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報訓隊之夜

第36章 報訓隊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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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渭南,驕陽似火。

自古關中是三秦富庶之地,渭南就處在關中平原的東部,雖說這裡雨水沒有南方充沛,植被不及江南繁盛,但是盛夏的沋河兩岸,抬眼四望,已是滿目蒼翠,和青山綠水的南國別無二致。遠處秦嶺山巒逶迤,沋河如一條白練蜿蜒而下,河邊上有許多小孩子在那裡戲水,近處報訓隊前的地里麥收后種下的玉米已經竄起了一尺多高的苗兒,蘋果園裡早已是碩果累累,一些人家的院牆葡萄藤兒已經爬得枝枝蔓蔓,幾處荷塘里盛開著美麗的荷花,藍天白雲下,好一派讓人心醉的關中田園風光。

跟隊長告了假后,上官致遠無心欣賞眼前的美景,他匆匆忙忙地走在去渭南火車站的路上,這是一條通往火車站的小路,黃土路上塵土飛揚。到達車站了,渭南車站雖說是個地級市,但是車站顯得很是老舊,和關中一帶其他火車站一樣,周圍都是比較低矮的裸露著紅色磚牆的房子,只不過顯得有點特別的是,在車站的旁邊有一個已經破舊不堪的凱旋門孤獨地矗立在那裡,像一個垂暮的老人在風中訴說一段久遠的心事。凱旋門是為參加老山作戰凱旋歸來的139師專門做的,儘管南國那曠日持久的戰事已經在人們的記憶中漸行漸遠,但是許多渭南本地青年人還是依稀記得139師從南方作戰回來時那種盛況空前的情景,他們中有的人就站在凱旋門的兩側手持鮮花熱烈歡迎最可愛的人歸來。

一列武昌——西安的94次特快列車喘著粗氣靠在了渭南站台上,上官致遠高舉寫著有「米瓊」二個字的紙牌雙眼在緊張的搜尋著。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一個長發飄飄的女孩子站在站台上,鼻樑上一副眼鏡映襯白皙的皮膚,儼然一種大家閨秀的知識女性的風範,依然是那種迷人的笑靨,依然是那種讓人心醉的容顏……上官致遠扔掉牌子,激動地跑了過去。

「米瓊」,上官致遠深情地叫道。米瓊扶了扶鼻樑上眼鏡,她看到眼前是一個一身戎裝,英姿勃發的青年軍人,這就是昔日那個一臉憂鬱工愁善感的上官致遠嗎?米瓊真是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部隊真是個神奇的地方,它不光可以鍛煉人的體魄,還可以磨礪人的意志,塑造人的靈魂。不到一年的時間,顯得內向而孱弱的上官致遠變得紅光滿面意氣風發。

「致遠,你的變化真是太大了,真是想不到。」米瓊還在打量著身邊的上官致遠,「你人整個精神面貌變了,變得比以前自信了。」

「是嗎,穿著軍裝可能給你的感覺不一樣吧。」上官致遠說,其實他想對米瓊說,她比以前變得更加漂亮了。

坐上一輛麻木車,經過師部大門口的時候,上官致遠說,這裡是師部。米瓊探出頭來,門口的兩個哨兵朝她吹了聲口哨。上官致遠說,你別介意,看你長得漂亮,跟你打招呼呢。一會兒兩人就到了報訓隊。上官致遠說,這裡是個臨時單位,條件比較艱苦。走在院子里,米瓊一臉的新奇和興奮:挺好的,你看這裡還有窯洞,太有情調了。那你還別說,今晚上就讓你睡窯洞,上官致遠心想。

「真是美女啊……」米瓊剛一走進院子,裘名金就發出一聲讚歎,但當他看清米瓊的面孔后,不由得尷尬極了:這不是去年被自己騷擾過的女孩嗎,她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上官致遠把米瓊帶到窯洞里安頓好后,就說,你先休息一會兒啊,我去給你弄點吃的,於是上官致遠去找侯教買速食麵。侯教平時在街上進一些日常用品存放在這邊的一孔窯洞里,報訓隊里有誰要東西就會去叫他。

