」

倆個人正說著的時候,賴根正陪著北水鎮黨委孔書記和富川水利局殷局長進來了,這兩個局級幹部,原先都在富河村小學當過老師,和鍾高才、上官里仁是同事。也正因為富河村小學出去了三個局級幹部,村裡都說那老校所在的山嶺形如奔馬,是個風水寶地。有了兩個和他身份地位相稱的孔書記、殷局長作陪,鍾高才於是和二人在操場臨時當作主席台的長條桌前坐了下來。

當年從富河村小學走出去的「三巨頭」都來齊了,還有那個已經升任組長的上官聞風,他們齊刷刷地坐在主席台上,吸引了眾多的目光。這時,孫有福剛剛趕到的黎大牛拉到主席台坐下來,黎大牛似乎不習慣和「三巨頭」平起平坐。

慶典正式開始了,賴根正主持儀式,孫有福拿起了爆竹,吹了吹手裡的香煙隨時準備點燃。

「爸,這大牛來了,還有一隻牛沒來,是不是再等等?」陪著米琪說話的賴天陽注意到黎小牛沒來,於是上前小聲提醒了一下賴根正。

「我把那老子供著,還得把這兒子哄著?他算哪根蔥?官不大,架子比在咸安行署的鐘高明還大,這個點了不來還想我等他?讓他當了公安局長再說!」賴根正因賴天光開春被抓走心存芥蒂,他聽聞是黎小牛在背後搞的名堂。

震耳欲聾的爆竹聲響了起來,孫有福配合默契,此時他捂著耳朵站到了門口。這時,一輛三菱越野悄然開進了校園。

「黎所長,我正放爆竹歡迎你哩!」孫有福眼尖認出了黎小牛,這可是嶺上的天馬。

黎小牛沖孫有福點了一下頭,眼睛在校園內探尋了起來,他看到父親黎大牛正局促地坐在主席台上,便徑直去了收禮處。收禮簿上黎大牛名下赫然寫著一千元,黎小牛咬咬牙掏了五百元。菊子把一床被單送到黎小牛的手裡,黎小牛看了看,把它扔到一邊說,這個就算了。

「天陽,剛才在外面,怎麼沒見人哩?」菊子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黎小牛聽。

「黎所長,別來無恙!」孫中榜今天好像也很忙,和鍾高才搭訕完后,接著是北水鎮的孔書記,還有水利局殷局長及教育組的上官聞風組長等。他總是能找到機會和人家套近乎,握握手什麼的,也不管人家是否願意,是否熱情。這不,見到小他很多的黎小牛眼睛都發亮了,話語甜得發膩。

賴天陽和米琪在聊著天,其實早就看到了黎小牛,不知什麼時候,賴天陽和黎小牛似乎有了隔膜。

有著「孟才子」之稱,研究生沒有畢業的孟岩可是富河村讀書的楷模。本來,母校新教學樓落成慶典,他可是富河村邀請的嘉賓之一,但孟岩身體還是有點不適,就讓米琪來了。

米琪雖說是孟岩的媳婦,但富河村對她來說還是很陌生。在操場的一個不顯眼的向陽角落,米琪一個小坤包斜挎在肩上,手裡拿著方才菊子拿來的紀念品,那是一床被單。不知什麼時候,老孟頭過來了,他問米琪孩子可長得好。

「爸,你不用擔心,孩子長得好著哩。今天一大早就帶到外婆家去了。」米琪說著,把被單塞到了老孟頭的手裡,她正愁著小坤包裝不下被單,拿在手裡又不方便。

「孟岩身體怎樣了?」老孟頭最擔心的還是兒子的身體,自從孟岩病後,他人也憔悴了不少。

「爸,你不用擔心,他現在在武漢。」米琪也只能是寬慰一下公爹。

「一會兒就吃飯了,外面風大,你等下早點去坐席,去教室裡面找個位置。」對自己的兒媳,老孟頭也只說得了這幾句話,他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了看賴天陽,又看了看米琪,拿著被單就走了。

「呶,那對聯就是上官致遠撰寫的。」當米琪問到上官致遠時,賴天陽說。

「聽說你們這裡有個山嶺形如奔馬?」米琪雖然沒完全看懂對聯,但她知道這裡有個天馬的傳說。

「這個啊,那邊老校就是。」賴天陽指著那從南方逶迤而來橫亘富水河畔的天馬嶺說。

雉水之濱,玉嶺蔥蘢,那匹遺落人間的天馬正仰天長嘶一路向北,像是跨越富水,似要重上天庭。

米琪說,那是一匹孤獨的天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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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河滄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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