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下里巴人

第100章 下里巴人

當周阿林帶著派出所的聯防隊員找上門來的時候,上官致遠還在睡覺。

門外吵吵嚷嚷的的聲音首先驚醒了小湖南,他跑出去看了一眼,回來把上官致遠推醒:「老鄉,查暫住證的來了。」

上官致遠一聽是查暫住證,頓時睡意全消,他聽到外面老闆在和來人交涉。

「我們馬上去辦理,這不是剛到嘛。」老闆說。

「哪裡剛到,裡面那小子我看他在街面上晃蕩有老長時間了。」這個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熟悉。

上官致遠撩開窗帘,看到院子里剛才說話的人居然是周阿林。看來,這聯防隊員是他給招來的。

「阿林,早知道這小子是干這個的,你不如在外面找個機會修理他就行了。」那個聯防隊員在一旁小聲嘀咕。

「先嚇唬嚇唬他再說,我估計這小子來路不正。」這是那天被上官致遠砸了兩拳的周阿林。

老闆陪著笑臉說了許多好話,把聯防隊的人和那個阿林送走了。

「你們倆個以後能不能少惹事?」老闆妹妹穿著白底藍花的長裙,一說話屁股就往後翹,手指跟著節奏划動,「上次是小湖南釣魚被打,這次,你們說,是不是誰招惹了那個阿林?」

小湖南說,老闆妹妹有個很帥的男朋友,倆人一見面就不顧一切的干那事,無論白天和黑夜。

「我聽說了,是沖你來的!」老闆這時進來了,他對著上官致遠說,「這個阿林是個混混,惹了他,你在這裡算是不得安生了!」

老闆已經有讓上官致遠走的意思了,而真正讓老闆下決心的是後來發生的事情。

一天,上官致遠和小湖南在外面剛安裝好一個外牆燈箱,調試的時候,燈管還是亮的,可是到了晚上,主顧說裡面的燈管一個都不亮。等上官致遠和小湖南跑去察看的時候,發現燈箱有兩個破洞,裡面的四個燈管已經被人用鋼筋之類的東西給戳碎了。後來,有兩次剛拉好的橫幅,轉身被人扔到了垃圾桶里。

「我相信你們安裝沒有問題,這背後肯定有人在搞鬼……」老闆把上官致遠找來攤牌了,「你剛來就把那個阿林給得罪了,原以為他只是找你報復,現在,連我店裡的生意都受影響……」

「老闆,你別說了,我辭工吧!」上官致遠知道老闆只是不想把攆人的話說出口而已。

「你不要衝動,跟老闆好好說一下,說以後聽他的話,好好乾,他說不準會留你的!」小湖南等老闆走後,跟上官致遠如是說。

上官致遠默不作聲,他只是在那裡收拾著自己的行李,無意中他把半部《陽辛之歌》給翻了出來。他用手輕輕地摩挲著那浸潤了林克芹一生夢想的手稿,心中不由是感慨:人生在世,活著你總得有個夢想,否則如同行屍走肉,即便夢想破碎身先死,總比那沒有精神追求沒有一點喜好渾渾噩噩過一生強。

林思思送上官致遠上車時曾說,哥,你找到工作了給我打電話;哥,你在南方不如意就回來……

上官致遠沒日沒夜工作的時候,他壓根兒就把這事給忘了,而當他行將出門再次流浪時,他記起了思思的話。

「你還真走啊?」老闆妹妹看到上官致遠也不去幹活了,於是問道。

上官致遠這是第二次聽到老闆妹妹說這句話了。

上次,他和姜菲在光明回歸亭偶遇回來得晚,被老闆妹妹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這麼久了上哪兒去了?你以為這是你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想幹了就拉倒!」

老闆妹妹罵累了,就坐在那兒歇著,這時,她的拷機響了起來,就出門打電話去了。

回來時,老闆妹妹和她那個帥哥男友勾肩搭背有說有笑的,急不可耐的進了她那單身宿舍,門關上沒一會兒又打開了:「來來來,你們倆個先把那橫幅給印出來,客戶等著急用的!」

「我不幹了!」上官致遠方才受了一通罵,心裡正堵得慌。

「你還真走啊?」老闆妹妹換了一副笑臉。

「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不高興啊,先幹活再說,有事情和老闆好好商量。」那個帥哥一看情形有點不對,倒了一杯水遞到上官致遠手中,說話的聲音也十分有親和力。上官致遠抬眼看了那帥哥,未想這長得帥的男人嘴巴也這麼甜美,估計也是這樣把老闆妹妹哄到手的。