「誰來了?」侯教一邊用鑰匙開門一邊朝米瓊住的房間張望,「好漂亮的姑娘,挺不錯的。」

「是我的同學。」上官致遠說。

「怕是你對象吧,還不好意思說。」侯教說。

「真的是同學,人家還在上大學呢。」上官致遠說。

「啊,是個大學生,怪不得這麼文靜。」侯教說,「好好乾,將來考上了軍校,她就成了你婆姨了。」

晚上,上官致遠還是照常參加訓練,兩節課結束后,上官致遠來到米瓊的住處,窯洞里地面上鋪著有點潮濕的地磚,空氣帶著刺鼻的霉味,此時的光線顯得異常的昏暗。米瓊休息了一個下午,現在正在那裡看一本,那是她從家裡帶來的《安娜·卡列尼娜》。昏黃的燈光下,一頭秀髮遮住了米瓊半邊臉龐,只見她時而眉頭緊蹙,時而面露歡顏,已經完全沉浸在的故事情節之中。

「米瓊,我們到外面走走去,也透透氣,裡面太悶了。」上官致遠說,「條件這麼艱苦,真是難為你了。」

「好吧,都睡了一個下午了。」米瓊看到上官致遠進來,知道他是下課了,「住在窯洞里,挺好的,還涼快,以後我就是想住窯洞,估計都沒有機會了。」

到了院子外面,此時的學員們都在洗漱準備休息,但是教室里還在響著「嘀嗒」的聲音,那是有些勤奮的學員還在練習抄報。上官致遠的訓練在報訓隊中算是比較出色的,特別是抄報水平,在報訓隊更是名列前茅,經常能達到一周無差錯。報務員中有句行話說是:「抄報是飯碗,發報是門面。」這說明了當報務員關鍵是能抄報,特別是抄干擾報,而上官致遠抄干擾報的水平有報訓隊是無人能及的。為了把技術練得「爐火純青」,剛來那陣子,上官致遠每天晚上入睡前都要背記電碼,即使在節假日他也要勤學苦練。

「致遠,我覺得這也是所大學,是一所很特別的大學,在這裡,你會找到你人生的方向的。」米瓊說。

「謝謝你,米瓊,謝謝你的鼓勵,我會努力和加油的。」上官致遠說。

俞文輝這時跑了過來,聽說來了個美女大學生,他早就按捺不住了,這會兒看到上官致遠和一個女孩出來了,於是就跑過來了。看到俞文輝,上官致遠給米瓊介紹了一下,說也是富川人。

「致遠,怪不得你對姜菲無動於衷,原來你心中有這麼一個大美人啊。」俞文輝說著這話,他心中的確驚嘆米瓊的美麗,那是一種知性美,他不得不佩服上官致遠眼光的獨到。

「文輝,你不要在這裡瞎咧咧,裘名金那張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官致遠想制止文輝把姜菲拿出來說。

「致遠,你還不知道吧,裘名金晚上又跑出去找姜燕去了,這小子真是太可惡了,這不是橫刀奪愛嗎。唉,不說了,太傷心了……」俞文輝看著眼前的上官致遠找了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友,再想想自己,不免有點傷感。

上官致遠看到俞文輝精神狀態不是很好,於是叫他去休息,自己則和米瓊走出了報訓隊的大門。

「致遠,剛才你們說到什麼裘名金,這個名字好耳熟,該不會是去年在富川騷擾過我和左嘉嘉的那個人吧。」米瓊說。

「就是的,我怕你感到突然沒有告訴你。」上官致遠說,「你是不是有點想不通,一個流里流氣的人也來當兵?」

「何止是想不通,簡直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米瓊說。

「其實,他也沒有這麼壞,可能是輟學比較早在社會上沾染了不良習氣,人家來當兵,說明他是想學好。」上官致遠如是說。

米瓊確實在感情上有點無法接受,上官致遠成了軍人,她覺得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因為他原本是那樣的優秀,可一個地痞一樣的人卻也成了令人尊敬的解放軍叔叔,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聽了上官致遠的話,米瓊再沒有說什麼,她只是覺得世上許多事情是不可思議的,可它偏偏就發生了。

「?——」一陣悠長的哨音劃破寂靜的夜空,到了熄燈就寢的時間了,剛才還是喧囂的院子頓時變得安靜起來,除了大門口上的崗哨外,院子裡面也布置了遊動哨。上官致遠和米瓊就坐在報訓隊旁邊的小山坡上,看著遠處城市的點點燈火和夜空中的星星交相輝映,四周一片靜謐,唯有那唧唧的蟲叫聲,顯得清遠而凄迷。

