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回答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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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8月8號,立秋,是日,月日,酷熱不已。

午後的太陽光火辣辣地撒向大地,照得家屬院的柏油馬路似乎要融化了一般,一座座鋼筋水泥紅磚鑄造的城市「碉堡」好像鍋爐群散發着滾滾熱浪,這個北方小城似乎陷入了一片汪洋之中,令人煩躁不已。

我蹲在家後門口的臭水溝旁,盯着一個月前從薛峰家「後花園」(其實就是塊菜地,他自稱那是我家的後花園)里移植過來的向日葵發獃,心裏嘀咕著:「這都多久了,怎麼還不長葵花籽呢?我馬上就要離開了,可能再也見不到你們了,你們會不會想我呀,會不會捨不得我走呀,那你們快點長大吧!」這一刻我是真的希望自己是小甜甜,魔法棒一揮,你們就長大了。

「蔣伊一,快點過來和阿姨說再見,這孩子,盯着什麼發獃呢!我們準備出發了!」我媽朝我招招手,陽光晃得她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哦,來啦!」我帶着些許失落些許不甘,一步三回頭的朝我媽奔去,然後就看到了我媽和各位阿姨紅腫的雙眼。

我叫蔣伊一,取自《詩經?秦風?蒹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寄託了我爸媽對他們寶貝女兒無窮的期盼和寵溺!

等等,這其實都是我的臆想。

真正的來源我自己都羞於啟齒,我老媽卻認為那是「天賜美名」。

我出生的那年是中國天干地支的己巳年,簡稱「蛇年」。

那一年,老布希就任美國總統;日本昭和天皇崩,皇太子明仁親王即位,改元平成。那一年,我媽在醫院產房哭天喊地了兩天兩夜,也沒把我逼出來,最後還是我爸的出現,才逼得我一個激靈,破肚而出。

外婆總說「這孩子是在等她爸爸呢,你看她爸爸前腳到,她後腳就出來啦!」

所以,我在我媽肚子裏就已經修鍊成「千里眼」和「順風耳」了?

我這名字是我媽取的,你可能不明白為啥高中畢業考上軍校的我爸,要讓初中文化的我媽給他們「愛的結晶」取名字?

沒關係,我也一樣不明白。

據說我媽當時就和醫院「杠上了」,她把「x市第一人民醫院」幾個大字來回琢磨了幾遍,最終「一」這個字光榮地被她選中,成為了我的名。我媽對此的解釋是其他幾個字都太俗,可見我名字是多麼地「雅俗共賞」!如果當時我能發表意見,並且我們家風夠民主,我一定會翻個大大的白眼並且舉雙手大叫「objection」!不過後來被我爸證實了我當時確實哭得很兇,我媽卻把這解讀為我對此「嗷嗷滿意」。本來這事兒已經夠不靠譜了,誰知道後來,我媽不知又從哪兒聽說取兩個字的名字太虧,人家都叫三個字。結果報戶口當天對着戶口簿大筆一揮,那就要伊一吧,頗有女王指點江山的氣勢!

我就這麼戲劇性地登上了老蔣家的常住人口登記簿。

後來我還特傻缺地追問我媽,那個「伊」字是你翻字典取的嗎?

我媽劍眉一翹,滿臉鄙夷地望向我,「你覺得你媽我不認識這個字,還要翻字典?」

「媽,你會不會抓重點!」我心裏腹誹。

「我給你報戶口的時候,登記處的阿姨給加得。」她瞬間變得一臉的驕傲,彷彿在說,「看吧,這就叫緣分!」

媽,好樣的!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我出生的那個年代,能混進國營單位或者政府部門的人那可都是牛人!都是走路帶風,眼高於頂的人上人,社會地位高着呢!用我媽的話說:「就算不是文化人那也是文化人!」

雖然我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我始終對名字這事耿耿於懷。在我看來,它不僅僅是一個代號,它還代表了某種希望,某種寄託,或許背後還能有一個故事,而且一定是個幸福美好的故事,不是嗎?

每當這時我媽總會打擊我,瓊瑤小說看多了吧?放到過去,那都要看算命先生怎麼說,比如五行缺什麼,比如命里少什麼……

1999年是個美好的一年,我們走出了98年特大洪災的陰霾,懷抱着重建美好的家園的嚮往,迎接12月20號的澳門回歸,春晚上那首《七子之歌》就像是列車即將到站的鳴笛聲,載着離家四百多年的遊子歸來。

1999年又是多舛的一年,5月8號中國駐南斯拉夫使館被炸,三名中國記者不幸遇難。剛過完11歲生日的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戰爭,什麼叫死亡。

這一年對某些人來說是新生活的開始,對某些人來說是噩夢的根源,但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就只是個日曆上一串數字而已。

這一年對於我們全家來說,就是離開住了8年的部隊大院回家鄉,我爸光榮轉業啦!

我坐上部隊給我們安排的軍用吉普車,和我媽一起出發去火車站,我爸要拉着我們8年的家當晚幾天開車回來。

「你記得出發前再檢查一遍,別把什麼落下了。」我媽這話從昨天晚上就開始念叨了。

「嫂子,要是忘了您和所長再回來拿唄!」小潘叔叔轉頭傻呵呵地樂着,還順勢朝我眨了下眼。

「落下就算了,還回來拿,不嫌折騰!」我爸坐在副駕駛位上,轉頭看了一眼我媽,想說些什麼,卻始終沒有開口。我媽剛才和各位阿姨們道別的場面那叫一個悲傷欲絕,她一個個去敲門,然後不斷重複那句「我們這就走了啊,以後有機會再見!要常聯繫啊!」后就開始梨花帶雨,搞得和訣別一樣。導致到最後她話還沒說出口,人家就跟着馬上熱淚盈眶。而此時坐在她身邊的我,滿腦子想的卻是那不知道什麼時候結籽的向日葵和田甜答應給我卻還沒來得及編好的手鏈。

有時候大人比孩子脆弱,我們會因為元宵節沒有新燈籠而嚎啕大哭,但是轉臉看到了新的奧特曼玩具而開懷大笑,會因為昨天漏看了一集美少女戰士而悶悶不樂,但想到今天能多看一集聖鬥士星矢而手舞足蹈。大人卻沒那麼容易滿足,他們有時不敢輕易流淚,然而即使淚流滿面鬱鬱寡歡,也只能對着明天初升的太陽說那句經典名言「tomorrowisanotherday」!