「我們在這裡幹活,他們在裡面幹活。」小湖南和上官致遠跪在地上印布標,朝老闆妹妹那已經緊閉的單身宿舍房門看了一眼說。

這一次,老闆妹妹又是一副笑臉,又是那副慣常的腔調,和那句熟悉的話語,可上官致遠的東西已經收拾好。

老闆給上官致遠結算了一千多元的工資,這可是他在山茶鄉得干一個學期才能掙到的錢。揣著錢,拉著行李箱上官致遠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紅花山廣告。離開這裡居然有一種脫離樊籠回歸自然的欣喜,或許,這是初次打工又初次辭工的人都有的一種心理體驗。

走在公明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看著人來人往陌生而漠然的面孔,上官致遠不由內心一陣茫然:原來,離開了那個賴以棲身的廣告店,他是個無家可歸的人。上官致遠想去田寮找姜菲,但馬上又打消了念頭,可怎麼跟姜菲說,說他上次為她把工作給丟了?想到那個如影隨形的阿林,上官致遠覺得只要自己不離開公明,那個周阿林定會伺機報復。

經過紅花山公園時,天空中下起了濛濛細雨。上官致遠就這樣拖著行李箱獨自行走在街頭,他知道自己開始了流浪,開始面臨最簡單的一個問題:生存。上官致遠這時意識到自己這樣貿然的出來是一個多麼輕率的舉動,他覺得自己不能這樣的下去,還是得找份工作,於是打算去松崗找孟峰。但找到孟峰又能怎麼樣,他既不可能提供住宿,也不可能一下介紹工作。

上官致遠於是專門揀工廠比較密集的工業區走,看哪個工廠招工。這種辦法雖然笨,但是非常有效,最起碼不會被黑中介騙錢。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被雨水淋濕的濕漉漉的路面上只有上官致遠一個人在行色匆匆地走著,兩邊的店面桔黃色的燈光斑駁陸離地灑在路上,片刻間一種流落輾轉他鄉的孤獨的感覺湧上了上官致遠的心頭。轉了一大圈,上官致遠仍然沒有走出公明,這是公明塘尾村,他在路邊店買了一把雨傘。

「老鄉,怎麼是你?」當上官致遠一轉身的時候,一個女孩在朝著她喊。

「你是?」上官致遠覺得女孩是有點面熟。

「我是阮秋香,你不記得我了?」眼前的女孩是阮秋香,她有點羞澀地說,「那天晚上,我在你大腿上坐著……」

「哦……」上官致遠一下子想起了那天在松崗碰到的女孩阮秋香。

阮秋香說她也是剛跳槽,現在就在塘尾的一家工藝品廠上班。阮秋香在店裡買的都是衣架牙膏洗衣粉等日用品,她在外面租有房子,但廠里有宿舍,就搬到廠里來住。

「你這麼晚了,得找個住處,要不然被聯防隊抓到很麻煩的。」阮秋香在小店裡買完東西,準備去廠里。

「我是今天剛辭工,還沒有來得及找旅社,前面有個十元店,我去住十元店算了。」上官致遠看到前面路口有個指示牌。

「你是那個十元店啊,就在我廠門口,我帶你去。」阮秋香領著上官致遠往前走,「那哪叫店啊,就是一個棚子,裡面很亂很臟,就不是人住的。」

「哦,是這樣啊。」上官致遠只聽說過十元店,可還沒有真正見識過。

「要不這樣吧,我先帶你去看看,你覺得行就住。」阮秋香說到這裡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要是覺得不行,要不你就住到我的房裡去。」

「住你房裡?」上官致遠道。

「我現在不是住到廠里了嘛,我原先和別人一起合租的房子就空在那裡,反正還沒有到期,你在那裡住幾天也沒有關係啊。」阮秋香說,「不過,我租的房子離這個新廠比較遠,我現在要上班,只能等下班后帶你去。」