「致遠,你在想什麼呢?」米瓊打破了沉默,他覺得上官致遠還是那樣寡言少語。

「我覺得自己好像生活在夢境中,沒想到我一下子穿上了軍裝,成了一名軍人,還有遠在江城求學的你坐在了我的身邊,這一切似乎有點不真實。」上官致遠掐了掐自己的手,知道這是真實的場景,他希望米瓊能永遠和自己這樣坐在一起,一直到地老天荒,但是他又怕這真的是一場夢,醒來后,所有的一切不復存在。

「致遠,你開朗些,不要想得太多了,你高考就是因為想得太多了,有思想包袱才沒有發揮好的。現在你當兵了,把這當成你人生新的起點,終究你的前途是光明的。」米瓊不知道上官致遠究竟什麼放不下的,她想解開他的心結。

「我總是擔心會失去,總是害怕抓不住,總是不想去面對,總是感覺不真實,一切如夢如幻縹緲虛無,一切來去匆匆失之交臂。雖然來參軍,我覺得自己已經精神煥發,已經積極向上,可我心中總有那永遠的痛:高考考場幾度折戟沉沙,父親三個月未見,我們就陰陽兩隔。如果我在他活著時就考上大學,那麼他不會那麼早的死去,如果我沒考上不再去復讀,而是在家裡照料他,那麼他也不會過早的死去,如果他死去了,我考上了大學,就算他死去也會含笑九泉。米瓊,你說,我還會活得開心嗎?我想追求幸福,但是我害怕被幸福拋棄!我想放聲高歌,但想到父親,我無地自容!」上官致遠從沒有這樣向一個人敞開自己的心扉,說到這裡,上官致遠已經是淚流滿面。

「致遠,你不要哭了,你現在是個軍人,是軍人就得勇敢堅強。我理解你,真的理解你,我知道你從小沒有父母,是和養父相依為命長大的,你們的感情很深,你不要這樣深深的自責,只要你努力,軍魂會輝煌的!」米瓊說著拿出紙巾去擦拭上官致遠的眼淚。

「讓你見笑了,米瓊,其實到了部隊,我一直都很堅強,可不知道為什麼見到你我又成了這般模樣。」上官致遠說,「米瓊,說句真心話,我真的很感謝你,感謝你來看我,感謝一直以來你對我精神的鼓勵和默默的支持。我就像一個靠著自己的意志行走太久已然疲憊的旅人想要尋找一個精神休憩的場所,和你久別重逢,於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其實你別看我現在是個軍人,或許我的內心還是那樣的脆弱。」

「致遠,我會永遠站在你的身後的,請你相信我。」米瓊知道上官致遠是把她當成自己生命前行的動力源泉,在她身上汲取力量的同時卻又害怕失去她。

黑暗中,上官致遠點了點,他站起來對米瓊說,我們回去吧。米瓊沒有馬上站起來,她想上官致遠在夜色中伸出手來拉她一把,可是她始終沒有等到,於是她自己站了起來。不能給人以力量,說明上官致遠還沒有足夠的自信。

夜靜極了,報訓隊里學員大都已經進入了夢鄉。黑暗中院子里的遊動哨問了一聲,誰?

「上官致遠!」

「你還沒有睡啊。」是裘名金的聲音,他出去和姜燕約會後,此時已經回來了,現在可能輪到他站哨。

回到窯洞里,上官致遠說明天放假,正好帶米瓊爬華山看日出,不過那得再請一天假。米瓊說,去華山有點遠,等你報訓隊培訓結業回華陰了,她再來。上官致遠說,也好,那明天去沋河水庫隨便走走,上面有個水上遊樂場也挺好的。上官致遠說完就讓米瓊早點休息,於是就出來了。

「致遠,你還不睡覺啊,是不是來陪我站哨?」裘名金看到致遠出來了,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因為在縣城的毛毯廠找的許多女孩,混熟了就睡在一起了。

「要睡了,我去宿舍睡,明天去沋河水庫玩。」上官致遠說。

「去宿舍睡,你們不睡在一起啊?要是我啊早等不及了。」裘名金覺得這麼好的機會兩人怎麼不睡在一起呢,要是他早就按捺不住了,想當年他在富川街上混,交的一些女孩子,哪一個沒和她上床。

