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陌生

第110章 陌生

「啪嗒、啪嗒。」寂靜中忽然響起一串有節奏的聲音。

我迅速拉開帘子,果然看見韓二帶着宋安和幾個沂國兵士正翻身下馬,踩着雪向這邊走過來。

他一揮手,我連忙做出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跟着進了旁邊的大帳。

韓二令宋安在門口把守后,才開口:「怎麼樣,想好了嗎?」

我點點頭,「我一定會解釋清楚,而且好好認錯。」

韓二冷哼一聲,「那就好。不枉我為你擔了一頓罵。」

「什麼?」

「剛才趁著沒人注意,我忍不住先告訴他,那些話是肅玦無中生有。誰知陸青這傢伙不領情,冷著臉說我太過魯莽,把你帶了過來。」他朝天翻了個白眼,「明明是某個人心中有愧,才非要跟來的。」

我連忙作揖,「二哥說的是。這事我也會跟陸青哥解釋。」

「罷了。」他擺擺手,「這個不重要。不過,有件事,我雖心裏有數,還是要跟你確認。」

「什麼事?」

「你對陸青……」他定定望着我,「究竟有無心意?」

我沒料到他問的這樣直白,頓時覺得臉上一熱,默了一會兒,咬了咬嘴唇,重重點了點頭。

「是兄妹之情?」他不放心地追問。

我這次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我就說嘛。」他嘟喃道:「大家早都看出來了。就你自己,傻乎乎地現在才明白,還白白讓他難受。」說罷,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

我不禁有幾分困窘,實在沒想過自己還有跟「兄長」探討感情問題的時候。就算是在本身情商也不高的韓二面前,我談及這些也難免感到羞澀。

果真,這就是所謂的那個什麼,戀愛心態?

「你去吧!宋安給你帶路。」他一揮手。

「去哪兒?」我下意識地問道。

「去給軍師縫衣服啊。」韓二一挑嘴角,笑的分明不懷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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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韓將軍的婢女,將軍派我來為軍師整理內務,煩請這位大哥通報。」

陸青帳外約莫十米處,站着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神情肅穆的大漢把守。我學着印象中婢女的樣子沖他行了一禮,一本正經地說道。

他瞧着我,黑臉上閃過一點笑意,「韓姑娘儘管去吧,陸……軍師在等著。」

我頓時明白過來,這位應該就是大哥的朋友,如今守在陸青身邊的——戈倉。於是我再次真心實意地鞠了一躬,才向里走去。

我站在帳外,剛舉起手,欲掀帘子,心跳卻先一步亂了起來。

一簾之隔,那邊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可不知為何,我竟然慌到手微微發抖,腦袋裏也一片空白,就連面聖都沒有這麼緊張過。

我努力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又整了整額發,使勁做了幾個深呼吸,還沒等完全準備好。裏面響起一個聲音。

「進來。」簡單的兩個字,低沉平直的語氣。

我不敢再磨蹭,連忙推開帘子,踏足進去,接着……故作輕鬆地四下打量。

這間大帳十分寬敞整齊。最裏面是寬闊的卧榻,中間的火架上垂吊著一隻水壺,旁邊圍着一張小几和幾個坐墊。左邊的地上鋪着皮毛毯子,上面放着一張擺滿書卷的几案。

直到我終於把目光移向桌案後端坐的白衣男子時,他才停下手裏的筆,淡淡問道:「看完了?」

「嗯,住的挺好的。」我傻笑一聲,不知所云。話剛說完,臉上一紅,意識到自己說了句蠢話。

「外面有戈倉,不必擔心。」他放下筆,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

隔着不足半米的距離,我再次聞到那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氣息,一時忍不住偷眼看向他。

「小妹,委屈你先住幾日,過陣子我想法把你送回沂國。」他平靜道。

「我不走!」我趕緊搖頭,「我還不容易偷偷跟來的。」

「要不是且行有意縱容,你能跟着過來?」陸青一語中的,加重了語氣,「此處是赫久軍營,不是你們兄妹胡鬧的地方。」

「我沒胡鬧。」我小聲辯解道:「我……我是想見你才跟來的。再說,二哥能來,我為什麼不行?」

「當然不同。雖說沂赫聯盟之事已有九成把握,但我畢竟隱瞞了身份才取得和英則王上的信任,若此處出現姦細或是我身份敗露,兩方勢力隨時可能兵戈相見。以防萬一,我為且行準備了突圍之徑,但此路畢竟兇險,多一個毫無自保能力的你,你們倆人都會多一份危險。」