到了阮秋香的廠門口,她指著不遠處一塊荒地上的一個用石棉瓦蓋起的大棚子說:「呶,那就是十元店。」

阮秋香進廠去了,這是一個名叫聖曼的台資工藝品廠。門口的保安都穿著印有「深圳保安」字樣的藍色保安服,每個進廠的人他們都要例行檢查。據說,深圳所有的外資企業中,台資企業管理是很嚴格的。

十元店裡燈光非常昏暗,偌大一個棚子,裡面放著若干張鐵架床,不分男女沒有遮擋都混住在裡面。簡易的廁所,裡面瀰漫著一股臊臭味,並排是男女分隔的沖涼房。

「亞洲電視本港台……」棚子的中部有一台老式電視機,本港台剛一播放廣告,老闆就換到了翡翠台。上官致遠看到這是一部羅嘉良、陳錦鴻、郭藹明等主演的《天地豪情》。這部香港家族式電視劇,從2月份開始就開始在翡翠台播出。

裡面的住的人很多,大多都是南下來沒有找到工作;也有是近期被工廠開除的,或是自己跳槽在這裡暫住的。

大約九點多的時候,阮秋香和一個長得瘦高的女孩來十元店找上官致遠。

「老鄉,你還是住到我的房裡去吧,這裡太髒了!」阮秋香雖說知道這個十元店,但她從來沒有進來過。

「這裡面有些人長期不上班的,專門在外面混。我在這裡把錢丟了,害得我差點流落街頭。」和阮秋香同來的女孩是鍾祥人,阮秋香喊她汪牡丹。汪牡丹也是初中畢業出來打工,她曾在這十元店住過幾天。

上官致遠一聽汪牡丹的話,便想起那一年去溫州,途經金華汽車站時的遭遇,很是擔心自己的錢失竊,於是決定去阮秋香的出租屋。

倆個女孩走在前面,上官致遠跟在後面。阮秋香走的是近路,上官致遠跟著鑽了好多小道和田埂。

這時,一輪皎潔的月亮在東邊升起來了,朦朧的月色中,上官致遠跟在倆個女孩的後面,恍惚中似乎回到了山茶鄉中學,似乎他是自己的學生走在三月的田野。

汪牡丹性格很活潑,她不時用家鄉話哼著小曲,聽口音有點接近武漢話。來自漢水流域的汪牡丹說,南下最大願望就是掙到錢了幫家裡蓋一間房子。

「快到了,就是這個村子。」阮秋香和汪牡丹帶著上官致遠到達一個巷口時說。

這是一個城中村,上官致遠總覺得這裡好像來過,當他往裡面走了幾步看到巷子深處那靜卧在黑夜中黑魆魆麥氏大宗祠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原來這是到了合水口村。

眼前是一片嶺南那種常見的低矮民居房屋,阮秋香打開了房門。房間不是很大,裡面有兩張床,想必這就是阮秋香和汪牡丹住的地方。

「這裡雖然很簡陋,但這個村治安很好,小偷基本上都不敢到這個村來。」阮秋香說。

「這個村的人都喜歡練武,小偷也怕挨打。」汪牡丹笑著說,她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

上官致遠這時才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她,汪牡丹年齡大約十五六的樣子,其實就是個少女,身材發育較好,也非常勻稱,一頭的披肩發,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只是皮膚偏黑了點,算是一朵黑牡丹吧,要不然這女孩稍加打扮就會光彩照人。

上官致遠送倆個女孩出了村口,並叮囑她們走松白路過去,不要走小道。看著她們遠去背影,上官致遠不由自主的想起姚婉珺,還有俞晚霞,想起山茶鄉中學班上那些學生來。

阮秋香告訴上官致遠,這個村有個叫麥太生的老頭在聖曼廠做保安隊夜班的班長,還有一個叫麥照天的人在廠里當廠長。廠的老闆是兄弟倆,台灣人,他們請合水口村的麥照天當廠長,麥太生巡邏護廠,其實也是沖合水村麥姓人在當地的名氣來的。