「瞧你那點德行,就知道男女那點破事,純粹一低級動物!人家是有文化有素質的人,談的是理想,講的是感情,你以為都像你啊,你來陝西當兵就是入個陝西逼,現在你能了!你美得很?!」不知什麼時候,俞文輝從寢室里出來了,原來接下來他有一班哨要站,由於睡不著就乾脆爬起來了。他對裘名金捷足先登和姜燕交往是耿耿於懷。這也真是奇了怪了,英雄救美是他和上官致遠,他裘名金倒是摘桃子有一手。

「你吃了槍葯啊?人家又沒有跟你說話,他娘的你半夜三更的不睡覺,跑起來就是來沖我直叫喚,把隊長吵醒了有你好看的!」裘名金說。

「你們倆別吵了,大家都在睡覺會影響休息的。」上官致遠說著打算回寢室睡覺。

「致遠,你真的不睡在窯洞啊,你讓她一個人呆在那裡,那女孩就不害怕?真是不知道憐香惜玉!」裘名金說,「要是我,就是不睡覺為她在門口站一晚上的哨也值。」

「這是軍營,講點迷信,是陽氣最重的地方,鬧鬼也鬧不到這裡來。有什麼好害怕的。」上官致遠。

「致遠,你還別說,今天晚上你就得睡在窯洞。」俞文輝說,「這鬼是不怕,可有些人比鬼更可怕。」

「你什麼意思,俞文輝,老沖我來!」裘名金說,「你有話明說,別給老子陰陽怪氣的。不就是看老子和姜燕在一起你嫉妒嗎?有本事,你自己去泡去,渭南街上漂亮女孩子多了去了,就這黨校也有不少漂亮妞啊,可你有這屌本事嗎?」

「你們今天是怎麼啦,再這樣吵下去,把隊長吵起來了,非得關禁閉不可。」剛打算去睡覺的上官致遠又停住了腳步。

「這還用說嗎,這小子就沒安好心,你聽他剛才說,他要去給米瓊站一夜哨,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致遠,今晚你還真得提防著點,不為別的,就為米瓊著想,你也得去窯洞看看去,看看門窗結不結實,說不定到了下半夜會出什麼狀況。」俞文輝說。

「俞文輝,你給老子血口噴人,我剛才說的話是這意思嗎。他娘的,你挑撥離間的,是唯恐天下不亂!」裘名金有點激動起來。

「好了,好了,你們別爭了,我去窯洞里睡,只求你們別吵了行嗎?」上官致遠說,他話一落音,奇怪剛才都在爭吵的兩個人都停了下來。

「你去窯洞睡?」兩人異口同聲地說,「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只要你們別吵就行了。」上官致遠說完就向窯洞走去。

上官致遠來到窯洞米瓊的房門口,見裡面還亮著燈,於是輕輕敲了敲門:「米瓊,你開開門。」

「你還沒睡?」米瓊這會兒還在看那本《安娜·卡列尼娜》,她正在為女主人的命運而傷心呢。

「我怕你一個人害怕,所以過來了。」上官致遠道,「你一個人害怕嗎?」

「有一點。」米瓊說,「當時不覺得,你走了一會兒就有點害怕,可能是女孩子天生膽小吧。」

「你看我真是太粗心了,忽略了這一點。」上官致遠說,「那我今晚上在這裡陪你吧。」

「嗯。」米瓊聽了上官致遠的話不由有點感動,其實她也希望和上官致遠呆在一起度過這個美好的夜晚,「要不你在床上睡一會兒吧,我睡了一個白天,這會兒也不瞌睡。」

上官致遠沒有作聲,只是默默地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看著米瓊,她還在低頭看那本書,抬頭看到上官致遠的目光,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致遠,你怎麼啦?」

過了好一會兒,上官致遠站了起來走到床邊坐了下來,米瓊的手在拔弄著書,看得出來她慌亂的內心。此刻,上官致遠看著那雙潔白修長的手,他想拉住它,想象著它的柔軟想象著它的溫度,可就是沒有動。米瓊把書扔到了桌子上說,我們聊聊天吧,於是兩人並排在床上坐著,背斜靠在牆上,彼此感到滿足和幸福。最後,兩個人都沉沉的睡去,但是沒有誰躺下來,也沒有誰去碰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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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河滄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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