他語氣冷靜地分析,臉上也沒有多餘的表情。

「我知道,你是嫌我沒用唄。」知道他說的沒錯,可是我莫名有些委屈——千里迢迢來見的人,連半句客套也沒有,就要逐我回去。

「小妹。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我憋了憋嘴,「你是為了我好,我……」

他沒等我說完,打斷道:「總之,我會囑咐人找穩妥的途徑帶你回去,你也不用擔心且行。」

我低着頭,用腳蹭着地面。

「好了,我該說的說完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沒想過重逢是這種氣氛,我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住心裏的委屈,一抬頭,「我還有話說。」

陸青卻已轉身回到了書案旁,復又提起了筆,淡淡道:「如果是肅玦那件事,且行已經解釋過了。那日不過是我自己酒後失態亂語,並非真信了他。不管如何,現在都沒有關係了,小妹也不必介懷。」

我睜大了眼睛——陸青這番雲淡風輕的模樣,確實如他所說,像是一點也不在乎。

我當然也不希望他為此所傷,可是,他這樣子讓人感覺如此陌生。

「陸青哥,不止是肅玦,我、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不該那麼武斷地自己做決定,也不該一直躲着你,我……」

「無妨。」他語氣平平地打斷我,手中的筆一直沒有停,「你沒有錯,我也不再執念,過去的就過去吧。」

不再執念是什麼意思?我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兒不語。

「小妹,這幾日在帳中安心等著就好。」陸青頓了頓,終於看向我,「我還有事要忙,你請回吧。」

他神情和語氣如此自然,就連看着我的眼眸中,也沒有了絲毫波動。

這種平靜地讓我從內心深處升起了一絲冰冷的寒意——那是我曾無數次見過,他對待別人慣有的疏離。

好像有什麼東西變了?我忽然有點害怕。

「不,不是的,還有……你的衣服沒補,我不能走。」我尋找著蹩腳的借口,只想多停留一會兒,來否定剛才的感覺。

「不用了,不過是且行一時找的借口罷了。」他隨口道,眸中依舊平靜如水,也冰冷如水。

為什麼會這樣?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為何,和英則白日裏說過的那句話突然就衝進了腦海——「看來軍師對這件布袍在乎的緊啊,上好皮襖都沒能入你眼,還是佳人送的東西更珍惜些。」

「佳人?」我猛地一驚。

「什麼?」

「是誰送的,你身上的外衣?」我也不知道怎的,就這樣問出了口。

他眉頭一揚,半刻后,望着遠處低聲回道:「她叫月娘,是草原上的蝶女,救過我一命,也曾對我悉心照顧。過幾日,我就想把你託付給她。」

陸青也許不知,他此時語氣多麼溫柔,眸中映照着燭燈,有點點星光。

可我這邊,心頭卻騰上一個可怕的猜測,它伴着巨大的失落,如同一隻手重重攝取着我的心臟,讓人難受得呼吸不暢。

這一切感覺,都源自那個我未曾謀面、曾經感激不盡的姑娘。她在危難時期救了陸青的命,悉心照顧了他很長的時間,送給他連上好皮襖也比不上的長袍,還……

「我先走了。」我匆忙辭別,掀起帘子逃走了。

.

「你眼睛是怎麼回事?」韓二疑惑地看着我,「腫成這樣。」

我坐在他帳中,把從外面拿來的雪團捏實貼在眼皮上,「太激動了,一夜沒睡。」

「真有你的。」韓二嗤了一聲。

「二哥,過幾日,我就回去了,陸青哥說他找了人送我。」

「你要回了么?」韓二的語氣有些驚訝,不過很快道:「也好,反正人已經見到了,你一個姑娘家在這兒多少有些不方便,還是等他回去吧。」

「我問你個問題。」我沒解釋,緩緩問道:「如果有一個人做了讓你很感激的事,但是他卻要拿走了你最珍貴的東西,你要怎麼辦?」

「我要是真感激他,就把東西送給他啊。」

「可如果你也很想要,不想放棄呢?」

「我直接告訴他,給他點別的。」

「要是那東西,你以前沒珍惜,現在也很可能也不屬於你的呢?」

「到底什麼鬼問題。」韓二有些不耐煩起來,「東西究竟是誰的?」

「萬一……不是東西,是人呢?」我一臉頹態。

一隻手貼到我的額頭上,又快速挪開。

「沒發燒,你說什麼胡話!」韓二終於無法忍受了。

「我沒說胡話,就是問問。」

「有話不明說,繞什麼彎子。」韓二嫌棄道。

片刻后,他聲音里多了幾絲恍然大悟,「該不會是卿吟派你來打聽什麼吧?」

我有些無奈,他怎麼會突然提到卿吟?