「你們廠里要是招工,你告訴我一聲,看有沒有適合我的崗位。」上官致遠對阮秋香說。

送走倆個女孩,上官致遠長吁了一口氣。這時,月亮已經從東邊升起來了,那是一輪彎彎的下弦月。溶溶的月光下,麥氏大宗祠顯出得很靜謐,似乎籠罩著一層輕輕的白紗,散發著一種神秘的色彩。

自從南下在火車中碰到上官致遠,她就恨不得就這樣跟他一起走。只不過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而已。儘管她給上官致遠留了電話號碼,但是她始終沒有接到他的電話。今天一見,姜菲真是喜出望外。

上官致遠這時的心裡不由有種預感:姜菲是不是在干按摩女郎?但是他又絕不能把以前的那個純樸如黃土地的姑娘和那些風月場所的按摩女郎聯繫起來。看到差不多是衝上來打招呼的姜菲,上官致遠決定讓小湖南先回去,他很想知道姜菲南下后的情況。

可是姜菲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說自己在這家洗浴中心做迎賓。當初她覺得自己對上官致遠是一片痴心,可那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更何況上官致遠已經有了女朋友,姜菲覺得自己原來是個多餘的人,所以痛定思痛她就決定南下。剛來廣東錢被騙,而外面漂泊的一年裡,姜菲心裡還是裝著一身國防綠瀟洒飄逸的上官致遠。她忘不了那個夏天的夜晚,是一身正氣的上官致遠一聲斷喝鎮住了歹徒,而就在那一刻,姜菲便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上官致遠,她覺得上官致遠就是她終生尋找的人。歲月流轉,姜菲就一直陷在這種單相思中無法自拔。就在去年年底,姜菲趕回家找上官致遠,卻得知上官致遠沒有考上軍校而是背了處分提前退伍回到老家時,她不知道有多麼的傷心,回想和上官致遠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她就想來湖北找上官致遠,最後姐姐勸住了她。而她當時已經走上了風塵不歸路,也覺得沒有意義。

「致遠哥,真是人生如夢,沒想到今日相見,我已經不是昨日的姜菲了。」姜菲說著眼明已經噙滿了淚水。事情遠遠沒有那麼簡單,上官致遠想,她為什麼要來這裡做迎賓?她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后才走上了這條路?這一切都是個謎!他伸手擦乾了姜菲眼角的淚珠。是啊!命運就是這樣的捉弄人,時間才過去兩年,命運又安排他在珠江三角洲這塊土地上見面,而此時的姜菲和上官致遠都經歷了許多人生的磨難。

「姜菲,你這樣是何苦呢,難道當初就只有這樣的選擇?」上官致遠很想勸說姜菲離開這裡,可是他卻不知從何說起。「致遠哥,現在為時已晚了,如果當初我沒有南下,我肯定不會走上這條路。」姜菲痛苦地說。

上官致遠很想再說什麼,但他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的道理,自己是個大男人,不也是暫時棲身在一個小廣告店嗎。

「致遠哥,你在紅花山廣告幹得如意嗎?」姜菲關心上官致遠的處境來。上官致遠說:「這一陣子每天晚上就是印布標,都是純手工的,我有點厭倦,但我要學歷沒學歷,要技術沒技術,我又能幹什麼呢?」姜菲見上官致遠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和風韻,她不知道上官致遠是否缺錢花,本想給點錢上官致遠,但是她總是覺得上官致遠可能會認為自己的錢來路不正,於是姜菲打消了這個念頭。

和姜菲分開后,上官致遠匆匆地往回趕,剛一進門,那位平日里挺溫和的小老闆劈頭蓋臉地罵開了:上官致遠聽著老闆的叫罵聲,心裡不由冒起一陣無名業火,他想到自己進這裡來沒日沒夜的干,還要挨罵於是產生了離開的念頭,但自己主動的離開,這幾個月試用期就算是解決食宿,基本是白乾了。正當上官致遠心裡在猶豫的時候,老闆妹妹又在那裡對著上官致遠招手道:「來來來,別光站在那兒,快過來幹活……」那神情那語氣讓當過半年中學老師的上官致遠實在是受不了,於是他在口中迸出一句話:我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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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河滄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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