離別是什麼,我們不懂;為什麼要離別,我們也不懂。

成長是要付出代價的,就像我們的年齡永遠在做加法,但快樂卻不停地被上帝做着減法。

我正拿着手中的賀卡翻看,成功轉移了我媽的注意力,她擦了擦眼淚,鼻音有點重:「怎麼剛才沒見到田甜,薛峰,孫欣娜,龔佳她們幾個啊?」

「他們今天都要去少年宮學琵琶還有素描,一大早就出門了,我和田甜說好了,等我到老家了就寫信給她,以後我們就從戰友變成筆友啦,繼續維持革命友情!」我仰起頭十分驕傲地說,雖然我也不知道在驕傲什麼,也許是「革命戰友」這四個字總能激起身為少先隊員的我們心中的萬千豪情!

「連作文都不願意寫,你們還寫信呢?就你們幾個還革命友情?你們是一起打過鬼子呢還是去年也跟着一起去抗洪前線救災了?「朱女士被我逗樂了。

「當然要寫,不然田甜答應給我編的手鏈我都收不到了!」我氣呼呼地說。

「那你送她了嗎?」我媽從包里拿出一包壓縮餅乾拆開吃,估計是哭累了。

「嘿嘿,沒有,我編的沒她好看,媽你說我手那麼笨,到底像誰?」

「反正不是像我。」朱女士拍拍腿上的餅乾屑,遞了一塊給我。

「你什麼意思,那就是像我咯?」老蔣不幹了,我心裏偷笑。

好像爸媽都這樣,喜歡在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上爭個高下,總之孩子的優點都是繼承的自己,缺點全部來自對方,實在不能自圓其說的話就怪孩子自己沒長好,反正不是我的錯。基於這個論點我爸給出了他萬年不變的標準答案「像你自己唄!」

我不屑地嘟著小嘴,老爸,您這個答案沒有科學依據!

「蔣伊一同學,祝你學業進步,一帆風順!」薛峰。

「伊一,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我會想你的!」孫欣娜。

「我的小青,姐姐會想你的,要永遠記得姐姐哦,珍重!(真羨慕你今年暑假作業不用做)」田甜。

我撲哧一下樂了,當《還珠格格》還沒風靡全中國的時候,我們最喜歡看的電視劇就是《新白娘子傳奇》。喜歡模仿小青和白素貞施法,喜歡學着他們唱着說話,我和田甜就是這時候變成死黨的,我倆總是不厭其煩地在大人上班的時候玩著只屬於我們倆個人的遊戲。

我偷拿朱女士的口紅,她偷拿李女士的碎花長裙。然後分別在各自的眉心點個紅點,長裙一披,小拇指一翹,就像變身了一樣,我就是小青,她就是白素貞。

我閉上雙眼,雙手食指指尖分別放在太陽穴,然後指著桌子一通亂舞,最後右手一揮,微笑着對「白素貞」說:「姐姐你看!」我假裝自己變出了一桌菜,

田甜同學搖搖頭:「小青,我們現在在官人家,切不可亂用法術。」

「姐姐呀~~」我頭一偏,假裝扶著袖子,對着天空一指,用《渡情》的調子唱到:

「許仙雖然情誼深,終究是個平凡人,為求證道歸天界,應釋~情緣卻人倫~」

「我為報(呀)恩(呀)下凡間,杭州西湖結姻緣,如今身(呀)懷(呀)麒麟兒,要為許家傳香煙~」

唱到一半我倆都頓住了,我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一會兒,然後把枕頭塞給她,她很配合地把枕頭放進衣服里,然後左手托著肚子,右手放在後腰上,煞有介事地走了兩步。

於是我媽下班回家看到的場景就是一個穿着拖地碎花長裙指手畫腳的瘋子,和一個托著裙子裏的枕頭鴨子外八步的傻子。

她一臉不解地問:「你們倆個小孩,大夏天的這樣熱不熱?」

然後在看清我倆的臉后花容失色:「伊一,你們額頭怎麼流血了!!!」……

那時的我們總喜歡偷拿媽媽的化妝品,偷穿大人的鞋子衣服,樂此不彼地玩著大人的遊戲,追求着還不屬於我們的生活。

那時的我們紅領巾經常忘記帶,語文課文背不熟,數學公式記不住,甚至連英文24個字母都默寫不出來,但是我們卻能聲情並茂地唱出《千年等一回》,張口就能吟誦小燕子的「走進一間房,四面都是牆。抬頭見老鼠,低頭見蟑螂。」,晚上還能因為紫薇,爾康,晴兒的三角戀而徹夜難眠。

「嘟」地一聲喇叭響,汽車終於駛出了部隊大院,門口的哨兵朝我們敬了個軍禮,*而肅穆!

我回頭看了看這個生活了八年的家屬大院,紅磚綠瓦的小平房,挨家挨戶的小菜園,眼前浮現出晚飯時都會端著碗筷出來寒暄的叔叔阿姨,耳邊縈繞着每天早晚準時播放的軍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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