「她問這個有什麼目的……」韓二居然順着自己的思路認真思考起來。

「不是她,我倆很久沒見了。」我拿開了雪團,睜開眼睛。

「你們不是一直挺要好嗎?」韓二一挑眉,輕咳了一聲,「那個,要是她說了什麼,你可一定要告訴我。但是,不過我說什麼,你都不要告訴她!她這個人,很是狡猾,誰知道你這獃子什麼時候會被她利用。」

真、幼、稚。我嘴角無奈地一扯。

說起來,韓二看似各種嫌棄卿吟,但反過來,能被他記掛在心裏,也就只有她。這樣一看,卿吟好像還是幸運的。

「卿吟挺不錯的,別不珍惜。」帶着一點過來人的感傷,我勸他。

「哼。」韓二皺着眉,帶着一絲莫名的彆扭,「她除了死皮賴臉地煩人,有什麼好的。」

不就因為死皮賴臉的堅持,才能在你這個情商稀薄的人心裏留下一席之地嗎……我無奈地搖搖頭,沒敢說出口。

可就是這個時候,一個念頭忽如閃電般在腦海中炸開。

她的……堅持?

我猛地坐起身,把韓二嚇了一跳。

「怎麼了?」

我沒回答,腦海中卻一片清明——剛剛問韓二的問題,竟然從卿吟身上得到了答案!

想想之前,我處理問題的方式就是逃避,以為經此一遭,自己能有所改變,結果卻還是習慣性走了老路,一感覺不對,就生出了逃避的念頭。

相比卿吟,我實在是……太特么慫了。

而悶着頭自欺欺人的蠢事,我可不要再做第二次了!

我腫腫的眼睛放出光,一把抓住韓二,「二哥,拜託你,找一切機會讓我見陸青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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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苦苦哀求」下,韓二確實很努力地尋找一些機會幫我。

比如,他借閱的圖冊要還給陸青,自己抽不開身,「只能」讓我去;

比如,他去陸青帳中,回來時不小心遺落了東西,派我去拿;

比如,他給二郎王送了一些沂國的茶葉,順便也要有人去給軍師一份;

再比如……總之,在各種花式理由下,四五天下來,我幾乎每天能見到陸青一次。

可惜的是,每一次都是無功而返。

一次是他忙於正事,分身乏術,我實在沒法開口打攪;

一次是我剛開口提到月娘,他按按頭,說有些疲倦,下了逐客令;

甚至有次,我剛進帳子,他起身就走,說是有事要見王上……

幾天下來,陸青和久別初見的那次,幾乎沒有變化,依舊冷靜有禮,但是疏離。

挫敗是當然的,可我嘆了幾口氣后,又打起精神準備重振旗鼓。只不過,有個人先堅持不住了。

「小妹,你能不能自己想想辦法。」韓二在我帳中哀嚎道:「這樣密集來往下去,就算陸青的身份不受懷疑,別人還以為我有斷袖之癖。」

「辛苦二哥!」我用鼓勵的眼神望着他:「明天繼續。」

「還要繼續?你們在搞什麼把戲?」

「不是把戲,現在可是你小妹生死存亡的時刻。」

「什麼事這麼嚴重?」韓二嚇了一跳。

我嘆了口氣,也不在瞞他,「你知道救了陸青哥的是兩個蝶女吧?」

「知道啊,陸青信里寫了。」

「其中一個叫月娘,陸青哥寧可不穿二郎王送的上好皮襖,也要一直穿着她送的衣服。」

「那有什麼!陸青身上有燒傷,穿不了不透氣的皮毛。」

我搖搖頭,「不止,那天見他,他變得很冷漠,而只有提到月娘時,臉色才有點緩和。」

「你是說,他喜歡那個月娘?」韓二直截了當地問。

「我不敢問。但你想想,月娘救了他,又照顧了他那麼長時間。要是我最困難的時候有人這樣對我,我沒準也會動心。」我不甘心卻又無奈地解釋道,頓了頓,「況且,能做蝶女,在男人眼裏不會差。」

「不會!陸青我最清楚,做事八面玲瓏,唯情上簡單至極。對他來說,世上只有真正在意的人,和其他人,兩種而已。一旦認定,就很難改變。」韓二搖搖頭,「不瞞你說,之前,我因為你的事,還覺得他過於執著,明明你這傢伙也沒有什麼特別好的地方,不賢良淑德,不溫柔貼心,總喜歡自不量力的逞強,對不熟的人熱心熱肺,對身邊對你好的反而忘恩負義……」

「二哥……」我一臉沮喪地打斷他,實在沒勇氣聽下去了。

韓二也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尷尬地支吾道:「啊,小妹,我不、不是說你不好。就是一時打抱不平,沒控制住。」

我幽幽地轉過頭,連二哥都著這麼覺得,形勢真的很嚴峻啊。

「小妹,我會繼續幫你,千萬不要自暴自棄!」

韓二看我臉色不對,丟下這句話就連忙溜走了。

自暴自棄?

呵呵,我吐出一口悶氣——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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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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